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以命换命的她

作品:《伪装成人类的日常生活

    陈安慢慢走下麓山,一路欣赏着风景。


    “小道士——”


    陈安停住脚步,追上来的是一个挽着爱马仕包包的娭毑,她穿得十分厚实,披着毛绒绒的斗篷,似乎格外怕冷。


    整个人像肥胖的企鹅,摇摇摆摆。


    陈安认得她,郡沙餐饮业著名品牌“婿记”的老板何蓉。


    何蓉早年在麓山大学城著名的“堕落街”一个菜市场档口杀鱼,老公死得早,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相当不容易。


    后来她用自己积攒的钱租了一个铺子,做起了水产生意,她头脑灵活,看到许多顾客都不擅长制作水产海鲜菜肴,便开始代加工,再后来发展成了顾客自选水产海鲜的酒楼。


    现在规模已经十分庞大,整个餐饮集团在全国都排得上号。


    “娭毑,有事吗?”陈安没有纠正她的称呼,在她走近的时候,抬手搀扶了她一下。


    “你怎么好像在发光一样?”何蓉呵呵笑着,上下打量陈安,“我以前经常来云麓宫,你小时候我见过几次,有一段时间没来了,都长这么高了。”


    发光?


    陈安明白了,这是因为他刚刚恢复了金身神像的姿态,吸收到了秦家和执念实现后的愿力。


    他把能够提升自己和维持能力的基础力量命名为“愿力”,而秦家和执念的实现则称呼为“秦家和的回响”。


    愿力可以让他的状态变得更好,可能也是维持他各种能力的基础……可是具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理是什么,陈安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没有人能够解释他的存在,也没有人能够教他,对于自己过去和现在种种状态,都要靠他自己摸索。


    也许以后会有那么一个人——或者是同类,或者深谙背后故事的家伙,从从容容地走到他面前来解释这一切。


    谁知道呢?


    身上发光并不是十分异常的情况,很多人皮肤好,生机旺盛,在月光淡淡的晚上也常常会给人在发光的感觉。


    陈安便没有多辩解什么,“那你眼力好,天黑了都还能认得我出来。”


    “我身体好着呢……”何蓉走近了以后,陈安身上那本就淡淡的光芒也变得若有若无,她也没有纠结这个事情,“我去年来过一次的,就没见着你。”


    “那你今天是来还愿的吗?”


    说到还愿,何蓉那张养得白白胖胖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几丝遗憾来,“去年高考前,我来吕祖这里祈愿,希望他老人家保佑我孙女考上清华大学,结果没考上!”


    陈安忍俊不禁,礼貌地“噗哧”笑出声了,以前也有很多人来祈愿,希望能够当上皇帝之类的。


    “考上了国防科技大学。”小老太太骄傲地昂着头。


    “那挺好的啊,虽然不好说比清华好,但是这样的学校根正苗红,像你这样的家庭出一个国防人才,在朋友圈里更有面子吧。更何况有些学校校风不那么正,各种歪门邪道渗透其中,万一中招了直接跑出国变成汉奸也不是不可能啊……”


    陈安羡慕地帮着分析,“国防科技大学至少没有那么多心怀叵测的外部资助和合作机构,对你来说,孩子别学坏才是至关重要的吧!”


    听陈安这么一分析,何蓉顿时半点遗憾都没有了,反而笑得合不拢嘴,决定要好好奖励大儿子一家,多分他们一部分股份或者几家酒楼什么的。


    “不过说到底……还是你们云麓宫的吕祖,没有那么灵验……”说到这里,何蓉跟上陈安下山的脚步,压低了声音,似乎生怕吕祖听到。


    陈安微微一笑,这种针对同事的小话,他也不好附和和回应——毕竟云麓宫的吕祖像会不会和他一回事,甚至有可能比他更厉害一些,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何蓉来了谈兴,扶了扶她的卡地亚18K金框眼镜,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云麓宫西北方向的偏殿,以前供奉着一尊无名金身神像——”


    说到这里,何蓉欲言又止,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小道士。


    年纪不大,依然有着少年人的些许青涩,骨相中透着一股安静的沉稳,面容俊俏,眉毛疏朗修长,尾端微微没入鬓角,眼眸澄澈明净,竟然有一种洞悉世情的平和感。


    何蓉不知为何,心头一凛,似乎似曾相识,她想起来年轻时见过的那尊神像,在他身上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对,不是熟悉感,只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何蓉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小道士长得十分好看,也没有纠结这些,接着说道,“那才是真的灵验咧!”


    “我知道的。”陈安微微一笑,“我出生时,那尊金身神像已经消失了,但我师祖、师父都跟我聊过啊,它毕竟代表着云麓宫的起源,和我们这一派的羁绊也是渊源流长。”


    何蓉长叹了一口气,眉宇间皆是愤懑,“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偷走了,这菩萨你用偷的,它能满足你的心愿吗?绝对招来灾祸,天打五雷轰,祸及儿孙啊!”


    “干这种事情的,多半绝后……就算有后代,他也不在乎。”陈安点了点头,那种只要能让自己荣华富贵,赌上自己和全家性命的都多不胜数。


    他见多了。


    许多人前来祈愿,生怕供奉的香火不够,甚至会暗暗祈祷只要实现愿望,献上自己的寿元,献上妻女儿孙的,比比皆是。


    何蓉也是如此。


    陈安依然记得,何蓉第一次来云麓宫向他祈愿,是在九十年代初,一个礼崩乐坏,魑魅魍魉横行的年代。


    那时候的何蓉,还是一个身上带着水锈和鱼腥味的杀鱼女。


    她的儿子生病,到处寻医问药也不见好。


    自己家庭条件一般,到处借钱也凑不齐去大医院的费用,在郡沙本地的医院治了一段时间,又被她丈夫把儿子接了回去。


    他说,反正治不好,有这钱不如让他去赌两把。


    她这个丈夫是个彻彻底底的“正宗郡沙本地人”。


    一般那种喜欢说自己是“正宗郡沙本地人”的,往往就是整天打麻将不务正业,真本事没有只会翻嘴皮子,以会“策”别人为荣。


    她丈夫不但不管儿子的死活,每天打牌喝酒,输光了就在家里搜钱,搜不到钱就打何蓉,甚至要打儿子,何蓉为了护住生病的儿子,总被他打得遍体鳞伤。


    何蓉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听了一个算命先生的话,用床单把奄奄一息的儿子捆在背上,一步步地爬到了麓山顶,跪在了云麓宫西北偏殿的无名金身神像前。


    本就瘦弱的妇人,全身汗水淋漓,双腿抖动得再也站不起来,粗重犹如风箱的呼吸声,精疲力竭的耗尽生机的样子,不比她儿子好多少。


    她磕得头皮都破了,双手死死地抓着那泛着幽幽光芒的青色地砖,声音沙哑犹如泣血,“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用我十年,二十年……不,用我的命换他的病好……”


    夜风袭来,总是温柔。


    陈安回过神,微微笑着看向已经是“人间富贵花”的老太太。


    “娭毑,我走这边,去学校上晚自习。”


    “好孩子,去吧,也考上国防科技大学啊,我介绍我孙女给你认识。”


    何蓉老太太看着陈安离开,满脸慈祥,当年自己的儿子病好了以后,也是这般少年模样,轻松惬意,健步如飞。


    想到这里,何蓉眼睛湿润,满怀感激地重新看向云麓宫的方向。


    她至今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她在那尊金身神像面前泣血跪拜祈愿后,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用你丈夫的命,换你儿子的命,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