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真？”庄逢雁在身后喊她，但声音还没能清晰的传进耳膜，就被风吹散了。


    几乎是须臾之间，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罩子，所有的东西都被罩进去，什么都看不到。


    “映真？”李杏林留心到这边的动静，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工作，隔着玻璃门也看到了外面的天地连成一片昏黄的模样，“怎么回事？”


    “像是龙卷风。”庄逢雁盯着突然变得和胡萝卜汁一个颜色的世界，抓紧了口袋里的车钥匙，“我去带映真进来。”


    李杏林和成鹰对视一眼，没等她们应下来。


    屋外的人却突然动了，像是什么提线木偶，映真突然快步朝前走去，步子起初有些不稳，但几步平稳之后，很快就开始跑了起来。


    “映真怎么往那边去了？”宋临临也凑到了门边来，指着几乎要消失在可视范围里的人。


    高树眼睛尖，贴在玻璃上看清了映真走向的方向：“坡上有人！”


    眼看映真即将跨过那道草坡，庄逢雁等待考量的时间也到此为止，她一手将钥匙塞给曲柳，一手拉上了防风面罩：“你们留在这儿。”


    超市的门被推开，庄逢雁迈出第一步时被风吹得立马闭上眼睛。


    她摸索到竖在门边的铁棍，横插在门把之间，风撼动着门缝左右摇摆，但凭着这道“锁”暂时没有了会被风刮掉的风险。


    逢雁没有回车上拿任何武器，朝着映真的方向追去。


    郑映真几乎已经站到了那道坡的最高处，多亏了王望花的围巾，她看得很清楚。


    高树看到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不过两人交叠在一起，远处看来就像是一个人。


    上面的人是一级感染者，大概被感染时还是极热天气，身上的短袖短破破烂烂，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但身下被压着的人不一样，她穿着制服，手里握着的分明是枪，却只是当作棍子横在面前抵挡攻击。


    被压着的人手脚上已经有了撕咬伤，所有的伤口都在随着动作拼命流血，喉咙里已经发出嘶吼声，但始终没有开枪。


    是女人。


    映真能分辨出对方的声音是女人，甚至是个年轻的女人。


    “别过来！”女人的气管被血糊上，带着模模糊糊的沙哑，“避开！”


    身体周围的草皮被搓起，底下的泥土和沙尘被扬起，映真的角度看过去，那张脸恍恍惚惚变成了郑敬真。


    “别过来！快走！”穿着制服的人就连声音都变得陌生，又变的熟悉，最后变成了想象中的声音。


    郑敬真的声音，凄厉的，几乎是带着血在开口：“映真！快走！快走！”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个在草原穿着制服的女人不会是郑敬真，也不会知道她的名字，但偏偏这么想着，那张脸却变得越来越清楚，变成了照片中郑映真的模样。


    感染者似乎是察觉到身后靠近的食物在热乎乎的靠近着，冷不丁的爆发起来，一口咬到“郑映真”的脖子上。


    血溅出老高，映真从脖子上解下围巾的时候，庄逢雁刚刚奔到草坡的一半。


    郑映真快她一步，即便血已经溅了出来，她还是用带着体温的围巾勒住了感染者的脖子，背部抵着感染者的背，使劲将人往后拉去。


    带出原地四五米后，映真一个用力，猛地带着围巾向左甩去。


    感染者无济于事的笨拙反抗，被猛地抛下坡去。


    “你——”


    庄逢雁眼看着人被映真甩下去，她却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错身跑了过去，扶起了地上的人。


    被咬的人瞳孔已经覆上一层灰白的膜，身体只是颤抖着，像是在病毒的侵蚀下没了反抗的能力。


    “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吧？”映真的头发乱蓬蓬的，贴近穿着制服的人时，声音大的已经超出了自己想象，“保持清醒，我有办法救你的。”


    映真没有神志不清，她清楚的知道面前的人是陌生的草原边检，但看着对方濒临死亡的模样，她几乎能想象到敬真死前的样子。


    于是在庄逢雁的注视下，她抽出了对方装备包里的刀，隔着手套紧紧握住刀刃，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又被重新划开。


    “你疯了！”庄逢雁先一步抓住映真的手腕，没有让她直接接触到感染者的身体，余光里确认了地上那个人的状态，“她已经感染了。”


    风没有止息，郑映真脸上的泪被吹进发梢，潦草的、无力的、什么都做不到。


    庄逢雁这时才迟钝的察觉——在黑猪山时的郑映真只是在表演，表演遗忘和不在乎，而此时此刻，身上沾满了血郑映真，才是真正的她。


    “先离开这里，我们回去慢慢说。”


    地上的人喉咙里不断发出“咳咳”声，肢体也不安的扭动起来，庄逢雁安慰着映真，半夺半哄的从她手里拿过匕首。


    “你不懂。”郑映真却难得没有顺从，泪水停止溢出，安静地凝视着庄逢雁。


    “我不懂的话，你尽力说出来让我懂就好。”


    地上的人已经摇摆着站了起来，庄逢雁彻底失去了耐心。


    她早留意到诺亚方车二层已经准备好设计姿势的成鹰，心里默默数着——


    三。


    二。


    一。


    人站起来的前一秒，庄逢雁揽着映真的肩膀一把将人带倒，子弹破空飞来，带倒了刚刚站起的感染者。


    人倒在身边，庄逢雁只来得及束起大拇指表示自己和映真安全。


    成鹰也遥遥束起大拇指，表示自己明白。


    但最开始顺着草坡滚下去的短袖感染者又摇摇欲坠地攀了上来，躺在地上的两人全然不知，成鹰甚至都没来得及瞄准。


    一条细细的木棍呼啸着破空射过来，从侧面正中贯穿感染者的脑袋。


    庄逢顺着声音看去——草坡另一边有人驾马迟来，似乎是在动作着收箭。


    但此刻无暇顾及，庄逢雁抓着映真的衣领将人拉了起来，全然不顾其他，手抬起的瞬间确实是向着脸上去的。


    但落下来的瞬间，还是改道去了肩膀。


    一下一下，前所未有的用力拍着郑映真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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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膀，庄逢雁前所未有的失去了自制：“你疯了吗？！”


    郑映真头发上沾着草屑，手心的血没有止住，只是悄悄地顺着枯草流进土里。


    “你明明已经看到她被感染了，你明明知道碰了她就会感染？！对吧！”庄逢雁咬紧了牙关，眼睛红的像是感染了什么新


    的变种病毒，“你到底是……到底是……”


    落在映真身上的力度越来越小，最后一次落下的，是庄逢雁的额头，她抵着映真的肩膀，像是要借着这个动作穿过皮肤骨架，参透她的内心。


    风猛地刮过，映真只觉得除了庄逢雁贴近的地方，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变凉。


    草坡这端，诺亚方车的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草坡那端，那个驾马出手的姑娘已经停在了逢雁背后，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郑映真清楚的听到了自己和庄逢雁的心跳，咕咚咕咚——


    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疯。”是自己在开口说话，“我有抗体。”


    庄逢雁猛地抬起头来，映真连那一点暖意都彻底失去。


    “如果一个人死掉就能结束一切的话……”


    郑映真眼眶里的最后一滴泪坠了下来，诅咒一般重重落到庄逢雁的虎口，烫的她下意识抽手，但没有消失，“逢雁，如果我死掉，这一切都会结束的话，你要怎么选呢？”


    她像个残忍的死刑犯，终于把刀递到了刽子手手中，安然的等待命运的安排。


    “逢雁姐！映真姐！没事吧！”成雀第一个冲上来，手里还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人呢？她们人没事吧？！”王密和尚任也互相搀扶着爬了上来。


    “应该没事！”王茜茜落在最后，左手搀着宋临临，右手搀着王望花。


    浩浩荡荡一行人涌上草坡，直到庄逢雁被搀扶起身，那位异族女孩也从马上滑了下来，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她们。


    “刚刚谢谢你。”庄逢雁从映真的话里捡起零碎的注意力，冲人打了招呼。


    “不用。”女孩的普通话带着点口音，脸上带着和成鹰成雀不同的年轻稚气，“风沙马上就会来了，你们得尽快到房子里去。”


    庄逢雁跟着看向远处，点了点头：“你跟我们一起进去躲一躲吧。”


    女孩没有推托，拍了拍身边马儿的脑袋：“能带上她吗？”


    “当然，你跟我们来吧。”成雀上前引路，带着一人一马往超市的方向走去，“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


    “我？”她一笑，脸颊上淡淡的红越发明显，“我叫绛曲，我家住在这里。”


    她指向的方向是整片乌云的尽头，落在最后的庄逢雁和映真身边。


    她没有任凭其他人将她带走，一手把住映真的手臂，紧紧攥着她，朝超市的方向走去。


    “你……”


    “我不会装作没听到的。”庄逢雁手心微微发着抖，看向映真的眼睛，问题已经来到了面前，究竟是为了人类牺牲郑映真，还是为了映真隐瞒一切。


    她要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