第39章 半个月

作品:《傻人有傻福,媳妇送上门

    我等了半个月。


    这十五天,我掰着手指头数。


    看着日头从东边,爬到头顶。


    再慢吞吞地,落到西边的山坳坳后面去。


    院门口那条土路。


    我一天能瞅上百遍。


    从早到晚,耳朵也一直竖着。


    听着外面的动静。


    盼着能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抱着娃,从路的尽头出现。


    我心里还存着一点念想。


    觉得燕子就是一时糊涂,被城里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她总会想起家里的热炕头。


    想起我对她的好。


    想起娃不能没个安稳的家。


    说不定哪天,她就会后悔,就会抱着孩子回来了。


    直到那天晚上。


    吃过晚饭,我蹲在灶房门口,磨锄头。


    娘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摘豆角。


    天擦黑了,屋里点了煤油灯,光线昏黄昏黄的。


    娘忽然停了手,没抬头,声音低低地说:


    “柱啊,别等了。”


    我磨锄头的动作,顿了一下,没吱声。


    娘叹了口气。


    那口气,叹得又长又重。


    像把积了好久的灰,都吹了出来。


    “燕子……她不会回来了。今儿个后晌,我听村北头老刘家,从乡里回来的小子说,在乡汽车站,瞅见燕子跟陈志强了。大包小包的,像是要出远门,坐的是去省城的长途车。”


    我手里的磨刀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心里头那点一直绷着的弦。


    嘎嘣一下,断了。


    其实我心里早就明白。


    从她那天天亮前,抱着娃悄悄走的时候。


    我就知道,可能就是这么个结果。


    但我就是不愿意信。


    自己骗自己。


    现在娘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迟来的疼,才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把我整个人都淹没了。


    我先是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然后鼻子一酸,眼睛就模糊了。


    我啥也顾不上了,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娃。


    往前一扑,就把头埋在了娘的腿上。


    嚎啕大哭起来。


    我哭得一点样子都没有。


    肩膀一抽一抽的。


    眼泪鼻涕,糊了娘一裤子。


    我哭燕子狠心,哭自己没用。


    哭这个刚暖和了没几天的家,一下子又变得冷冰冰的。


    我二十二岁了,是个成过家,当过爹的男人了。


    可这会儿,我就只想趴在娘怀里。


    把这些日子,憋着的委屈、窝囊、不舍。


    全都哭出来。


    娘没骂我没出息。


    她用手一下一下地,摸着我的后脑勺。


    就像我小时候,磕了碰了那样。


    她的手糙得很,刮得我头皮有点疼。


    然而那股暖意,却一点点地从头顶,传到了我心里。


    我听见娘也在吸鼻子。


    但她没哭出声。


    就是那么默默地陪着我。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我都没力气了。


    声音才慢慢小了下来。


    只剩下一下一下的抽噎。


    娘这才开口,声音哑哑的:


    “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俺的柱啊,命苦……可咱日子还得过,啊?地里的活不能荒,这个家,还得咱娘俩撑起来。”


    我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


    重重地“嗯”了一声。


    是啊,日子还得过。


    我就是再难受,也不能躺下不起来。


    我还有娘,还有这个家。


    从那天起,我好像才真正开始面对,燕子走了这个事。


    我不再天天去村口傻等了。


    该下地下地,该喂猪喂猪。


    只是话变得更少了。


    有时候干着活,会突然愣住。


    想起燕子在这个院里,忙活的样子。


    想起娃咿咿呀呀的声音。


    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


    就更复杂了。


    有看热闹的。


    像二狗子那伙人,见了我总要嬉皮笑脸地凑上来。


    “铁柱,咋样?城里媳妇的炕头热乎不?咋没把你拴住啊?”


    二狗子咧着一口黄牙。


    旁边黑皮几个家伙,就跟着嘿嘿笑。


    我不理他们,扛着锄头就走。


    他们觉得没趣,也就散了。


    我知道,他们就是嘴贱。


    倒也不是有多大恶意。


    就是觉得我以前是个傻子,现在媳妇又跟人跑了。


    好欺负,所以拿来取乐子。


    也有真心同情,替我抱不平的。


    隔壁张婶见了俺娘,总是安慰道:


    “他大娘,你可想开点,铁柱是个老实孩子,是那林家闺女没福气……这事做的,不厚道啊。”


    最让我没想到的是寡妇王翠花。


    那天我在自留地里给白菜浇水。


    王寡妇也在旁边地里忙活。


    几个长舌头的婆娘,凑在地头柳树下歇凉。


    聊天的声音,刚好能飘过来。


    “要我说,铁柱当初就不该逞那个能!不是自己的种,硬往身上揽,这下好了,鸡飞蛋打,成了全村的笑话!”


    “就是,脑子不清醒,办不清醒的事。林燕跑了,丢人的还不是他自个儿?白白替人养了这么久媳妇,到头来一场空。”


    “我看呐,他就是傻劲儿还没过去!正常人能干出这事?”


    王寡妇本来在锄草。


    听到这儿,猛地直起腰,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顿。


    叉着腰就骂开了:


    “嚼,接着嚼,我看你们舌头底下是长疮了!”


    她声音又亮又脆。


    把那几个婆娘吓了一跳。


    “说铁柱傻?他那是仗义!当初林家闺女走投无路,是谁帮了一把,救了条命?这倒成了你们嘴里的不是了?说他是笑话?我看你们才是笑话!”


    “林家现在做事不地道,那是他们的问题,跟铁柱的善心有啥关系?把厚道说成傻,你们良心让狗吃了?”


    王寡妇骂得痛快。


    那几个婆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嘟囔着“又没说你”“急啥眼嘛”,赶紧拍拍屁股溜了。


    王寡妇朝她们背影,啐了一口。


    回头看见我正看着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说:


    “铁柱,挺直腰杆儿。你没做错啥,咱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冲她点了点头,心里有点暖。


    她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


    又过了几天。


    地里的玉米长得差不多了,得锄最后一遍草。


    我正在院子里磨锄头刃,准备下午下地。


    就看见院门外来了两个人。


    是村东头老赵家的闺女,赵春霞。


    和她那个在城里上班的男人。


    春霞男人,推着辆半新的自行车。


    春霞穿着件的确良的碎花衬衫,下面是条黑裤子。


    脸上抹了雪花膏,白生生的。


    跟村里那些,天天风吹日晒的婆娘,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