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

作品:《听风吟夏

    晏缙是过来扩列的。面子这种活受罪的附庸品他向来无所谓,脸皮才是决胜的关键。


    倪夏虽然不是他的菜,但不妨碍他想与她交个朋友,她讲话的节奏很舒服,有点傲,但不会过,过刚易折。他觉得她挺有个性,身边涌出一股清流之感,然后这句话在庄敏出现后他觉得像是浮云。


    庄敏精心打扮过,其程度像是去参加了场大型宴会,身上的晚礼裙未来得及换下,流苏裙摆及至脚踝,整条裙子用珍珠白的亮片点缀而成,腰掐得极细,肩头的卷发柔顺飘逸闪着金粉灯光下看她哪哪儿都在发光,仿佛是清晨曦光下,刚跃出海面的人鱼公主,典雅华贵。


    她捋着一侧头发款款走来,走到他对面坐下,眼眸流转过他身上,话是对倪夏说的,“这谁,怎么还有个没来,我觉得自己够晚了。”


    她给沈桯打电话,电话接通一声后挂了,随后他发微信说马上就到。


    倪夏给庄敏酒杯里满上,又给她递过去开胃小菜,才慢慢悠悠介绍晏缙。晏缙驾轻就熟地补充上两句,唯恐不能留下好印象,过会儿又趁她们在聊天的时候发消息给沈桯和徐远之:[靠!果然美女的朋友还是美女,女神降临我身边。]


    徐远之:[有病。]


    沈桯:[?]


    晏缙:[算了,跟你们这些寡王说不清,我要去跟女神聊天。]


    晏缙叫来侍应生上几瓶好酒,从美食的话题点切入:“南深市还有几家不错的餐厅,有一家专做火锅,口碑很好。”


    庄敏知道,但还没去过,决定选在逐月居之前想的就是吃火锅,可惜那家火锅她预约不上,她耿耿于怀好一阵子。


    成年人之间的心思总是心照不宣,她懂晏缙的意思,可她从会场出来后累得慌,也被衣服勒得慌,已无暇继续社交。


    她不咸不淡地说:“我想吃自己会去,我和朋友现在要吃饭,请问你?”


    态度敷衍得很明显,摆明了不太想搭理他,希望他能识趣走人。


    “回去吧朋友,别为难我老板。”


    一只手扶住他的椅背,身量高大的身影站定在他背后,薄唇噙着微不可查的笑容,似乎很满意晏缙目前的聊天人选,看他的眼神相当和善。


    晏缙:“……?”


    庄敏此时倏地开腔,醉意熏染过后的眼睛尤其明亮,此时她笑着,眼底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一丝讥诮,“我结婚了。”


    晏缙:“……………………………………???”出师未捷身先死,泪满襟,他灰溜溜离席,跑得比兔子都快。


    庄敏实在无法忍受这身衣服的不便,动作幅度稍微大点给她勒得差点断气,她起身去洗手间换衣服,让倪夏先点餐。


    沈桯就着晏缙坐过的位置坐下,右手边是倪夏,他自然而然地递过去菜单,示意她点餐。


    倪夏摇晃着酒杯,眼神在他脸上逡巡,每每看到这张脸就会被引到他的琥珀眼,氤氲着灯光的昏黄,温和又澄澈。她故意不接,殷红的唇抿上一小口酒,挺和气地说:“我是被差遣来送东西的,吃饭其次。”


    沈桯意会,收回菜单一眼不看地合起,又叫来服务员,报上店里的招牌和南深市本地的特色菜。


    这份轻车熟路的态度带着他的自信,不会出错。


    他说:“巧了,我在等人。”


    倪夏往醒酒器里倒入一瓶红酒,纤细的身姿往沈桯身边挪去,她凑近的动作像是按住了慢放按键,酒气和她身上的香水气息杂糅成不具名的气味,沿着无形的织网绵延,染上他的衣衫。


    她的手臂离他很近,温度清清凉凉的,缠着他不自觉紧绷的肌理。


    沈桯低敛着眉眼不知所想,纵容着距离上的亲近,放在桌面上的手蜷缩成拳,手背筋络凸起,淡青色的血管蜿蜒盘扎,是专属于男性的力量感。


    倪夏说:“那你让人等挺久。”


    沈桯俯身,漏窗将他们框出一个暧昧交颈的画面,他贴在她耳畔,声音又低又温润:“是我疏忽,抱歉让你等很久。”


    他的动作明明是旖旎带有暧昧因子的,他的话却是与之相反的认真恳切,像是两种极致的反差碰撞,激起水花无数。她觉得他是故意的,又觉得是他本身的特质,不经意发散魅力,但往往用着纯真质朴的言语。


    倪夏稍侧过脸,呼出的气息触碰到他的脸颊,又划过他挺直的鼻梁骨,她握住他遒劲结实的臂膀,软腻的指腹一路火花攀上他的肩脖,摩挲感受着他后脖颈滚烫的热度。


    咫尺之距,他们的气息、味道混为一体,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频率近似擂鼓,他咽喉吞咽的动作、声音,如放大镜般扩大数倍。


    倪夏轻声细语:“你是不是偷偷在网上学东西?越来越会撩人,一套又一套。”


    说着,她在他喉结处似有若无地用她的鼻尖触碰,如愿地又听见他滚了滚喉咙,如玉的声音发紧,但依然是好听的,敲打在她耳际。


    他反问道:“是我吗?”


    倪夏她笑起来的眼角上扬,昏昧光影里的魅盈盈绕绕,她理不直气也壮地强调自己的那一套歪理邪说:“你勾着我,吊我胃口,让我不想做人。”


    沈桯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与她对视的目光深沉,漆黑如墨,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有什么不好?”


    倪夏拉开与他距离,双臂搭着他的宽厚肩膀,她扬起白皙脸庞,温和地与他平视,说话的调调很平很缓:“很不好,有些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比如说?”


    “你想听假意的好话,还是真心的实话?”


    沈桯不吭声,沉默地看着她。


    倪夏:“好话是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身心皆受到伤害,打着爱情的幌子玩弄你伤害你;真话是我就没想过和谁会有爱情。”


    她退回到原本的位置,从包包里拿出包装精美的礼盒递到他手里,是那对修复好的盖碗,他让她今晚顺便带过来。


    沈桯神色无异,目光仍黏在她身上,似乎在思忖着什么,或许是她的那段话,也或许是还未抽身那段旖旎氛围。


    倪夏给他端过来倒好的酒水,面色无虞地同他举杯,“你看看满意程度,觉得哪里要改就跟我说。”


    沈桯答非所问:“我今晚开车。”


    倪夏表示遗憾,酒是好酒,可惜少了人品尝。她独自喝着酒,心想庄敏怎么还没回来,换个衣服的时间竟如此漫长。


    “我去看看庄敏。”她总觉得不对劲,和他剖析心里话后的氛围不对劲,庄敏还没回来不对劲。


    庄敏的礼服弄脏了。


    她匆忙去洗手间,与冒冒失失拎着化妆品的周以宁和麦朵撞了个正着,口红、眼影、粉底液糊在腰间一片狼藉,不忍直视。这也就算了,偏生对方倒反天罡说她走路不长眼。在会场上受气就算了,来吃个饭还要被倒打一耙,庄敏的火气彻底兜不住了,提着一口气逮住冒失鬼女孩,要求道歉。


    周以宁被众星捧月惯了,围着她转的那些人连重话都不曾说,更不曾说被人当面拽着不撒手,强硬地要求她下面子道歉。


    周以宁不耐地翻白眼,想甩开钳住她的手,对方力气大得惊人,看不出身躯瘦小,力气倒不小,还是在穿着高跟鞋的前提下。


    庄敏蹙着眉头,再三强调:“道歉。”


    周以宁将高高在上贯彻到底,她没拿手机,眼神指挥麦朵去摇人,她无所谓道:“不就是一条裙子,大不了赔你。”


    “裙子的问题待会儿再说,你先给我好好道歉。”


    来这儿的人非富即贵,赔偿裙子再简单不过,但庄敏要的是个态度,这问题不解决周以宁跑不了,她有的是时间耗着。


    周以宁以一种看神经病的方式看她,只觉得不可理喻,无法沟通。两人容貌都不俗,其中一个又穿着高贵,很快引来一小片人驻足吃瓜,指指点点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扫来荡去。


    周以宁有种自己被当做动物园猴子观赏的感觉,耻辱感堆上心头,她抵着脑袋用手挡住部分脸,低声对周以宁说:“你不要脸,我要脸,快撒手。”


    庄敏无所顾忌,向来我行我素惯了,但不同于周以宁这种被溺爱长大的人,她的行为举止前提是对方有没有基本的礼貌和尊重,她不会像周以宁一样趾高气昂,把自己当做世界的中心,自大又无知。


    庄敏一针见血戳破她话里的破绽:“真知道脸面的话,你早干什么去了,道个歉不就啥事没有?”


    周以宁吹胡子瞪眼:“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道歉,你以为你是我哥,还是我爹我妈。”


    “我不是,不代表我不可以替你爹妈,教你做人的道理。”


    场面就这样僵持不下,互相都无法说服。


    片刻后,人群被拨开一条小道,倪夏漫不经心地走进围观中心,后面跟着紧随而至的沈桯。她睨了眼案发现场和受害裙,又将目光移给沈桯,淡淡道:“你的小迷妹惹的事。”


    她和他一前一后,一个风情摇曳,一个清冷如水,走在一起意外地相得益彰,两人之间有种莫可名状的张力,好像她和他是一对,而微妙的氛围又仿佛证实着并非所思所想。


    周以宁紧紧盯着倪夏,从她出现的第一秒开始她就不喜欢,尤其还是站在沈桯身边的女人,尤其他们很是熟稔的样子。


    “你谁。”她问得一点也不客气,语气里满是敌意。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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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你没关系,”沈桯在她面前又是那样,永远保持着距离感,生人勿近的清冽,“你确定要继续在这里闹?”


    周以宁不服,矛头转向庄敏:“是我想闹吗?!你问她!”


    “换个地方吧,我带庄敏去收拾下就过来,你待会儿告诉我位置。”倪夏上前查看了下庄敏的礼服,特殊材质黏上化妆品多半报废了,她劝慰道:“不是穿着难受?先把衣服换了,人跑不了。”


    “你谁啊你,算老几。”周以宁绷不住了,对她随意散漫的使唤不满,以为别人就该听她的一样。


    “行。”沈桯没意见。


    周以宁难以置信,紧接着是愤怒像火山喷发,眼神凶得像要给她剥皮抽筋,她口不择言道:“狐狸精。”


    倪夏不予理会,泰然自若地拎起裙摆,又接过庄敏手里的东西,留下曼妙的背影供人欣赏。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无力感梗在心头,不上不下没有出口,周以宁只得对她的背影射去自以为是的锋利眼刀,咬牙切齿咕哝果然是狐狸精。


    “走不走?”沈桯也不再逗留,围观的人群做鸟兽散开,他慢悠悠地走着,“不走也成,待会儿让你堂哥来接。”


    正合周以宁的心意,周丛樾没来是他不想来,不代表他不能来,她一个电话的事情。周以宁气呼呼地跟在沈桯后面,他人高马大腿长,走路脚下生风,她时不时小跑起来才勉跟上他的脚程。


    “你可以走慢点吗?”周以宁说话有些喘气,刚好电话那头接通,“有事直说。”


    男人的声音冷沉如雪,似是处于工作状态,未及调整,冻得如临冬日。


    “是我!我周以宁,你怎么凶巴巴的。”周以宁被吓得心里咯噔坠了坠,抚着胸口顺气,“有人欺负你妹妹,你快来逐月居给我做主。”


    周丛樾:“你怎么打公司的内线,还以为是助理找我。”他笑了笑,温和不少,“你可不像会被别人欺负,你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周以宁喉头一哽,声音忽然嘎叽一个降调,有些心虚:“也没有…就是、就是。”


    她的就是卡在嗓子眼,仿佛卡住了鱼刺,横亘得她无法出声。


    周丛樾缄默许久,从她的沉默里读取到她提供的信息,他叹气一声,更多是无奈:“有时候错了就是错了,不要觉得任时候都有人会护住你,总有护不住的时候,到那时候你又要怎么办?人被捧得过高,摔下来越疼,你在窝里横没人说你,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你在外面横,陌生人不惯着你,有仇有怨当场就报。”


    周以宁认为他夸大其词,“可我不过是撞了下别人,没必要说得这么严重吧,搞得我好像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你已经不小了,以宁。”


    周以宁闷不作声,周丛樾虽然宠她,但很少这般推心置腹地同她言语,他大多数时候都是那种长辈的关怀,人机味很浓,感受不到太大的真情实感。


    上次的轰趴馆也不过是为了给周家某些人做做样子,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维系好周家内部风起云涌,如履薄冰的关系。她现在不身在其中,不代表没有见过豺狼虎猫,你争我夺的戏码。


    她深吸一口气,让他不用来了,心情怏怏地撂了电话。


    在服务区前台听到周以宁说要道歉时,庄敏哼气说她这种人就是死鸭子嘴硬,碰上硬茬就老实了。


    倪夏不以为然,惊讶程度有,但不多,周以宁在她眼里看来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在温室里待得太久,被呵护成骄纵小玫瑰。


    周以宁绞着双手,说起话来不情不愿:“那个,那个,不好意思咯,裙子赔你新的,留个联系方式呗。”


    庄敏耸肩,摊手表示限量款,还有一件被某某明星租用至今未还,让她自己看着办。既然道歉了,那这事就此揭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三人回到原本的包厢吃了顿饭,氛围寂静如漏窗外无波无澜的湖面,桌面摆盘精致的餐食没动几筷子,酒杯碰撞的动静反倒不绝于耳。


    倪夏和庄敏一杯接一杯,后者很快醉倒趴在桌上迷迷瞪瞪絮叨着些什么,前者纹丝不动,脸色如常地继续喝酒,笑看庄敏破口大骂去他妈的裴太太、狗男人不值得同情,没过多久彻底醉倒,陷入沉睡。


    沈桯要开车没喝,手下的筷子没瞧见动过,他垂敛的动作遮住筒灯的光照,看不真切表情。


    中途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便是看到倪夏扶起庄敏,手机屏幕上亮着,界面是某某打车软件,司机已抵达接送点。


    他食指圈着车钥匙,目光很平静,平静得耐人寻味。他主动揽过庄敏,把重量分担给自己,薄唇微微翕动:“我以为,至少会让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