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尼可·勒梅的厨房闻起来像刚烤好的苹果派和温暖的石头。


    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


    佩雷纳尔夫人，也就是勒梅先生那位眼神清亮、动作利落的妻子，她正往奥黛特面前放一小碟淋了蜂蜜的酸奶。


    “路上辛苦了吧，亲爱的？”她声音柔和，“多吃点，你看上去能被一阵风吹跑。”


    奥黛特小声道谢。


    芭芭拉在她膝上团成一团，对陌生环境显得有些拘谨，但没拒绝佩雷纳尔递过来的一小块撕碎的鸡肉。


    勒梅先生本人更像一位和蔼的、手指沾着点木屑或颜料的老祖父，而不是书本里那个名字闪闪发光的传奇人物。


    他笑呵呵地摆弄着茶壶，那壶自己歪歪扭扭地飘起来，给每个人斟茶。


    “阿不思说你喜欢和植物打交道。”


    勒梅先生闲聊般开口，推过来一盆叶片肥厚、泛着奇异铜绿色光泽的小盆栽。


    “试试看？这小家伙最近有点闹脾气，不肯好好长。”


    奥黛特放下勺子，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铜绿色的叶子。


    一种细微的、抱怨似的情绪传递过来，像是阳光晒得不够舒服。


    奥黛特下意识地用手指遮了遮叶片，仿佛给它搭个小凉棚。


    几乎立刻，那植株舒展了一些，颜色也仿佛鲜亮了一点点。


    勒梅先生和佩雷纳尔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它喜欢你。”佩雷纳尔微笑着说，又给奥黛特添了一勺酸奶。


    喝完茶，勒梅先生才领着奥黛特去他的工作间。


    这里并不吓人，更像一个堆满了有趣杂物的阁楼。


    各种材质的器皿闪着温润的光，空气里是好闻的松香和旧纸张的味道。


    “来个简单的小检查。”勒梅先生语气轻松，像提议玩个游戏。


    他取来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黄铜罗盘，表面刻着星辰和花卉的纹路。


    “把手放旁边就好。”


    奥黛特照做了，罗盘的指针最初懒洋洋地晃了晃，然后慢慢停稳，指向她。


    勒梅先生“咦”了一声，他轻轻敲了敲罗盘边缘。


    指针顽固地指着奥黛特，微微颤动，像是在确认什么，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犹豫。


    仿佛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点。


    老人脸上的轻松淡去了些，他若有所思地拿起旁边一个水晶镇纸，镇纸中心封着一小片羽毛。


    勒梅先生把它放在奥黛特手边。


    那片羽毛在水晶里轻轻旋转起来，越转越快，毫无规律，像个迷路找不到方向的小东西。


    勒梅先生沉默地看着，花白的眉毛微微拧起。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收起了镇纸和罗盘，走过去推开了一扇窗。


    南法干燥温暖的风吹进来，拂动了工作台上几张散落的笔记纸。


    “有时候。”


    勒梅先生看着窗外洒满阳光的山丘，声音很平静。


    “双生子之间会留下一种……特别的回音。像一个房间有两个窗户，却只开了一扇。风能吹进来，但总觉得……不够通畅。”


    他转回身，目光温和地落在奥黛特身上。


    “你会不会偶尔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空落落的，像是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响的回声？”


    奥黛特抱着芭芭拉的手臂微微收紧。


    她想起在热闹的礼堂突然感到的寒意，想起某些深夜毫无预兆醒来的瞬间，心跳得又快又慌，却不知道原因。


    奥黛特一直以为是生病的缘故。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不明白。”


    勒梅先生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古老的了然。


    “不一定是坏事，”他温和地补充，“只是……一种不同的状态。”


    就在这时，工作台角落一个原本缓慢滴着银色液体的沙漏状仪器，突然加速滴落，液体变得有些浑浊。


    勒梅先生“哎呀”一声，像是懊恼自己的疏忽，伸手想去调整。


    他的袖子不小心带倒了一个小巧的铜香炉。


    炉盖滑落，一小撮灰白色的香灰洒了出来，一股极其清凉、类似薄荷却又更尖锐的气息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味道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刺入奥黛特心口。


    她猛地抽了一口气，脸色霎时白了，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袍子。


    芭芭拉“喵”地惊叫一声，从她膝头跳开。


    一阵无名的风忽然在工作室内卷起，它吹得勒梅先生花白的头发拂动，那几张散落的笔记纸打着旋儿飘起，啪嗒一声贴在了远处的书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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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落里，一株茂盛的蕨类植物叶片无风自动，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正承受着一场只存在于室内的暴风雨前奏。


    一股无形的、压抑的力场以奥黛特为中心扩散开来，窗台上的光线似乎都暗淡了一瞬。


    勒梅先生桌上那盆铜绿色的小盆栽，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缩起来，像是突然被冻到。


    工作台上，一叠正在自动书写的羊皮纸，字迹忽然全部晕开，变成一片模糊的墨团。


    一阵尖锐却无声的刺痛攥住了奥黛特，它短暂地张开了口，贪婪地吸走了周围所有的暖意，并本能地想要驱散这令它不适的刺激，还是以这种无声而消耗巨大的方式。


    不过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风停了，叶片停止摇晃，纸张飘落，盆栽叶片慢慢舒展，羊皮纸也不再晕墨。


    只剩下那股凉意还盘踞在鼻腔，和奥黛特止不住的细微颤抖。


    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掏空般的疲惫，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立刻合上。


    勒梅先生的手停在了半空，脸上满是真切的歉意与担忧。


    “唉，瞧我，”他懊恼地说，声音低了下去，快步上前扶住似乎有些站不稳的奥黛特，“这东西气味太冲了……没吓到你吧？快坐下。”


    奥黛特摇摇头，努力想挤出一个“没关系”的笑，但没成功，她感到一种深切的乏力。


    她弯腰抱起蹭着她脚踝、焦急呜咽的芭芭拉，把脸埋进猫咪温暖柔软的皮毛里吸了一口气。


    原来那份如影随形的孤独，那份心底偶尔漏风的感觉，并不全是默默然的错。


    它有一部分，来自于她生命的起点。


    而刚刚那瞬间的反应，清晰地提醒着她，那份缺失正被另一种危险的力量所填补和消耗。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明媚，但她却觉得有点冷，从骨头里透出来的那种冷。


    遥远的霍格沃茨，医疗翼内。


    昏睡中的格里菲斯猛地颤抖了一下，毫无预兆地惊醒过来。他捂住突然刺痛了一下的心口，茫然地喘了口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一种无端的、强烈的心慌毫无来由地攥紧了他，比任何噩梦都要清晰，仿佛最重要的东西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急速流逝。


    他忽然非常、非常想收到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