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玉汝于成

作品:《我不是火器天菜吗

    三更梆子已敲过了,皇城内殿庭巍峨林列,不少馆司还在燃灯宿直。


    远远望去,几点如豆般的火光稀稀拉拉,勉强照出都省一排青墙的形,像只匍匐沉睡、悄无声息的饕兽。


    自承天门侧往左数,分别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阁,如今只工、户二阁尚留灯烛,予掌固们达旦批算公文。


    先前奏建两坊一市的正是这二部长官,如今市毁,重建是必然要走的章程,以是各司都分秒必争,俟上头一声令下,即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出卷札。


    除此之外,小吏们还得配合调查爆炸案始末,半月来夙夜在公,焦眉苦脸已成常态。


    工部阁中今夜聚了不少人,连左卫府值守的郎将亦来凑热闹。


    青袍主事手执短毫笔,在密细如蝇的楷字中竖着划去一道,倏地乐道:“成日对着这簿册度支筹算,竟当真脑昏眼饧,同样的工本计了两回。”


    “长羡明算科出身,入我工部亦有些年头,还能有你算错的仓簿?”


    一旁浅绯官衫之人弃了黏土,凑前来发科打诨。


    他不过而立的年纪,却不效同岁朝官蓄须,开春新升了从五品郎中,在工部左右逢源,姓晏,单名淮,字成愉,原是这温恪温主事的直管上司。


    温恪道:“连轴算它整十日,换谁来都一样的。坊市折损再建,是笔不小的开支,下官可不敢算岔了,届时再生事端。


    早先五年,规算元康市时,就因上报用度靡费,遭户房几位大人好一顿驳斥。那思游原是什么地方?半山上圈出块还算平整的川地,路是顺地势修上去的,建材是照圣后要求检点盘算的。


    就是圣人过目,那都未曾截下这案札,御史台竟倒打一耙,说咱们冬官欲中饱私囊,面子功夫都懒怠做。”


    晏淮啧啧叹道:“我记得,当年领头上谏的,是殿中侍御史孟知遂,对不对?他算我同窗,平日里爱捕风捉影告小状,在六宬学宫时就很讨人嫌。


    但他脑子灵,若非廉正不阿,嘴巴淬毒似的,又怎会为官十数载,仍只是个七品侍御史呢。”


    “你说的不错,指不定他下旬听户部再议,又要复循前辙,参冬官一本呢。”温恪放下笔,笑眯眯回道。


    边上翻市署图设的绯袍公子“哎哎”几声,“霜台那帮人就这德行,像芙蓉池畔养的王.八,但凡咬住了一片衣角,都非得把人往池底拽,你俩少给户部扣帽子。”


    温恪笑而不语,晏淮却不怕得罪他。


    这和稀泥之人名茂行,是中书侍郎张相公家幼子,在户部挂了个六品职事,任金部员外郎,却实在是个草包料,没添乱就算不错的。


    孟晔彼时并不赞成造市,因大阳城中户等杂冗,以财富多寡、身份职位划分九等①,其中下等民户占了将近半数,这类庶民却总如流水一般迭替,没个定法。


    按《晟律疏议》中的律令要求,迁住坊郭满三月后,即可向县廨递交手实,自第四月起才正式按例交税,以是许多大阳邻县的工商户会钻这空子。


    他们所交税钱仍挂在原籍,供给州府的一份,而每至对应行当的旺季,则易名易容,独身往大阳贸售,期满三月后,外称铺面蒙受不赀之损,赔点违契罚金,便可退房返乡了。


    却不想此举一推二、二推三,长此以往,反而导致东西南三市的税基不稳,许多租庸收不上来。


    大晟近年国库不阜,然禁中一应用度却丝毫未减,再建个富市,试图从商会处收紧,亦是治标不治本。


    上等富户意思意思,掏点小钱投业本没什么所谓,想他们为朝廷出纳灾祸赔款,却是不大可能了。


    户部尚书嵇荃并非不知其间道理,可没有比这个法子更好、更快的名目,征敛钱贯维持基本,在当年是势在必行。


    春秋税法尚在提案中,城中大多数商贵都持反对意见,落定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御史台的弹劾,无论放在五年前,或今日,都是对的。


    晏淮道:“你是户部的人,自然希望麻烦离自己远些咯。能闹点动静出来,越大越好,等二圣回过头觉得奢费,想怪罪亦无由了,花出去的子儿,毕竟如覆水难收。


    不过这恶月里,也真是怪运,三伏天都吹起西北风来,还倒帮了澜人一把。”


    “谁说不是?上元时,我路过景龙观,卜了一卦,你们猜怎么——天山遁,道是不日将有官非之灾,我那时怎么没信呢……你们真该给我评评理,獠澜造下的孽,却轮到我这把老骨头来担。


    哼,反正我受够了,在那九成宫里,我天天把脑袋掖裤腰带上,走了也好。”前庭燎司令杨俭吹胡子瞪眼,愤疾说道。


    这场烟爆确实来得也不太是时候。


    庭燎司内本就因炼丹诸事挨过几趟催,恨不得日夜相继、轮番烧造,炉鼎的烟囱就没停过,偏又飞来横祸,被今上掎契拿靶,成了名副其实的出气洞。


    晏淮乐不可支,他乔居崇业坊前,还上景龙观看过风水,大师掐指一算,他就是个富贵命,官运亨通。


    “得了,杨公谨,你一白衣道家,会点火硝之术成了天家僚佐,八辈子修来的际会,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要不是殿下捞人,你如今指不定在哪个狱中遭罪呢。”


    温恪慢悠悠道:“晏郎中这话提醒我了。市火沿着义仓、市署、平准署一路往南烧,可不是刮西北风么,把东边两坊也都燎了。”


    一干人等还唏嘘不已,就见阮袭瓖自外阁步入,他身后跟着戴短纱帷帽、拢狸氅胡服的少女。


    武将们本澹坐一桌,取了几壶清醪,对斟未语,光顾着听各司部的龃龉政闻,骤出现个五尺女娃,皆面面相觑好几息,终于意识到并非虚景。


    一屋子十数人当机立断,起身行了礼,齐齐道:“殿下。”


    阮袭瓖轻挥手,坐到沙盘前,右金吾卫大将军郎允宁朝他叉手,目扫兰惜。


    “殿下,这位是……”


    兰惜微一俯身,向诸君见礼。


    阮袭瓖替她开口,“尔等只需唤女公子,旁的不必知晓。方才在外面,隐约听见你们聊到市火了,再说说罢。”


    堂内人心知肚明,市火境况是说给这位女公子听的,一时倒都踌躇着要不要当出头鸟。


    原本沸反盈天的内庑,倏忽静得仅剩吸气声。


    兰惜从右至左看了一圈众人,目光在角落二人身上凝了两刻,又淡然挪开了,最终停在赤黄交间的康市沙盘中。


    因坐在最边上一排,斐徵瞧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偷偷附至小翊卫耳畔,道出心中疑惑。


    “你觉没觉着,这女娃有些眼熟……”


    “是有些。”


    金吾翊卫面容清秀,正是日前斐徵同屠郎将闲叙时,所谓的挚交,正名郦拂音。


    拂音祖籍就在大阳,父亲郦遮任光禄寺卿,年过三十才娶了阮氏宗女,而一朝中年得子,此子却身体不太好。


    七岁时就随母亲往南都,寄住在刺史府养病,前年才返大阳。


    两人如今同属南卫府,都不过十七岁,心性正是不定的时候,只顾窃窃私语,好奇起兰惜的身份与真容。


    阮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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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瓖不动声色听完这二人咬耳朵,给了晏五一个眼刀子。


    晏淮登时清嗓,向兰惜说道起来,他亦不明兰惜对市火知晓多少,只是尽量简单地概述,陈清漆脂之用、市火之向、烟爆之状。


    “方才正说到……这市火长了眼似的,只往东边去,三伏天里刮西北风,莫名其妙。”


    阮袭瓖目无波澜,“初入伏就热得像上灶的蒸屉,北庭有意拿漆脂点火,这个时机再合适不过。”


    晏淮道:“是这么个理。端阳赛舟时,将近一半市民都在惠渠畔观赛,没能去到河边的人,亦寻市内高处远眺,掉以轻心是惯常思维了。


    再者,市南本就繁华些,平准署一炸,少说死伤数千人,祸因不明,便无法确定究竟是澜人有意设陷阱,还是当真为巧合。”


    兰惜几步走至桌几侧,夹了温恪的笔,改写行书,以防有人认出她的字迹。


    “此事是澜人主使?”


    晏淮点头回道:“据市北出入的商民所述,三月里就有魁梧之士常出入邸府,肩比山丘,腿似梁柱,绝非晟人身形。


    打更老儿同街使说,他有回见到此人夜出,不意间打过一次照面——此人的眼睛是紫色的,必是澜獠。”


    这个话倒也说得过去,北庭本就是苦寒之地,倾尽五族之财,甚至都没有大晟每年国帑的一半多,能强撑着打了两年,已属强弩之末。


    去年孟冬,最后迎战的是硕善部群,世子一箭射出,正中汗血马上恪若俄大君的肩头,他栽入漫天的浮雪里,也为这场久耗之役画上了停战的一笔。


    他们专门挑了端阳盛节,寻衅滋事,闹出这么大动静,为报两年前的一箭之仇,蠢是蠢了点,倒亦在情理之中。


    温恪接道:“漆脂只在义仓一列坊内有遗留,按当时火光烛天、秽气连云的景象,数量定然是不小的。


    他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那些漆脂运入市的?又是如何避过官衙巡检,完成三处漆脂的布置?若北庭意在毁市,为何只在这三间小坊点火?”


    厅堂内再次陷入死寂,兰惜又写道:“漆脂一物,从何可得?”


    阮袭瓖自知来历,再无旁人能细细分辩,以是趁着人齐,向诸君一并解释了。


    “云梦城南有山,石出泉水,其水肥如肉汁,浮上如漆,取著器中,始黄后黑,如凝膏,燃之极明,彼方人谓之漆脂水②。


    这是《云梦郡录》中的记载,曾听西华走商提过,泰州、屯州亦有此物。一则,油性之物,可以膏车。二则,漆脂燃后有熏烟,色浓如黛,可以制墨。但这都不是漆脂最主要的用途。


    因照席奇明如蜡,在云梦城中,高官富商皆以此替烛,可达三倍功效。唯一的缺点,此物采取有限,竭而无源,无法进行大容量的鬻卖。”


    兰惜一抿唇,所谓漆脂竟是石油,又写,“殿下以为,多少漆脂足以隳义仓、市署、平准署?”


    他摊掌,五指立起来,然后同她对视,极为意外地勾了唇角。


    其中深意不难摸索,五十斤不够起那么大火,也就是说,不论北庭人手中的这些漆脂从何而来,他们切切实实设法弄来了,而且至少有几百斤。


    这火的蹊跷恐不止于此,兰惜心道:“放个火也整出这么多门道,北庭人比意料之中聪明太多,他们又岂会蠢到惹恼晟朝皇帝呢……”


    正当时,外间奔入一肩绣对鹿的校尉,他压低声,跪在阮袭瓖身侧,捧上一纸画像。


    “殿下,丹青师送呈,所有见过澜人的康民,已尽皆核对过了,画中神韵极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