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蒂双眼通红，还带着些生理性的泪水，看着相当狼狈。


    她推拒了海伍德教授手上的水，无声地将目光投向玄关处的酒柜。


    海伍德显然也注意到了，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终于动了。


    拿起玻璃杯，打开酒柜。


    里面尽是些甜酒，Moscato占了大多数，利口酒与少许葡萄酒被推到最里边，手指蹭上，还会有薄薄的灰尘，这些价格都在10~15美元之间活动，唯一一瓶昂贵的，已然被开封且饮尽了，柜里里，满满当当地都是它的酒香。


    一张名片晃晃悠悠地从柜里飘到地面上。


    它的上面还沾着圈酒渍。


    海伍德凝视看去。


    布鲁德海文码头区，鲸鱼酒馆欢迎你的到来。


    他将名片拾起，又将玻璃杯倒满，此人也不担心朱蒂喝醉，毕竟这些饮料酒精度低到令人发指。


    等海伍德再回头时，朱蒂已跑到厨房里的小吧台上坐着了。


    她脑袋半趴着吧台上，一双碧绿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男人。


    两人对上视线。


    “刚刚那东西是什么？”朱蒂接过玻璃杯，一饮而尽。


    她的话里几乎带着些审问的意思，这显然不是对救命恩人的做法，但海伍德教授拥有宽阔的胸襟，姑且宽恕了她。


    “不清楚。”海伍德教授面不改色地摇头，“但是有我追杀的怪物的气息。”


    朱蒂没说话，玻璃杯放到桌子上，发出细微的一声，却又在安静的氛围里格外有存在感。


    她没有追问些什么，就目前这个情况来说，她宁愿去思考明天该怎么跟物业解释她家窗户玻璃莫名其妙从内部裂开的事。


    “不过从你的情况来推的话，大概率是那个东西消化后的残渣。”


    朱蒂看向窗外，高楼大厦在太阳底下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光污染，路上高速穿梭的车辆，宛如辛勤的虫群，井然有序地运行着。


    她拿出手机预备给线人打电话，“那玩意儿还会传染吗？”


    “目前来看的话，还没有扩散迹象。”海伍德教授摸不准朱蒂话里的意图，询问道，“你路上还遇到了其他的人？”


    “免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威尔逊女士。”一道声音突兀地从他们的身后响起，它平静又听不出男女。


    匕首又一次出现在海伍德教授的手上，朱蒂也把手伸入怀中，两人同时戒备起来。


    瘦长身影这次换了套运动装，像是刚刚运动完，顺路到朋友家似的悠闲。


    “你们口中的‘那玩意儿’暂时还不具备传染的能力。”守秘人坐在沙发上，以祂为中心，刚刚损坏的一切都在缓慢地恢复成完好的模样，“它叫星之彩，一种诞生于宇宙的外星生物。”


    见是守秘人，朱蒂又将头埋在臂弯里，这次干脆是连眼睛都不露在外面了。


    唉，只可惜，让线人也体验一下的想法就此破灭。


    “那它来地球干什么？”海伍德教授不得不承担起沟通的角色来。


    “吃饭啊。”守秘人的回答言简意赅。


    海伍德教授审视着瘦长身影，迅速联想到刚刚的情形，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地球什么时候成为宇宙必吃榜榜一了？”


    “人总是有先见之明的，不然干嘛要研究移民火星呢？”那人形的混沌不去理会男人话里的嘲弄与怀疑，没有五官的脸上看不出神色，海伍德教授只能从祂的肢体动作上判断出这家伙稍微有些烦心。


    哦，他扭头看向身后的女人，她连头顶上的头发茬都在表示抗拒守秘人，带着一种诡异的窝囊劲。


    “我听说调查员跟守秘人关系一般都不错的。”海伍德教授幸灾乐祸地挑眉。


    “…这是二般情况。”瘦长身影近乎要抓耳挠腮起来，“总之，我要先感谢你对威尔逊女士的帮助。”


    “哈哈，这也印证了我的判断，大种姓之刃果然对神话生物颇有奇效。”


    “倘若我没来呢？”海伍德教授身体蓄势待发，缓缓挡住祂投向朱蒂的视线。


    “我这不是来了吗？”瘦长身影微微颔首，“Ja…”


    海伍德教授猛地将手狠狠拍在吧台上，止住了守秘人话语的同时，也惊得朱蒂将头抬起。


    她惊诧的眼不敢置信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嘴巴开了又合，最后按耐下火气，默默将脏话吞入腹中。


    “大种姓的战士。”守秘人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海伍德先生。”


    彼得.海伍德动作暗含威胁，守秘人对此视若无睹，局势瞬间就变成了海伍德单方面的针锋相对。


    瘦长身影耸了耸肩，转向了终于抬头的朱蒂，“我希望你们可以合作，调查员身无长处，实在是太脆弱了。”


    “谢谢你的建议，守秘人，劳您费心了。”她慢慢坐直身体，话里带刺，“但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主要还得看我们的意愿，不是吗？”


    “我真搞不明白你一直缠着我是什么意思，乔治…”朱蒂略过了伊索的名字，放过残疾人吧，没人想看瘫痪青年参加男生女生向前冲，“他脆弱的神经才需要你时时刻刻的关照吧。”


    瘦长身影终于站了起来，祂向朱蒂走去，“如果不是你一直不肯放弃记者的兼职，甚至影响到了调查员的工作，为了保证故事的开幕与落幕，我也不至于对你这么上心。”


    “我还在呢。”海伍德拦住了祂的脚步，他手腕一翻，匕首又一次出现在他掌心，“照这么个说法，她也不是非要做调查员不可吧，听你之前的话，我还以为她是全调查员的希望来着。”


    “呵。”混沌的人影转身，祂缓缓踱步到窗前，轻敲起恢复如初的玻璃，“很抱歉我的步步紧逼给了你不好的体验，但是朱蒂，当初你成为调查员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还记得吗？”


    朱蒂低头闷不做声。


    “是因为你长大的福利院的院长？”本来无法分辨男女的声音瞬间变得柔和起来，缓慢的慈爱的声音从祂口中传出，守秘人模仿着院长的话，“朱蒂，我最骄傲的就是你，有一份体面、安全的工作，这样就够了，别走远，待在我身边，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像以前那样，总往危险的地方跑。”


    音色又陡然拔高，变得浑厚起来，“就因为她，你退伍，远离了你所追求的刺激的生活，我给了你想要的机会，我甚至重新给了你一条命，可你还是不愿意离开这里，只要她一开口，你就把你所追求的通通抛之脑后，一个劲地去迎合她希望你选择的道路。”


    是的，朱蒂无法否认，只要能离开现在的生活，不管袭来的是灾祸还是苦难，她都能有一瞬间的欣喜，她本能追求走在悬崖上的感觉，哪怕下一秒，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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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汉娜失踪的时候，在匪徒突袭酒店的时候，在她踏入地狱厨房的时候，当她面对那些远超常人理解的黑暗的时候，她内心深处，那个渴望暴风、渴望海啸的灵魂，难道没有在兴奋地战栗吗？


    所以她半推半就地接受了生活的安排，理由正当得足够她应对院长的嘱托。


    可是…可是…朱蒂不由地泄气，如果…如果…如果她不那么爱我就好了，这样当我辜负她的时候，她也不会伤心，我也不用这么难过了。


    “海伍德先生。”瘦长身影转身，祂的轮廓变得虚化，混沌的阴影不仅吞噬了窗外的光亮，还有着隐隐向两人身上蔓延的趋势，“难道你来这里就仅仅只是为了她杀死鹰钩鼻的事情吗？”


    “你是对的。”朱蒂将海伍德拉到身后，“你总是对的。”


    “海伍德教授，你怎么看呢？”守秘人的身形凝实，祂将目光投向被朱蒂拽到身后的男人。


    “我的确是来寻求合作的，”匕首化作流光没入掌心，“术业有专攻。”


    “不过现在我改变想法了，我本以为你们掌握着某种对抗那些东西的知识、力量，可照你的说法，她身为普通人，所作所为固然勇气可嘉，可这又怎么能应对神话生物呢？”


    瘦长身影静静地听着海伍德的质疑，他一动不动地面向朱蒂，让人怀疑祂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的听男人讲话。


    几秒过去了，就当海伍德认为对面单纯是在发呆耍人玩，马上就要推开朱蒂向前之际。


    “呵呵。”守秘人意味不明地回答道，“因为命运。”


    海伍德摇了摇头，“命运？”他也跟着重复了一遍。


    “就像你的复活，这也是命运的安排，生命是命运的奇迹。”瘦长身影答非所问，“它青睐意外，青睐变数，青睐绝处逢生的幸存。”


    “你们都是被地狱拉入黑名单里的人啊。”


    海伍德僵立在原地，他睁着眼，绿色染上他湛蓝的瞳孔，犹豫不定的神色在他脸上浮现，他的手动了动，双脚不自觉向前几步，祂都知道些什么？祂能否告诉他复生的真相？


    “相信我，海伍德教授，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朱蒂将他重新拽回到身后，与瘦长身影保持一定距离，她最终也还是直面了自己的内心，不再扼制与恐惧一起诞生的畅快的感觉，“更何况，汉娜现在还生死不明，出于责任感，不管我们合作与否，我都必须找到她。”


    男人的眼睛盯着她，思索着，评估着，那双眼睛仿佛富生绿藻的深潭，有时候蓝得近乎可以称为黑色，风雨欲来时，便会泛起不祥的绿意，激荡的水面又衬得他是如此的鲜活、如此的令人着迷。


    “合作愉快。”他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朱蒂回握住，“合作愉快。”


    “好极了。”守秘人在一旁啪啪鼓掌，祂的身影开始模糊，索性向后倒去，直接穿过玻璃，散作黑烟，直到淡到看不清楚。


    “找到汉娜，解决掉麻烦之后，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海伍德补充道，“你接着做你的记者，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朱蒂怔然扭头看着他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熟悉的痛苦，“…谢谢。”她小声说道。


    你也有过想要奋不顾身回应某人的经历吗？哪怕断筋挫骨、削足适履…她最后还是没问出口，只是悄悄地在心里给此人发了张好人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