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地动山摇
作品:《伪装成人类的日常生活》 晚春的翠色驱散了寒冷季节残留的最后一抹寂寥枯槁,到处都显得生机盎然。
陈安和何蓉分别后,依然迈着慢慢悠悠的步伐,满眼都是他感觉十分新鲜的各种生命迹象,羁绊了他的双脚和手眼。
自然走不快。
他看了看时间,好像要迟到,便决定不去上晚自习了。
路过山脚的爱晚亭,绕过前方的麓山书院,来到牌楼路顶端的东方红广场,伟人雕像矗立在广场中央,远眺东方。
这里是全国为数不多没有校门也没有围墙的大学——湘南大学,也是陈安高考的目标大学。
倒不是这所大学多么的好。
作为末流985院校,即便在郡沙也还有中南大学和国防科技大学排名比它更高。
对于陈安来说,它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离云麓宫最近。
陈安没有办法离开云麓宫太远,他能够活动的范围,都是以云麓宫为中心的周边区域。
刚刚开始做人的时候,他是以婴儿的状态出现在云麓宫,被他的师祖和师父收养。
有时候他的师父常曦月会带他去其他地方玩,但只要离开云麓宫的距离稍远一些,他就会陷入昏迷中。
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时,常曦月只当是小朋友嗜睡,结果他怎么都唤不醒,吓得常曦月连忙把他带回去。
他就自然醒来了。
常曦月的师父叮嘱她,以后不要再带陈安去太远的地方,例如一山一江之隔的郡沙市中心,商业最繁盛的河东等地,就不能去。
这样的限制,给陈安的生活带来了不少麻烦。
例如学校的一些活动,班级的聚会,定的地方若是远了,他就只好请假不参加。
请假的次数多了,有时候也会被强迫参与,然后学校老师发现他不对劲,又不得不赶紧把他送回去——从此以后,老师或者活动组织者都不敢再勉强他了,反而会先认真地询问某个地点他能不能去。
这种情况一度让他十分苦恼。
曾经作为金身神像,端坐在神台上享受香火和崇拜,但是也被限制了自由。
自云麓宫建成以后,它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那儿,只有被抢盗带走的时候,见识过外界的种种。
陈安想,这大概也是秦家和在抬头仰望它时,他的目光中带着怜悯的原因——秦家和在为自己的同胞拼命争取活着的权利、过好日子的权利、在自己的国家自由活动而免受枪口指着的权利,他自然懂得,就像中国失去了它的体面,人民失去了生存权利,而这尊神像在貌似尊崇的同时,也丧失了许许多多。
陈安很感激秦家和这样的人,当他能够相对自由地活动时,看到的世界是那么的美好,而不是满目疮痍,断壁残垣。
随着年龄的增长,陈安发现自己能够活动的区域也变得稍微大一些,后来他更是领悟到了,身上凝聚更多愿力时,也能够让他活动的范围更大。
今天从“秦家和的回响”中吸收的愿力,不知道能扩大多少范围?
他准备试试,往东走,走过荣湾镇,走上橘洲大桥,走到魑魅魍魉齐聚,光怪陆离的市中心看看。
只是没有走几步,他便看到了那辆墓葬风的劳斯莱斯幻影停在路边。
呃——
他想了想,隐约猜到了那名少女的身份。
她应该是自己做人以后青梅竹马的小伙伴。
她的名字叫王瀌瀌。
王瀌瀌四岁的时候,随着她的母亲从台岛来到郡沙,在云麓宫做法事除太岁。
负责做法事的云麓宫接待便是陈安的师父常曦月,师父总是把他带在身边,于是便认识了王瀌瀌。
“我们一起丸啊,我叫王鹿鹿,你呢?”
“陈安。”
“我还有一个名字叫王瀌瀌——就是我喝了很多水,晚上尿床的时候就是王瀌瀌了,如果我掉进水里,没有把身上吹干的时候,我也叫王瀌瀌!”
一会儿叫王鹿鹿,一会儿叫王瀌瀌的小朋友,就这样认识了陈安,并且和母亲在麓山的一处别墅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三年。
陈安也知道了,她的真名就叫王瀌瀌,“王鹿鹿”是她根据自己的干湿状态取的名字。
普通的小朋友记下“瀌”这个字都相当困难,王瀌瀌却已经能够理解字型结构,并且据此自行解释名字含义,可以说相当聪明了。
王瀌瀌认识陈安后,她几乎每天都要来找陈安玩耍。
陈安对这种像生机旺盛的小动物一样活蹦乱跳的小女孩也没有什么抵抗力,开心地带着她走遍了麓山的每一个角落。
爬这里的树,翻那里的土皮,因为意外窜出来的兔子狐狸欢喜雀跃,因为被洋辣子蛰得肿包大呼小叫,王瀌瀌更是害怕地嚎啕大哭,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随后又会忘记这件事儿,看到小虫子又充满好奇想要去触碰。
会因为任何一种没有见过的花草树木而叽叽喳喳讨论叫什么名字好,王瀌瀌热衷于给一切东西取名,甚至重新命名过爱晚亭——两个人给它取名为“鹿鹿和小安亭”。
也没有问过麓山管理委员会的意见——哈!
童年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总是在认为它将永远这样下去时结束,王瀌瀌七岁的时候,被她的母亲带回了台岛,到现在已经有十年未见。
曾经调皮淘气的小女孩,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少女。
回忆让陈安忍不住笑。
知道她肯定还会来找自己,他便没有去打扰王瀌瀌,自顾自地往河东的方向走去,探索这个世界自己能够到达的边沿。
墓葬风劳斯莱斯里的王瀌瀌,却看到了陈安的背影。
“乌鹊,你看那个人是不是陈安?”王瀌瀌转头问母亲派来跟着自己的助理。
她不是很确定,她和金身神像是好朋友,但记忆中的陈安总是一个犹如动漫《凡人修仙传》里韩立元婴似的小男孩,眼前少年的背影潇洒帅气,却没有那么熟悉。
乌鹊往窗外看了一眼。
她今天一直跟着王瀌瀌,也去了云麓宫,也远远地打量了一番陈安,但也认不得他的背影。
由于要帮王瀌瀌在郡沙挑选一所中学就读,乌鹊正在小红书上翻看郡沙各个中学师资力量,校风校纪的风评,其中也有一些离谱的校园怪谈和离谱的学生记录。
陈安就在其中。
小红书上说他是湘大附中的校草,但他最出名的事情却是和班上的另外一名女同学开坛斗法——以此竞争班长之位。
还有一件事情:学校因为学生翻墙屡禁不止而查看监控时,发现有一段时间,陈安晚上都会在学校厕所外面做法、诵经、烧纸钱香火,引发了学校厕所闹鬼的怪谈,导致很多人不敢再去厕所。
尤其是很多女生,憋到了失禁而嚎啕大哭,导致广大女性师生愤怒而抗议,最终还是依靠原来那位和陈安斗法竞争班长之位的女同学站出来,解除了大家的心理阴影。
至于这位女同学又是用了什么离谱的招儿,资料上倒是没说。
从此以后,陈安在学校树立了某种权威,他便趁机向高考生售卖“文昌帝君符”、“文曲星君符”、“魁星符”,甚至有女同学愿意以身相许换取神灵护佑,据说都得排队。
这是什么人啊?
乌鹊欲言又止地看着王瀌瀌,这青梅竹马是非认不可吗?
……
……
陈安回首,郁郁葱葱的树下,灯火照得影影绰绰,王瀌瀌的车子上那墓葬风格的图案,有些“都市怪谈”的感觉。
他笑了笑,穿过了前方的荣湾镇,来到了橘洲大桥。
湘江穿过郡沙,把整个城市分为河东和河西,正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那个河东河西。
郡沙的发展,也随着橘洲大桥的建成,沟通了城市东西——早三十年河东遥遥领先,现在河西却也璀璨生辉了。
可是陈安每次站在云麓宫后的望香亭,最广阔的美丽景致,依然是河东这一片的城市天际线,整个郡沙犹如一张画卷,陈列在前。
对于普通人来说,见其美丽,向往,再靠近就可以了。
陈安却只能心向往。
那近在咫尺的繁华,像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像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喟叹那种繁华景致,却无法融入其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麓山。
绿树繁茂的山林遮掩了零零碎碎的灯火,它像安静蛰伏在城市中的母兽。
这里是洞天福地,是孕育陈安的地方,可它也像生怕孩子逃离自己怀抱的母亲,用警告的目光,用有力的双臂,死死地把他束缚在可以控制他的范围。
孩子长大了,终究会离开母亲,就像陈安不可能永远只在麓山脚打转。
陈安回过头来,不再犹豫,感受着身上新增的愿力,一步步地走向对岸。
他的脚底感受着大桥的轻微震动,那是车水马龙形成的城市脉搏。
同时,在他身后的麓山,也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