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帝的应援团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青学那边则一片凝重的寂静。


    比赛陷入漫长的拉锯战。每一次回合都让人屏息，每一次得分都伴随着巨大的消耗。


    观众席上的青学支持者们从一开始的激昂呐喊，渐渐变得焦虑、愤怒，最终化为一片沉重而心痛的低气压。冰帝那边则是压抑的兴奋，他们相信他们的部长正在通往胜利的道路上。


    “太乱来了！”切原忍不住低声叫道，他当然看得出来，迹部，是故意的。


    胡狼叹了口气，拍了拍切原的肩膀。


    柳生推了推眼镜，他似乎永远这么冷静，“迹部君的选择，从竞技层面而言，无可指摘。他在最大化己方胜率。”


    幸村依旧沉默。他的视线掠过手冢因疼痛和坚持而微微发白的脸，掠过迹部那双紧盯着猎物、混合着必胜信念与某种复杂情绪的眼睛，最后落在记分牌上那交替上升、紧紧咬住的数字上。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竞技的激烈，更添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


    手冢的“手冢领域”依然在运转，却仿佛能听到那精密仪器内部齿轮逐渐不堪重负的呻吟。


    迹部的攻击越来越精准，越来越具有针对性，像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最后一击的时机。


    终于，抢七局。


    每一分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全场寂静，只能听到网球撞击拍线的闷响和球员粗重的喘息。


    终于，那个时刻到来。迹部打出了一记看似平常的回球，手冢移动，挥拍——他的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滞涩。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根本无从察觉，但对于迹部，对于看台上观战的立海大众人，尤其是对于幸村而言，这一丝滞涩，如同黑夜中的烛火般明显。


    那是身体极限发出的、无法再被意志完全压制的信号。


    迹部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仿佛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乐章高潮。他没有丝毫犹豫，接下来的进攻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彻底撕破了那已经出现裂痕的“领域”。


    比赛在迹部一记迅疾如电的“迈向破灭的圆舞曲”扣杀后，戛然而止。


    7-6。


    迹部获胜。


    观众席上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又褪去。


    迹部站在网前，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最后一记回击震颤球拍的触感。他赢了。比分牌凝固在7-6，属于冰帝，属于他。


    欢呼与悲叹同时炸响。


    冰帝那边陷入狂喜，但空气里弥漫着的，除了冰帝那边压抑后的沸腾欢呼，更多的是从青学方向投射过来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沉重视线——担忧、愤怒，还有毫不掩饰的指责。


    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拖垮对方部长的手臂……那些低语和目光，刀子一样试图刮擦他华丽的胜利外壳。


    迹部站在原地，胸口起伏，汗水顺着华丽的脸颊滑落。他赢了。但他脸上并没有多少胜利的狂喜，反而是一种复杂的、接近于凝重的神色。他看向被青学部员围住的手冢，看着那个即便失败也挺直脊梁的身影。


    迹部微微抬着下巴，脸上是惯有的，近乎傲慢的平静。


    动摇？不，他从不怀疑自己赛场上的选择。每一分都是计算，每一次挥拍都是意志的碰撞。


    手冢那样的对手，值得他用尽所有策略去抗衡，哪怕那策略在外人看来冷酷。


    只是……当看到青学那群人簇拥着手冢离去，看到那个清冷坚毅的背影因疼痛而微不可查地僵硬时，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困惑，还是像冰原下的暗流，在他心底深处掠过——这胜利的滋味，是否与他预想的完全一致？


    观众逐渐散去，迹部没有立刻返回队友身边，他的目光扫过空了大半的看台，最终停留在某处。


    立海大附中的几位正徐徐起身。


    为首的幸村精市，披着土黄色的外套，神情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宁静，仿佛刚刚欣赏完一场与己无关的艺术表演。


    迹部走了过去。


    “幸村。”他开口，声音因为刚结束的激战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语调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华丽与掌控感，“看了整场比赛吧。”


    幸村停下脚步，转过身，鸢紫色的眼眸里映出迹部的身影。


    “啊，一场精彩的比赛。”幸村的声音温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迹部没有绕弯子，那点困惑需要一个答案，而眼前这个人，或许是全日本中学网球界里，少数几个有资格给出他认可答案的人之一。


    “对于本大爷的胜利，你怎么看？”他问得直接，甚至有点咄咄逼人，仿佛在挑战，也仿佛在求证，“外面那些噪音……你应该也听到了。”


    幸村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让周围空气都安静下来。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迹部关于“噪音”的部分，而是将目光投向已经空无一人的赛场，仿佛还能看到刚才那两个身影的激烈对撞。


    “迹部，你赢得很漂亮。”


    幸村开口，第一句话就定下了基调。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恭维或安慰的成分，只是在陈述一个他观察到的事实，可就是这样的语气反而让迹部放下心来。


    幸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这片空旷之地回响。


    “胜利就是胜利。过程或许会被人议论，但结果只会记录你的名字。”


    他看着迹部，眼神里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意味，“你抓住了唯一可能战胜当时的手冢君的方法，并且做到了。所以，这场胜利，毫无疑问是属于你的，迹部景吾。”


    “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噪音和质疑？”幸村微微偏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你在球场上，不是已经给出最响亮的回应了吗？你也总要允许败者有一些牢骚。”


    风穿过通道，带来远处隐约的喧哗。迹部听着幸村的话，最初的困惑像是被阳光穿透的薄雾，悄然消散。不是被开解，而是被另一种更坚硬、更彻底的理念所印证。


    是啊，他何须困惑？球场如战场，他选择了最有效的战术，承受了对手所有的反击，最终站在了胜利的顶点。


    手冢的伤是遗憾，但绝非他迹部景吾的耻辱。


    胜者合该接受所有赞誉与诋毁。


    一丝真正的、属于胜利者的锐利笑容重新回到迹部脸上，比之前更加张扬，“啊嗯，说得不错。”


    他抬手，习惯性地抚过眼下的泪痣，眼神已经恢复了绝对的自信与锋芒，“本大爷的胜利，自然是最华丽的。”


    让幸村没想到的是他接到了手冢的电话。


    手冢站在消毒水气味浓重的医院走廊，左肩处的钝痛清晰而顽固。


    手冢拒绝了队友更多的陪护，独自办理完手续，走向医院大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挺拔，却莫名有些孤清。


    他输了。


    责任、觉悟、牺牲……这些词汇在比赛白热化时，是燃烧的火焰，支撑他挥动每一次球拍。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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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火焰熄灭，余烬里升腾起的，除了对队友的歉疚，还有一丝罕有的、连他自己都需要仔细辨别的疑问。为了可能的未来，赌上此刻的确定，这代价，是否真的如他所想，是唯一且正确的选择？迹部那样纯粹追求当下胜利的方式，难道就一定是“错误”的吗？


    手冢想起了幸村，那个和他境况相仿的少年。


    接到电话的幸村询问手冢现在在哪个医院而后匆匆往过赶。


    幸村急促奔来，土黄色的外套随意搭在臂弯，立海大的其他人并不在身边。


    手冢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幸村。”他开口，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幸村仔细打量着他，紫色的眼眸在暮色中流转着温和却深邃的光。“手冢。”他微微颔首，“伤势如何？”


    “需要一段时间恢复。”手冢回答得简洁，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幸村，“我有一些问题……”


    手冢沉默了片刻。他本不是会主动倾诉的人，但此刻，面对这位同样立于全国顶端，同样是部长，同样背负着整个队伍期待的“神之子”，那个盘桓在心头的疑问，似乎找到了一个可能理解其重量的询问对象。


    “幸村，”手冢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字句清晰，“你认为，我今天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他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决定，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是明知肩膀有恙，依然坚持，是选择将队伍的重量压在那条手臂上，直至其彻底崩坏。


    幸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从手冢的肩膀移开，重新投向手冢的脸庞，仿佛在整理思绪，又仿佛在斟酌最确切的词语。


    “正确与否，取决于你站在哪个时间点看待。”幸村的声音很轻，“如果只看今天这场比赛的胜负结果，很多人，包括你自己队伍的人，或许会认为，保护手臂，选择更稳妥的方式，哪怕输掉比赛，才是‘正确’的。因为那样，至少保留了未来的可能性。”


    他的目光再次与手冢相接，那目光里没有丝毫评判，只有一种透彻的平静。


    “但是，手冢，你选择的道路，是另一条。你选择将青学这个责任，置于你个人竞技生涯的‘未来可能性’之上。”


    幸村微微停顿，似乎在观察手冢的反应，但手冢只是静静听着，面无表情，唯有眼神专注。


    “简单用网球技术层面的对错难以评判，这是你身为‘部长’的抉择。”幸村继续说道，语气平稳而坚定，“我无法断言你的决定是否‘正确’，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正确答案。但我可以确定的是，重来一次，你还是会这样选择。”


    “这是一个只属于手冢国光的决定。这个决定贯彻了你全部信念和觉悟的决定。它的分量，远比一场比赛的胜负更重。”


    手冢久久沉默。幸村的话语，没有给出明确的褒贬。


    疑惑依然存在，但那不再是自我动摇的彷徨，他为了队伍赌上手臂，这是他的选择，他的觉悟，也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迹部为了胜利采取策略，同样是他的选择。两者在球场上碰撞，产生了这样一个结果。没有简单的对错，只有不同道路的交汇与各自的代价。


    幸村说的没错，重来一次，他依然会这样。


    “我明白了。”手冢最终说道，“多谢。”


    幸村微微一笑，“好好治疗，手冢，全国大赛的舞台，缺少任何一位认真的对手，都会失色不少。”


    他朝手冢略微颔首，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