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抽丝剥茧

作品:《我不是火器天菜吗

    “元秀,拿给诸位大人、将士过目,此人与市火关系密切,务必要擒住活口。他们伏击两月,用意定然不止在康市一处。


    此番得手,探得市衙官心散漫,必会乘胜追击,没有那么快撤离大阳地界了。”


    郭枭得令起身,向诸君传示手中画像,兰惜亦分神看了一眼。


    张茂行似乎还在状况外,“这澜人都是紫色的眼珠子,再有此画影,着献河县令张贴海捕文书,悬赏之下,还怕找不到么?”


    紫瞳确实难藏,可澜人未必没勾结晟民,重利之下,勇者可得,只要他不轻易现身,躲过戒严之时,再寻机逃遁远走,不就行了?


    晏淮瞥见世子垂目不语,无奈道:


    “张停危,我求你了,长点脑子。且不提此人还会否在白日里出现,咱们已经错过了海捕的最佳时机,此时张悬缉挈,告知大家城中藏有北庭人,容易闹得民心惶然。


    况且,一旦打草惊蛇,以澜獠凶虐之性,还可能牵扯更多人涉事其中,百姓之危无以预料……当务之急,得弄明白他们意在何为。”


    若要揣推澜人目的,康市之祸便必须追根究底,兰惜捧了册本,缓行至沙盘前。


    既然澜人在市北租了宅邸作为立锥之地,想借此囤放漆脂、近察署仓状况,两月倒是绰绰有余。


    晏淮跟在她身畔,将她所写念了出来,“端阳之前,市坊南门皆闭,余下六门的点批笔录,可还能寻来?”


    阮袭瓖道:“南街东门离平准署太近,武侯、坊丁皆已丧命,无处觅迹纸册,余下实录文书,亦仅有五月初的载实。再剩下的,都烧干净了。”


    他略带审视地看向兰惜,她神情不明,面前黧纱随肩微动,而写速极快,字有勾连,却又不似王颜,是别出一格的飘逸洒脱。


    “既如此,便只需查初五当日入市之油物,告知我时辰、数额、何门入市即可。”


    温恪立马动身,在墙侧木柜的格子中翻找册录,按女公子所写检索起来。


    晏淮适时转述道:“囤运漆脂非此案关窍,火因已明,姑且算它五百斤漆脂。若想悄无声息、掩人耳目,分批次装运最合适。可极大程度减轻运送重负,而又有利于市门盘检。


    六十日,假设五日一运,则为十二回,每次四十余斤;假设十日一运,则为六回,每次八十余斤。


    按解送惯例,油液状物以竹桶盛运,每桶高约一尺,可装两到三升,即五斤左右的漆脂。五日一运,是八桶,十日一运,是十六桶。


    大阳官吏少见云梦城物,坊丁不识很正常,收贿放行之事,应不在少数,无法证实官署清白,亦无法确定官署不清白。”


    言外之意,低于八桶之数的便不必报了,杨俭看温恪蹙眉查得辛苦,亦捡起一本实录翻查。


    几个武将不甘示弱,倒很快就找到了条目,郎大将军朗声道:


    “午时二刻,云梦城寒烟斋来一行四人,解送漆墨十桶,自南街东门往萃宝阁。”


    阮袭瓖一笑,“还真是巧了。”


    兰惜指了指面前沙盘,写道:“火烧之处以茜色圈起,爆炸波及最远处以姜黄标出。”


    这沙盘操演之术,晏淮最熟,他持一柄鎏金长杖,杖前锁上个漏勺,装入染过色的流沙,按她要求圈画起来。


    “方黑棋为运送漆脂的双轮马车,圆黑棋为三署放火之人。”


    温主事拾了一方三圆四枚棋子,分别放入南街东门与三署官邸。


    “三角朱棋为三署职事官,六角朱棋为三署流外官,八角朱棋为武侯铺巡检。”


    又几枚朱棋落入三署官邸中。


    “如此,还请大人为我推演一遍,端午日康市都发生了什么。”


    晏淮看罢应下,拄杖分别点了三下,意为三署人员皆已就位。


    “按元康市署规训,逢节庆日,坊丁需提前一个时辰至门前,清点戟旗、栅栏、实录,安顿好临时帐篷,备下冰饮、解暑药,并辟出一条缓道,以供文牒不清之人折返。


    是故巳正之前,义仓署和平准署的坊丁,于各自官衙点卯,候着康市署令下达令签,才能各赴门前就职。”


    两枚六角朱棋分往南北,通常是掌固领签,代为跑腿。


    不过今载端阳,因两旬日不雨,市坊南门皆封,平准署只用管南街东西二门,故而闲置的人手便拨去了北边。


    “市署则负责巡检商铺,分派武侯、巡使,挨家挨户稽查禁物,并将未能开张经营的铺面记录在案。由于有些商户不起早,巡检一般至巳时四刻才开始。”


    八角朱棋从市中心出发,沿着四条大街分头行查,每街两个方向,共有八组巡使,需要走遍将近三百户商铺。


    “午时一刻,开明旗一插,六门大开。午时二刻,澜人假寒烟斋之名,运漆脂入萃宝阁……”


    兰惜写道:“往前走至平准署,最迟午时三刻。”


    晏淮按她所说将方黑棋推至平准署(南街正中),而后转去市北义仓。


    “据逃难的幸存百姓所描述,初见浓烟应在未正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火势骤涨,再一刻钟,市署亦如义仓之状,又二刻,平准署起火。


    未时六刻,靠近南街东门的二坊应也烧起来了。河边观龙舟赛之人陈言,有不少燎了衣衫发须之辈,奔往惠渠水中,方得解脱。以此推断,这两个小坊中应该没有漆脂,否则此火应轻易灭不了的。”


    兰惜又写道:“平准署大约几时发生了爆炸?”


    晏淮将盘中平准署、市署所在二坊的朱棋全部扫倒,“有说未时四刻,也有说未时七刻。”


    她脑子一转,写道:“惠渠龙舟,定的几时几刻开赛?”


    待晏淮转述完,张茂行接话道:


    “未时四刻,不过应有偏差。大明宫中圣人落了红旗,视作开赛,三百步一桩,挥旗递信,到惠渠这边约莫差了半字(2-3分钟)左右。”


    晏淮嘿了声,“张大员外,平日问你点出纳支支吾吾,这个倒记得清楚。”


    温润公子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酒量不好,又和相公们搭不上话茬,我爹便准我离席。后来干脆在桥头等龙舟了,我数着点呢。”


    堂中气氛自此松懈不少,兰惜亦跟着众人笑。


    她回忆端阳日,在萃宝阁二楼眺望龙舟开赛,若那时已过未时四刻,从萃宝阁至洪慈堂至多亦只要一字,也就是说,她最晚在未时五刻前就已身处洪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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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


    寻人及听到片语之言,拢共不会超过一整炷香(30分钟)的时间,那么未时七刻勉强算准。


    如果北庭冲着官署来的,在三署布局漆脂非常合理,但偏偏炸的却只有平准署附近,这处皆是商民,显然不如市署和北义仓署有价值。


    可如果说北庭是蠢到要挑衅大晟,这回死伤数千,确然是个上佳的妙计。


    做一是做,做三也是做,为何另外两署没有炸,又为何平准署反而是最后才点火的地方……


    斟酌片刻,她写下个问句,“平准署附近,都是些什么商铺?”


    还是张茂行弱弱出声,“市南大都是布坊、染坊,很多当铺或寄附铺。靠近东边便是些风雅之所,坟典肆、笔墨铺子,比较出名的便属萃宝阁了。再要说特殊一些的,应还有洪慈堂。”


    这帮爷们日日泡在皇城,俸禄不高,自然不会周折去远市,元康自开张以来素以奢贵扬名,在场能去得起的就几个公子哥。


    斐徵才来一月,有心而无力;郦拂音身子不好,又不爱逛市;郭枭一心公务,恨不能一日拉成二十四时辰使;晏淮出行拖家带口,妻君才添稚儿未满一年,很是繁琐,便索性闲在家中。


    可不就剩张茂行这酒囊饭袋,隔上一两旬便心痒痒,要往康市的胡姬酒肆跑。


    阮袭瓖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递了句话,“平准署边上就有个烧炭行,暑夏里并不太经营,但行铺中应也有存余。”


    兰惜知道他的意思,写道:“炭并不那么重要,无硝无硫,炸不起来的。”


    温恪听完这两句,倒笑了,“女公子所言不错,我大晟建屋均以榫卯木料搭骨架,纵然没有这炭行,火势那样大,许多屋子也该烧成炭了。”


    郭枭许是又想到当日康市惨状,不经意道:“那会市南可以说全是瘴气,人根本没法往里冲,但凡靠近,闻了那瘴气便头晕。”


    露天环境下烧炭,除非进入火势正烈之处,否则通常不会缺氧,更不会接触到威胁性命之气,兰惜好奇‘瘴气’来由,便多问了句。


    “大人所言瘴气,是指火势烧出的浓烟吗?”


    他摇头叉手道:“非也,女公子不知,在南街东门外有几具全尸,死相还挺蹊跷,可能就与瘴气有关。初六辰时,金吾巡卫发现后,立刻将尸体送至献河公廨,隔入停尸房中待检。


    连着两日验尸,无一人敢给出确切断言。殿下便将大阳城中所有仵作都喊来献河县,最终给出了一份告禀。”


    告禀中写:查得死者尸体无显著外伤,排除他杀,颈部无勒痕,骨无折断,排除绞死。而尸身呈紫绀色,银钗探喉呈青黑,探腹胃无毒物反应,虽喉中糜烂,却非服毒而亡。再验眼球充血,肺胀水满,合断其为秽气充塞,水呛而毙。


    兰惜愈发疑惑,光尸斑紫黑一点,就能排除烧炭中毒和溺水之亡法,却为何有‘水呛而毙’的论断?


    一直未曾说话的杨俭——这位前庭燎司令,此时突然抖着八字须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在半空虚点,嘴里念叨着。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他,兰惜亦回眸对上杨俭双眼,脑中骤地闪过曾听说的某个化工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