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辜长老，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满是泪水和鼻涕的老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不杀我？


    甚至……连惩罚都没有？


    只是嫌我碍眼？


    一股巨大的狂喜与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次，不再是出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扭曲到极致的感激。


    而莫问天，则再一次被他“老祖”的境界所折服。


    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面对辜长老这样愚蠢至极的冒犯，老祖非但没有降下雷霆之怒，反而轻描淡写地以“不知者无罪”一言蔽之！


    这不是宽恕，这是真正的无视！


    就好像一头巨龙，根本不会在意一只蝼蚁是否对它不敬，因为那只蝼蚁，连让巨龙产生情绪的资格都没有！


    碍眼！


    是了，在老祖眼中，辜长老刚才那番上蹿下跳的试探，就像一场拙劣的猴戏，看都看完了，自然就觉得碍眼了！


    这才是真正的神明！视众生为刍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莫问天看向林安的眼神，已经彻底从狂热的信徒，升华到了……怎么说呢，就好像一个数学爱好者，有幸亲眼见证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整个推演过程。


    那是对宇宙终极真理的窥见与膜拜！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恭恭敬敬地对着林安拜了下去：“老祖慈悲！弟子替辜长老谢过老祖不杀之恩！”


    其他长老也纷纷跟着叩首：“谢老祖不杀之恩！”


    林安被这阵仗搞得头皮发麻，他只想这群人赶紧闭嘴，别再谢了，再谢下去他就要折寿了。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落在众人眼中，却成了老祖对这场闹剧感到“不耐烦”和“无聊”的表示。


    莫问天何等“善解人意”，立刻心领神会，猛地回头，对着那群长老低声呵斥道：


    “都还跪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老祖说你们碍眼吗？还不快快退下！莫要再扰了老祖与贵客的清净！”


    “是是是！”


    众长老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站起身，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着离开了偏殿，整个过程，没一个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很快，偌大的偏殿，就只剩下了林安、刘景云，和像个忠心老管家一样侍立在旁的莫问天。


    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林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身心俱疲。


    他转头看向刘景云，用眼神疯狂示意：差不多了，可以找机会开溜了！


    刘景云心领神会。


    他站起身，对着林安，郑重地行了一礼：“今日得见故人安好，甚至有幸听闻一番高论，已是不虚此行。叨扰多时，我也该告辞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要走，又捧了林安一手。


    林安对他投去一个“兄弟给力”的眼神，然后，他学着刚才刘景云的样子，慢悠悠地开口，目标是对刘景云，实则是说给旁边的莫问天听。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戏，看完了。”


    “也该……散场了。”


    戏看完了？


    散场了？


    刘景云差点没忍住。林安这家伙，入戏也太深了。这意思就是：表演结束了，赶紧滚蛋，我快撑不住了。


    莫问天听了，却是心中一凛。


    他立刻就“悟”了。


    老祖口中的“戏”，指的自然就是刚才辜长老作死试探的那一出。


    现在这场戏落幕了，老祖觉得没意思了，所以要让贵客“散场”了。


    这是何等的体贴！老祖是怕自己再留下来，会让贵客感到不自在啊！


    “是！”莫问天恭敬应道，“弟子这就安排宝船，恭送贵客！”


    说着，他便要转身去安排。


    成了！


    林安和刘景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成功的喜悦。


    只要刘景云一走，自己再找个借口说要“闭关静修”，然后趁机溜之大吉，简直完美！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喜欢在人最得意的时候，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就在莫问天刚转过身的刹那。


    “报——！！！”


    一声凄厉急促的呐喊，从殿外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子火烧眉毛的惊惶。


    紧接着，一名黑莲教执事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也顾不上殿内的三位“大佬”，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教……教主！不好了！”


    莫问天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殆尽，他猛地回头，眼中凶光毕露：


    “混账东西！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没看到老祖在此吗？天塌下来了？”


    那执事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道：


    “教主！西……西边海域，百里之外，出……出现了‘镇海盟’的巡天舰！”


    镇海盟？


    刘景云的脸色微微一变。


    这是东海之上，由十几个正道宗门联合组成的修士联盟，专门负责清剿海上的魔道妖人和为祸一方的海兽，可以说是黑莲教的死对头。


    莫问天的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


    “一艘巡天舰，就把你吓成这样？”


    “不……不是一艘！”


    那执事快哭了，“是三艘！三艘‘巡天’级主力战舰，还有……还有不下二十艘‘破浪’级护卫快船！正……正呈合围之势，朝我们总坛这边来了！”


    “什么？！”


    这一次，连莫问天都无法保持镇定了。


    三艘主力战舰！二十多艘护卫快船！


    这已经不是巡逻了，这是镇海盟集结主力，要来打仗的！


    他们是怎么找到总坛位置的？


    难道……


    莫问天的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刘景云和他的“云楼”宝船。


    刘景云立刻感觉到了那股带着审视和怀疑的视线，心中一凛。他知道，对方这是怀疑他把镇海盟引来的。


    麻烦了。


    这下事情彻底闹大了。


    林安坐在骨椅上，听着他们的对话，一个字都没听懂。


    镇海盟是什么？巡天舰又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刚刚燃起的逃生希望，好像又被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他看着莫问天那瞬间变得阴沉无比的脸，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凝重的刘景云，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


    难道又要打起来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莫问天已经迅速冷静了下来。他没有去质问刘景云，因为他不敢。


    在没有弄清楚这位“贵客”和老祖的真正关系之前，他不敢有任何不敬。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再一次，对着林安，双膝跪地，五体投地！


    “老祖！”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滔天杀意与狂热的请战之心！


    “正道贼子，欺人太甚！竟敢围我黑莲圣地！”


    “此等蚊蝇，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聒噪，扰您清净，实乃弟子之罪！”


    “弟子恳请老祖下令！”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血光爆闪。


    “弟子愿率全教上下，为您……扫平这片无妄海！”


    “轰——”


    随着他话音落下，刚刚退出去的那些长老护法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纷纷带着冲天的魔气再次涌入偏殿，齐刷刷地跪在了莫问天身后。


    “请老祖下令！”


    “请老祖下令！！”


    “请老祖下令！！！”


    山呼海啸般的请战声，在大殿之内轰然炸响，震得整个神殿都在嗡嗡作响。


    黑莲教这台压抑了数百年的恐怖战争机器，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


    而现在，这台机器的扳机，就握在林安的手中。


    林安被这股滔天的杀意和狂热的目光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黑压压的一片魔头。


    又回头看了看站在一旁，脸色无比难看的刘景云。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夹在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