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他的本身


    2005年12月, 初雪的那一天。


    莲见越水从天台上坠落,然后便陷入了漫长的昏迷。


    从监控上显示, 那个时间段只有莲见越水一个人在天台上。可加茂野梅走上去后的一分钟内,对方便因不知名的理由坠楼了。


    以下为加茂野梅提供的内容。


    问:那个时间段你为什么要上天台?


    答:下了第一场雪,听说从天台上能够纵观方圆几公里内的雪景。


    问:你知道莲见同学那时候在天台上吗?


    答:事前不知道,我上去之后才发现他在那儿。


    问:那时候他在做什么?


    答:做什么?我也不清楚。当时他站在栏杆上,那么危险的地方,很容易摔下去的吧。


    问:你那时候跟他说话了吗?


    答:嗯。


    问:嗯?你和他说什么了?


    答:我叫他到我这来。一直在下雪, 栏杆太滑了。


    问:然后呢?


    答:然后他就摔下去了。


    问:你朝他大喊了吗?你要知道,那可能会会吓到别人。


    答:有吗?我只是说:到我这来。


    问:所以你有吓到他吗?


    答:我很可怕吗?


    问: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看过你的病例了!


    答:呵呵呵,下次见。


    发生在一分钟内的事件。


    没有监控也没有主要当事人的说辞,唯一的目击者给出的回答也无法轻易让人信服。受伤学生的家属不认同这个说法,校方也不愿意承担大部分的责任——学校的围栏年久失修, 有部分资金已经被中饱私囊。


    那么究竟是谁把十六岁的了莲见越水从天台上推下来了呢?


    答案就是猫箱中的黑猫。不打开它,谁都无法知晓真正的答案。


    被认定为受害者的学生——莲见越水, 今天也从院落里回来了。再修整个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应该就能回家了,但学业上的问题……他已经错过小半年了。但妈妈心疼地抱住他,对他说:没事的!不用怕!


    刚回到病房,越水就看见一束用浅黄色彩纱包裹起来的花束。绿色的洋桔梗中穿插着一些浅黄色的向日葵, 一丛丛的尤加利叶作为花束的点缀, 象征着活力满满与早日康复。


    妈妈正在研究配服的药物, 试图从那长长的说明书里看到一些决定性的内容。


    “妈,怎么买花了?”小桐夫人扶着越水的胳膊坐到了床边, 然后便知趣地出门去了。


    “我买这东西做什么?”随意地应答了一句话之后,妈妈便不再说花的事情了。谁会送自己花呢?越水只好去问了小桐夫人,也许对方会知道这回事。


    小桐夫人说:“哎呀,就是那个, 你上次在院子里见过的,鹿莲的学生。”


    “他马上就走了吗?”越水急切地问。


    小桐夫人却说:“连房门都没进。你妈妈她把那学生赶走了。”


    这是越水没有想到的事情。


    “加茂同学?妈!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有什么好说的,”妈妈提高了嗓门,“我的宝贝儿子,你只要好好养病就好了。”她抱住了越水的头颈,轻轻抚摸他枯燥的头发,“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


    ……


    野梅和别人约了爬山去。


    “再晚点就要遇到夏天了!”一想起去年的盛夏,悟就有些抓狂。成天到晚都窝在房间里,光是在门口走上一圈就热汗淋漓,怎么着都不是个适宜出门的季节。


    “别忘了间歇性高温啊,悟。”杰所说的,正是起伏的气温。哪怕是六月份初,也会出现突然波动的高温,让人怀疑今年的夏天是否又提早来临了。


    “为什么要现在去爬山啊?”野梅见缝插针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杰笑了笑,“可能是某人的精力无比旺盛,无处发泄吧。”


    爬山,这是一项让许多人人望而却步的活动。别看一开始大家都兴致勃勃,但最终能够登上山顶的人寥寥无几。


    他们要爬的山叫风雨岚山,取自缥缈不定的有雾之山,通常被人称作岚山。


    “没问题,一天之内绝对能结束。”悟对着指南研究了半晌,肯定地说道。他总是做抉择的那个人,并且觉得被他邀请之人是不会拒绝的,所以悟几乎不考虑后果。


    夏油杰已经自顾自地查起登山准备贴文了,网友们总是能够为他们这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提供帮助。


    必备物品:手电筒、冲锋衣、便携移动能源、登山棍、简易食品。


    岚山海拔共计一千五百米,称不上是座高山,但胜在风景美丽。沿途能够看见缠绕着整座山流淌的阿依努河道,五月的粉蝶花海让人跌入偌大的蓝色海洋中。从半山腰吹过的岚风,温柔地抚摸着这些脆弱的花朵,随着花海的摇荡,让人产生置身于沧海中的错觉。


    悟唯一的女同学,硝子,因为特殊的能力很少外出。


    “啊,她要是被坏人抓住了可坏了。”野梅听得,家入硝子同学的能力是罕见的治愈,本身无太多的战斗能力,高级后勤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谁会那么做?”一个正学业就读的高中生,没什么仇家,也没多少认识的人,谁会想要夺走她的性命或能力?


    “诅咒师或者和学校敌对的家伙呗,有一个在暗网运营的诅咒师网站,我的悬赏可是最高的哦!”悟一脸骄傲,明明是那么可怕的事情,他的语气听起来却那么骄傲。高昂的赏金也代表着对个人价值的判定吧,野梅这么想道。


    想到「酒豪」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困在一间学校里,野梅感同身受地想到了自己。他被困在这具孱弱的肉-体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战胜藏匿在心中的恶魔。


    他们三人是在早上六点半出门的。


    六点半要从山脚开始登山的话,五点半就得起床了。


    朗尼想问,为什么最近一直出去玩?可是它缺失了发声的器官,只好呆呆地帮野梅整理背包。


    野梅有些忧伤地说:“如果能够找到合适的声音就好了。”他一直都是个守旧的人,最喜欢一沉不变的、富有年代感的东西。最近很少在虎杖家见到医师的身影,看来他最近真的有些忙碌,竟然把年幼的儿子丢在家中。


    野梅托着对方软绵绵的手臂,安慰道:“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夏初的早晨还有些凉,野梅穿上了他的蓝色短夹克。爬行到半山腰的时候,他的皮肤上已经渗出了一些冷冷的汗液。半山腰处正好有适宜野营的空地,溪流旁还扎着些伸缩杆,地面上还有篝火留下的痕迹。看样子应该就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休息吧,休息吧休息吧——”悟大声嚷嚷着。他看起来活力满满,但背包一丢就成了枕头,他的双腿就架在一旁的石块上,平视着上空湛蓝的天空与几乎静止的云彩。


    “溪流里有鱼。”野梅有些惊喜地说。


    溪流里当然会有鱼,而且味道还不错。只不过他们没打算在这里安营扎寨,否则收拾起东西来也算得上是麻烦。


    “溪流很凉,”杰说,“比气温要低得多。”他用手在溪水里晃了晃,澄净的水流从指缝间滑了出来。“如果是前几年的话,还能够拿来当饮用水,现在估计不行了。”


    悟:“谁知道上游有谁会在丢弃排泄物。”他说得还算是委婉,事实上的情况可能比这还糟糕。


    他们这样一说,野梅心里就生出一个疙瘩。


    修整片刻后他们又继续向山上去,岚山最出名的景点就是粉蝶花海。虽然是叫粉蝶花,实际上却是白色内心、天蓝色花瓣的矮小花束。野梅他们来得有些晚了,五月中旬的岚山才是最美的,那时候花开漫野,空气里都漂浮着淡雅的芳香。


    他们到达粉蝶花田的时候,只剩下一些形影单只的花束。草地上留着它们绿色的根茎,还有许多游客们留下的踩踏的脚印。


    “好可惜,”悟特地从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相机,“本来想合照留影的。”


    杰在一旁耸了耸肩膀,“攻略做得太晚了,要是想看花,这时候就得去看神社的紫藤花瀑布。”


    虽然是这么说着,悟还是试图用他高超的摄影技术留下些什么。近距离地拍摄一朵花的颜色和大小,有些摄影师会专门记录一朵花盛开的那个瞬间。


    野梅也蹲了下来,微风轻轻吹起他的短发。


    睦月时分,他被鸡鸣中学劝退了。接受他的是由如今的「万世极乐教」资助的鹿莲高等学校。胡桃曾经说过,鹿莲有一些让她难以忍受的规则,其一上学日的每一天早晨都需要在学校礼堂做长达四十分钟的祷告,其二就是这的校风有些严格,必须要遵循校规,不允许动乱的行为发生。


    入校当天,野梅就将头发一口气剪掉了,现在的发尾盖住了上颈,理发师并没有狠心剪掉他的发鬓。真要严格来说的话,必须得将后脑和鬓角处的头发全部推光才行,变成海军学校那的模样。


    他不遗余力地夸奖道:“拍得好漂亮。”


    悟手中的索尼CCD调转了方向,色彩鲜艳的屏幕中出现了一张正在日光下发光的白皙脸蛋。


    “笑一下。”


    野梅干巴巴地笑了,他真正开心的时候总是会露出一小排牙齿,那模样总是有些可笑。


    既然拿出了相机,那势必要照个尽兴才行,否则怎么才能展示他苦练已久的技术。


    三人行,则必有一个人需要站在中间。


    如果从身高来排序的话,那么“山”形是最为合适的。


    打开间隔摄影后,悟迅速跑到了镜头中央。这台相机的间隔摄影被设置为10秒4次,除去一开始的废片,余下的是三张相片。开怀的,随意的,局促的。


    五条悟一共见过三张加茂野梅的相片。


    这三张相片上,都留下了漆黑的、模糊的影子。


    第72章 第 72 章 看门之犬


    从傍晚开始, 岚山起雾了。他们本应该预料到的,但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白雾飘起时再下山,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可以说是万幸吧,山腰处有一家小型旅馆,看模样存在的时间已经有些久了。


    “铃木猫旅馆……会有猫吗?”野梅正说着旅馆这奇怪的名字呢,一只腹部白绒绒的狸花猫从室内走出,在门口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野梅蹲下身去, 狸花猫脖颈上的铭牌用墨水写着“铃木猫儿”的名字。他伸出手朝小猫招了招,之前在五条家遇到过的没有指甲的小白猫十分亲昵地凑了上来,可是铃木猫儿只是懒懒地看了他一眼,灵活地跳上了一旁的平台,顺着爬上了矮矮的屋顶。


    “欢迎光临——”一位条纹和服的老妇人代替猫儿出现在了大门口, 她浅浅屈身,“请问是要住店吗?”


    虽然离山脚只剩下一半的路程了, 但无法保证白雾离会不会有危险的东西。岚山以前有过熊的传闻,他们又不能随意伤害野生动物。


    “有大房间吗?”悟问。


    老妇人道:“价格是三千元。”


    说是大房间,其实也只有十个平方,榻榻米上铺着几床被褥枕头, 厕所间则隐藏在门口处的空间里。


    “怎么说……”悟用舌头顶着腮帮子, “感觉有些亏啊。”但山中的居所本来就不多, 现在也没他们挑剔的份了。


    “明早山雾消失了就赶紧离开吧。”杰打量着房间内的装饰,墙壁上挂着一只有些年头的长耳兔玩偶, 还有一副日式海波画。杰拉开了画像,藏在画框后的墙壁上竟然有一条深刻的血痕,红褐色的血迹已经渗进了墙壁中根本无法清除,所以。才用画遮住了这部分。


    悟丢掉外套和鞋子, 大喇喇地躺在了蓝花绣面的被褥上,“不知道会不会有螨虫啊。”要知道被这种虫子缠上的话,伤口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愈合的。


    野梅嗅了嗅被子的味道,“应该不会吧。”应该和不会,本来就是有些矛盾的词。但依他的生活经验来说,差不多。


    只有一间窄小的卫生间,他们三人只能轮流前去洗漱。


    卫生间里响起唰唰的水声时,老妇人送了简单的餐点上来。杰翻看着盖子下的晚餐,味增汤看起来像是刚刚煮的,还散发着一种新加调料的香气。这时候,桌子上一样银闪闪的事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啊,项链。”他记得这是野梅的。


    悟抓过了这条用细绳串起来的项链,随意□□着属于秀介的那枚素戒。戒指的尺寸和他的手指有些不合,恐怕再发育一些就戴不上这枚戒指了。


    杰重新盖上了餐点的盖子,问:“你们确定关系了吗?”说实话,这问题问得有些揶揄之意,无论怎么看答案都是否定的。悟抓过手旁的茶杯往那一丢——杰稳稳地放在了右手边,“你生气了吗?”这也是玩笑话。


    他们之间的氛围总是轻松的,好像永远不会有猜忌与忧虑。悟将戒指放回原处后又在身后的榻榻米上翻了个身,撑着头半躺在上头,“算不上,你说我能在二十岁之前成功吗?”


    杰依旧笑眯眯地,“加油哦。”


    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


    因为山里缺少网络,连不上网的手机就此成为了三块废铁。入夜后,他们便打算早早睡觉算了。


    旅馆的窗户掩开一条缝隙,外世界的虫鸣声嗡啊嗡啊地有规律地叫唤着,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韵调。


    野梅昏昏沉沉,吃了药后的半小时马上就想睡了。他有听到其他人在说些乱七八糟的,什么话题都有,还包括如何更加高效地利用咒力这样的学校课题。


    隐约之间,野梅听见两人说起山中的咒灵。


    “恐怕是迷失在岚山的登山客吧,怨念的集合体也被困在这座山里。”窗户外的登山客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竹竿似又高又细的身体上挂着扭曲的食物与装备,它的目的就是走出岚山。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咒灵呢。”悟用修剪得平整的指甲轻轻梳理着野梅的黑发,“怪物也是。”


    这是一个适合谈起怪物的场合。


    野梅闭着双眼,眼珠沉沉地躺在眼眶中。


    “小时候,大姐和我说,家里有一口特别的井。”


    悟接上了话,“你房间后的那一口?”


    野梅的声音缓缓地沿着时间线前进着,他的记忆开始回溯,“井里栖息着名为「福之神」的神,它一定存在了很久很久……久到大家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曾经,知晓福之神存在的人们,为了达成自己的心愿,贪婪地向福之神献上了纯洁的少女。也许福之神并不需要祭品,它只是安静地存在于那个地方,直到拥有贪欲的人发现了他。


    “虽然我不想评价那些人,不过有时候,人是无法预见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的。”杰也无法在当下肯定,未来的自己是否会变成野梅故事中那样的角色。


    悟说:“泡沫经济后的世代,向虚无祈求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他只是刚好生在了富裕的家庭中,又恰好拥有这份非凡的能力。


    “我也想许愿,”野梅交叉着双手的手指,“但是……很难实现……”


    呼唤福之神是不会有结果的。


    野梅必须向「加茂野梅」许愿才行,可他是无法从自身夺走什么作为还愿的代价的。倘若有谁从他这里带走福之神的话,那么野梅就能毫无芥蒂地许愿了。


    快来吧。


    快来。


    只在等待你。


    从岚山回来返校的那一天,请了事假回老家的班长回来了。班长桐生刚到,同学们就自发迎了上去,看得出来他在班级中相当的有声誉。和同学们打了圈招呼后,班长便落座在野梅的前排。


    “嗨,好久不见了。”他熟稔地打着招呼,又自顾自地说:“老师给我发了学生清单,我一开始就发现你了。”桐生笑眯眯的,清爽的模样,高挑的个子,能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都是关于此人的称赞。


    夏油同学的国中同学,也是曾经请自己吃过东西的人,野梅一开始只知道对方叫做“桐生”。“琉也”这个名字,是对方开始自我介绍时才联系起来的。


    “好巧,”野梅生疏地回应道。桐生给他的印象就是喜欢自说自话的男生,所以他只是简短地回答道。


    为了加深印象,桐生说起了去年才分别的国中同学,“杰那小子竟然去了一间听都没听过的学校,如果他和我一块儿来鹿莲的话,我们就能碰上了。”


    野梅却说:“我们昨天去爬山了。”


    桐生问了声,“什么?”他好像没听清。


    野梅只好重复了一遍,“昨天,我和夏油同学,还有我朋友一起去爬山了。”


    桐生仍然微笑着,虽然夏油同学也总是笑盈盈的,但他总是给人一种假面般的错觉。


    “他这个人也太坏了,竟然这都不告诉我。”


    野梅想不通有什么要告诉桐生的必要。他也学着对方的模样笑了一下,笑一下就算了。


    副班长北岛瑞树开始和桐生交接他缺席这段时间的事务,照常、守旧。


    “还有那件事——”北岛严肃地看向桐生,“老师说等你回来再定夺,名单的话已经处理好了。”


    “我了解了,我会处理的。”桐生瞥了眼正趴在桌案上写字的野梅,又收回了视线。


    桐生回来之后,班级里的重要事务都重新交回他的手里,就连每天清晨的祷告也是。


    鹿莲高中是由曾经的「极乐净世」教派资助开展的学校,老师中也包含教会成员。清晨天蒙蒙时,所有的学生们都出现在了大礼堂内。


    所有年级共计1138名学生均聆听着今日的教导,默默在心中祷告着。


    野梅合起双掌,虔诚地向教会的“女神”祈祷着。


    老师在台上说:“要想见识到真正的美丽,就必然要经历苦难。别害怕,这并非是一种折磨,而是我们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祷告长达四十分钟,四十分钟后所有学生有序回到自己的班级。老师们仍未离开,他们正在和教会派来的老师沟通交流着什么。


    一年级的班导山梨说:“我们这的五个班级已经选定了。”


    三年级的主任饭野说:“我们早就决定了,我也已经和学生们沟通过了。”


    二年级的负责人则说:这一周我会给出答案的。


    放课后,野梅发现桐生在门口等他。


    “你家住在哪儿呢?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桐生是坐私家车过来的,一辆白色的丰田皇冠等在校门口。


    野梅当即就拒绝了,“谢谢你,但是我坐公交车回去。”


    叮咚。来讯息了。


    「小心台风哦[汗]」


    台风白鲸即将登陆日本,天空隐隐发黑,估计正式登陆就这两天的时间。


    要下雨了。


    野梅匆匆跑上公交,他只能期待自己到家之前这阵雨不会打在他身上。


    可现实总是与想象背道而驰,这骨感的现实让他变得湿淋淋的。刚进大门,野梅就已然成为了落汤鸡。


    朗尼关上了大门,但它并没有离开,而是顺着树爬上了干头。在不远处,一辆白色的轿车正停在空落的道路一旁,车窗被摇下,露出一张年轻英挺的面目来。


    微笑刺绣从内被打开了,一排排尖锐的、足以撕碎人体的牙齿嘎吱嘎吱地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响声来。看门犬关注着这个正在窥视的外来之徒,只有他能,只有它可以,因为它是这个家中唯一的保护神。


    第73章 第 73 章 地狱通信


    放课路上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家伙。


    上一次是班长, 这一次则是莲见同学。他这次能够顺利地走路了,只是裤腿里空荡荡的, 看着有些可怜。


    “你不参加社团活动吗?”野梅问。野梅在新学校并没有选择参与社团,这儿的氛围有些严肃,他不是很喜欢。


    莲见的眼眶微微睁大着,他并没有答应野梅的寒暄,只是不停地道歉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捂着脸,变得瘦削的脸上被不安填满了。


    不久之前, 回到了校园的莲见受到了其他许久未见的同学们的关怀。明明之前自己只是个边缘人,却一下子成为了大家口中的好朋友,无论以前有没有讲过话的家伙都前来慰问他。


    其中有人用带着恶意的声调问他:“莲见,莲见,你真的被加茂推下去了吗?”


    “他那家伙, 真是人不可貌相。”


    曾经饰演过罗密欧的桥本则冷冷地笑了,他什么都没说, 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莲见面含怒气,阴沉沉地盯着桥本。对方本还算俊秀的面容在他眼中扭曲成了长满脓包的□□,盯着对方那得意而翘起的唇角,绝对, 这种家伙绝对不可能是罗密欧!罗密欧是会带着朱丽叶逃离城堡、摆脱孤独的“王子”, 而不是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丑恶之人。


    等到老师拉扯着他的手臂从地面上离开, 莲见才发现自己正在用一只玻璃直饮杯猛砸桥本的脸。对方的鼻头里流出了浓浓的鲜血,玻璃碎片刺伤了他高耸的眉骨。


    是加茂同学将自己从天台上推下来了。同学们都如是说道。


    就连父母也在向对方追责。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是我自己踩空掉下去的!”莲见那时候绝对是看见了幻觉,在之前的国中遭到其他校霸们霸凌的时候,他偶尔也会产生一些虚幻的景象,这是在高压环境下自我形成的一种情景, 所以他才离开了原来的直升学校。


    莲见和父母吵架了,他无法想象,加茂同学背负上这无端的恶名的模样。明明遇见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好像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如果是莲见遇到了这种事情,他一定会绝望到自杀的。


    “就算我不了解那个男生,我还不了解你吗!”妈妈拍着胸脯肯定地说:“你是我儿子,你压根就不敢走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莲见辩驳道:“不是的,不是!”


    他们之间的争吵是没有意义的,莲见跌跌撞撞地跑上了路。他得跟加茂同学解释才行,他不能——不能——


    “哦,这样。”想要解释的莲见却听见加茂同学不咸不淡地说。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抱歉,我得赶公交去了,否则下一班次得在四十分钟后了。”


    莲见忙乱地跟上野梅的快步,“你不生气吗?所有人都说是你把我推下去了!他们惺惺作态的表情只让我觉得恶心。”


    面对莲见悲哀的控诉,野梅的声调依然平平,仿佛是在述说今天的天气如何。


    “反正过去了不是么?”


    “我、我对不起,”莲见结结巴巴地说,“怎么能呢,怎么可以呢?”比起想要道歉的想法,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压力。


    一边走着,野梅一边说:“因为已经在学校那边和解了,所以也没什么事。”


    莲见呗困在自我厌弃的漩涡中了,野梅表现得越不在意,他就越是痛苦,痛苦到甚至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对……对我来说,你太完美了,而、而我,我成为了你的污点。”


    野梅的眼神轻轻地落在莲见的脸上,“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真正完美的人。”可哪怕这么说了,莲见依然哭丧着脸,他已经为自己贴上了污点的标签,这种想法像刀刻的伤痕一样无法愈合。


    从一开始,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行为,这种种叠加在一起,制造出一个仅有莲见会踏入的陷阱。他认定的内容很难被根除,哪怕是当事人的说辞。


    “没关系。”与失落的莲见相比,野梅身上地那份平静更加令他感到绝望。两人之间强烈的反差感让莲见愈发相信,对方是为了不让自己为难才这么说的。世界上一定存在完美的人,就像小说、剧本、影视作品里那样的角色。


    在家庭和学校的双重压力之下,莲见的情绪日发地变得紧张。他一脸茫然地走在放学路上,道路上人来人往,多的是和他一样穿着校服的男女学生。


    讨厌。


    好讨厌。


    一听到那些轻浮的笑声、作弄似的话语,莲见的心便在峡谷里垂得更加低。这些人一点都不完美,充满了肉眼可见的各种缺点,只能依稀看见少许的闪光。


    莲见在不知不觉中走向偏执,这与他原来的性格也有着不可分离的联系。这时候,教会的姐妹开导了他。


    “野梅——那孩子从小就心地善良,”香织姐妹拍了拍莲见瘦弱的肩膀,“为了让其他人感到幸福,他总是在压抑自己的内心。”


    莲见默默啜泣着,这样一来,他岂不是成为了加害者?


    香织姐妹像妈妈那样将他的头抱在怀中,温暖的呼吸拂在他的发顶上。


    “没事的,不用太担心了。野梅他不会责怪你的。”


    “遵循本教的教义,在人生旅途中所经历的一切折磨,都只不过是铺就天国之路的台阶罢了。”


    “天国?”莲见颤抖地问道。


    “没错,就是天国。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经历七情六欲八苦,你知道吗吗,越水,传闻中的天仙正是摒弃了所有六欲的人类,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成就完美的话,就能够成为仙人那样的存在。”


    “天仙们居住的蓬莱岛,就是我们向往的天国。”


    “真的做得到吗?”莲见用手指抹着滚烫的眼泪,他很难迅速接受这样的说法。但现在的他正处于最为脆弱的时候,一切都有机可乘。


    “当然了,而且马上,我们马上就能见证这个瞬间。”香织姐妹抚过他的脸颊,与妈妈截然不同的高雅气质让人下意识地臣服,“所以别害怕,让你感到痛苦的生活根本就不足为惧,有时候,这是必不可少的。”


    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莲见擦了擦眼睛,却见上门来拜访的香织姐妹打开了手提电脑。


    “这是教会的网页吗?”看着网页上朴素的「万世极乐教」的素体名讳,莲见红肿的眼睛向前靠了靠。


    “是呦,最近伊藤教主还建立了一个新的网站,教众们可以在上面写上自己的愿望,也许有一天会实现哦。线下也有手写的纸本,不过现在网络发展很迅速,一些年轻的教众也会上网浏览相关内容。”


    “愿望……”


    香织姐妹按下鼠标键,主页面跳转至一个漆黑的网页。黑色的背景中矗立着用寥寥几笔勾勒的日冠女神,宛如圣母玛利亚一般垂着头,双手向外展开,仿佛是在拥抱着什么。


    待香织姐妹离去之后,莲见试探性地登录了这个黑色的网页。黑暗中的女神明明闭着双眼,他却感觉对方好似看着自己。他阅读着下方的注意事项,如要许下心愿的话,就必须写上前缀。


    卑弥呼啊卑弥呼,请你实现我的愿望。


    怀抱着真挚的心愿,莲见请求着,不停请求着,直到对方回应自己的那一个瞬间。


    ……


    ……


    井下同学对北岛瑞树说:“小瑞树,你有听说过黑色通信吗?”


    “只要登录某个教会的网址,就能够进入一个黑色的网站。在输入框里写下自己的愿望——无论是什么,藏在网站里的电子神就会为你实现愿望哦。”


    “电子神?”北岛的嘴角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你还信这回事啊。”也许是最近的学习太累了,北岛一瞬间甚至想不起来眼前的同学叫什么名字,但对方校服上的铭牌让她恢复了这消失的记忆,对方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井下白子。


    “很好玩呀,”井下同学摇着北岛的手臂,“来嘛来嘛,陪我玩一下,就一下。”


    拗不过井下同学,北岛只好在课间时分登录了井下所说的那个教会网址,里面果然有一个黑色的网站。


    “只要写上愿望就可以了吗?”


    井下说:“不能这么草率啦!一定要呼唤电子神的名字哦。”


    北岛无奈地笑笑,“名字?名字是叫——”她还没在网页上找到相关的姓名,井下就帮助她在输入框内打上了一个不知道写作什么的……英文?还是什么?


    “Yume,只要呼唤「Yume」的名字就好了。”


    北岛想了想最近的不顺畅之处,果然,如果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的话,毫无疑问就是——


    “Yume,请让坂本师明天不要来学校上课了。”


    “坂本老师确实有够讨厌的。”井下认同道。


    北岛很快就将黑色通信的事情忘在了脑后,第二天的数学课上,前来教学的却不是坂本老师。


    代课的女老师简单地对大家说:“坂本老师今早出了车祸,这几天就由我来上数学。昨天发的内容大家都预习了吗?来,桐生,北岛,你们来解一下这道题。”


    北岛满腹狐疑。


    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咦……北岛瑞树忽然想到了什么。走上讲台后,她望了望正襟危坐的同班同学们。


    奇怪,她们班压根就没有叫井下白子的女生啊。


    离开了二年级(3)班的“井下白子”又出现在别的班级,再一次轻而易举地融入其中。


    “小红叶,你听说过黑色通信吗?”


    第74章 第 74 章 咒名诡计


    “小莉亚, 你有听说过黑色通信吗?”


    名为黑色通信的网站在鹿莲高中的学生群体中流行起来,暑假前夕, 三名分别叫做广川赖子、飞鸟结子、黑木崖的学生相约自杀,从数十米高的楼顶一跃而下。


    “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希望大家好好复习,成绩退步太多的同学要注意了。”二年级(3)班的班主任栗木推了推即将滑落下鼻梁的眼镜,“大家一定要好好阅读下发的资料,另外, 大仓同学,加茂同学,今天放学后来礼堂一趟,了解了吗?”


    虽然不知道班主任要做些什么,但野梅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被一道点名的大仓同学也默默点头, 长长的棕发几乎要遮住大半的眼睛。


    大仓同学的全名叫做大仓诸叶,和野梅一样, 在班级里人缘缺失,几乎是半个边缘人。如果不是老师在众人面前这么一提,野梅恐怕也分不清哪位是大仓同学。


    栗木老师究竟要交代他们什么内容呢?野梅回忆了下自己的学习成绩,应当是没什么问题, 还是鸡鸣中学的那件事吗?不应该, 已经解决了才对。但是为什么要将地点选在礼堂呢?


    桐生似乎对这件事情有所了解, “你今年才转来鹿莲,恐怕不清楚这回事。”


    “什么事啊。”既然啊桐生抛出了枝条, 野梅便顺势爬上。


    “你知道我们学校是由「万世极乐教」赞助的吧。”


    野梅当然知道这回事。每天清晨的祈祷都是由教会成员作主持的,这一周恰好轮到他所认识的鲤川耕一郎先生。


    从鸡鸣退学之后,教主书写了介绍信,野梅才进入了这所中学。


    “嗯——”野梅希望他能快些说完, 不要再卖关子了。他的聊天群组里还承载着大量未知的信息,光是点开主页面就会看见上百条未读信息。


    悟上了二年级后就有了低年级的学弟,他成天在那炫耀自己作为前辈的资历如何如何,还把沉稳的学弟们也拉入了群组之中。


    依野梅看,这群组不如改名为高中吃喝玩乐组,他们好像经常在做外勤的“作业”。


    “很可怕吗?”针对于存在老师和学生这一组合的未知内容,大多可以用“可怕”去预测吧。


    “对某些人来说是这样吧。”桐生露出了过分明显的担忧,他低下头,声音轻到只有野梅一个人能听见,“到化学教室来,这儿说话不方便。”


    神神秘秘的桐生从内锁上了化学教室,老师们严禁随意进入的化学教室,他手上竟然有单独的钥匙,看来化学老师真的很信任他。


    “要说什么呢?”野梅扫视着周围的瓶瓶罐罐,上锁的保险柜里摆放着硫酸及其它化学药品。


    桐生靠在一旁的实验台,眉毛微微下垂,“你是转学生,所以不清楚我们这的情况。我们的校长是教会的狂热支持者,那个教派有一个特别的仪式,那就是「献身」。”


    听着桐生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解着不会有人比自己更了解的「万世极乐教」,野梅只是礼貌地微笑着。


    桐生琉也止不住傲慢地告诉野梅:“我可以让你摆脱这项仪式。”


    “很可怕吗?”野梅重复了先前说过的话。他望着实验台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玻璃器皿,大概了解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主持仪式的人会是谁呢?会是他认识的家伙吗?伊藤教主此时应该正在计数吧,距离他的目标只差少许了。


    见到野梅这不以为意的模样,桐生的脸色冷下来了,“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哦,因为我俩认识我才想着帮你的。”


    野梅依然看着周边的东西,量杯看起来好脆弱,采集的器皿质量是不是太差了呢……


    “谢谢,那我走了哦。”


    桐生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有够笨的,是你还没了解情况,「献身」指的是将自己的身体乃至灵魂都献给教会的仪式,可不是祈祷那么简单的东西。”


    桐生说得越严肃,野梅越能从他的表情里查找出窃笑般的狡猾,他问:“人选是怎么选的呢?”虽然每天早上都要进行四十分钟的祈祷,可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地信奉无名之神呢?既不是统帅神明的天照,也不是掌管丰饶的御馔津,更不是学生们信仰的学问之神菅原道真。


    「卑弥呼」这一个体上携带着感染的模因,越是靠近它,越是了解它,人们就越会对它着迷。伊藤教主通过在出版的文学作品里不停地强化「卑弥呼」的形象,头戴金冠、身着红裙,慈悲救世的女神形象开始慢慢固定在人心之中。可鹿莲高中毕竟是一所公立学校,虽然有着教会的赞助,但大部分资金仍来源于当地政府。


    虽说伊藤教主的作品出版次数超过百万,可重复群体太多了,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乐意看这类作品的,他们只能通过每日的晨会祈祷来强化教内信条。


    真辛苦啊。


    桐生微妙地卡住了话头,他摸了摸自己的食指,“谁知道,是栗木老师做的抉择。老师很信任我,如果是我提出异议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野梅向前走了两步,轻飘飘地问:“真的是栗木老师选的吗?”


    桐生没有说话。


    放课内的礼堂内,一共聚集了三男三女,分别是一年级的村木雨、觉之内宏太郎,二年级的大仓诸叶、加茂野梅,三年级的下川樱子、冰室松元。


    野梅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一个相似点,那就是“沉默”。个性孤僻,不喜欢和老师同学建立亲密的联系,少与他人往来。


    就像他一样。


    身披白袍的教会成员和三位老师告好。


    “可以开始了吗?”一年级的山梨老师问。


    教会成员鲤川耕太郎笑着说:“我看到了认识的人。”他主动来和野梅打招呼了,态度谦逊而温和。


    野梅只问一个问题。


    “还差多少人?”


    鲤川合掌回应道:“今天结束之后,还有九十八人。”


    数量比想象中的更多。暑假马上就要到来了,野梅有计划性地想要去白川那拜访一段时间。


    看着眼前的男生毫无波动的眼神,鲤川不紧不慢地说:“次月的第二个星期天,请远离上井田车站。”


    野梅将要搭乘前往仙台的电车则在上井田车站的对面,日高田车站。不仅人流量稀少,而且车次频率也很低,恐怕再过不久就要拆卸改装成别的站点了吧。


    野梅从礼堂的侧门离开了。


    第二天,桐生琉也与大仓诸叶办理了转学手续,他们再也没有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虽然发生了人气学生突然转学的事件,但如期而至的暑假却让大家放弃了去深究这件事的内因。「献身」仪式仅在老师信任的几名学生内传播,二年级(3)班的知情人除桐生琉也外便是副班长北岛瑞树。


    “桐生同学去哪里了?”放学后,北岛堵住了野梅,不让他从大门口出去。她漆黑色的书包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复习用的课本和学习资料。


    野梅心平气和,“也许是天国?”他脸上诚恳的表情几乎带着一种美丽的微光,他本身就是一名宗教中毒者,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着天国与地狱,也相信着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全知全能的神与怪物。“对,没错,班长他一定是去了天国。”


    野梅向北岛同学伸出了手,“别害怕,这一点也不恐怖。”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所折射出的线条恰好落在野梅的脸上,北岛被那罕见的款款所迷惑了。“天国?但是,桐生同学他——”


    野梅的身体里发出了端庄宏严的声音,那个声音一个劲地告诉北岛: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不需要在意,受苦受难只是成就自我的必经之路。


    北岛瑞树的双手被一双有些冰凉的手握住了,那阵寒意涌入她的心扉,很快就将她的心脏冻得失去了知觉。她曾向「Yume」祈祷,神秘的井下白子同学在人群中宣扬着名为「Yume」的、能够实现愿望的虚造神,每一个向「Yume」许愿的人都是向祂献身之人。


    就这样,她逐渐遗忘了桐生琉也。


    ……


    ……


    “如果我出生在别的家庭就好了。”抚摸着膝盖上那雪白的短发,野梅喃喃道。不是咒术家庭,而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凡家庭。


    “虽然那样也挺好的,不过这样我岂不是遇不到你。”悟合着眼睛休憩,他的术式并没有解除,而是覆盖着周围。东京的天空近来布满瘴气,恐怕有什么大物要降临了。而为这怪形打头阵的,是一些细小的妖物。


    阴阳师们在当今的社会式微,但他们与神官们仍然有着紧密的联系。阴阳师与咒术师们各司其职,只为保护不谙世事的平凡人类。


    野梅说:“那样也没问题,反正你一定会幸福的。”


    他颈间的项链被抓了一把,野梅不住地弯下腰去,与悟的蓝眼睛交换着目光。他知道自己又说了讨人厌的话了,下意识地瑟缩了下。野梅明明知道悟并不会做什么,对方总是在体谅自己的心情,问题在于他本身是个刻薄的家伙,总是以最坏的打算去揣测其他人的内心。


    就像「卑弥呼」的模因在污染其他人一样,他身上的邪恶也在引人堕落。


    一直以来,野梅和羂索都没能在思想与灵魂的问题上得到统一。


    思想和灵魂可以被看作一样东西吗?在羂索看来,头脑就是灵魂,通过头脑衍生出来的思想自然就是灵魂的一部分。可对于野梅来说,他的思想和灵魂之间却存在着一道沟壑。


    「卑弥呼」寄生在他的身体、灵魂之中,像菟丝子一样缠绕着他不停生长,在生长的过程中又残忍地绞杀其它物质。先天在精神上存在缺陷的野梅,无法与「卑弥呼」完全同步。


    「卑弥呼」是冷酷的机械,一直以来它都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愿望。教众们信奉着它,不顾它本身的意愿不停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就像福之神那样。它不停地融合外物,不知疲倦,永不停歇。它有时死去,有时又在信徒的信仰中换代重生。


    它可以不是卑弥呼,可以不是天道公主,也可以不是玉菜姬、八重命、万圣万乐姬……这些人为赋予它的名字,不过是虚伪的假名。


    但相信的人多了,这名字就成为了真实。


    可野梅有很多愿望。


    想要拥有健康的身体。


    想要拥有富裕的家庭。


    想要和某个带给自己快乐的人在一起。


    想要回到曾经还算是幸福的生活中去。


    他贪婪地向福之神许愿,可福之神已经被卑弥呼所吞噬,他只是女神的载体,可在某种意义上,他又等同于女神的存在。


    伊藤教主为了实现「卑弥呼」的换代,正在孜孜不倦地努力着。向「卑弥呼」献上一千二百人,属于野梅的生活就结束了。可如果向「加茂野梅」献上一千二百人又如何呢?


    「加茂野梅」不也是「卑弥呼」吗?


    名称上的诡计甚至能骗过神鬼。


    从遥远的世代开始,名字就是世界上最短的咒。


    《卑弥呼的房间》第211页:如果你先入为主,将永远无法窥见神的全貌。


    五条悟弹了弹他的额头,这微疼唤醒了野梅。他眨了眨眼睛,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年轻英俊的脸蛋,他寒冷的心里涌入一丝幸福。


    如果爸爸妈妈还活着的话,他们之间兴许还有可能。


    家世,身份,这无法逾越的鸿沟,让他意识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还得从别人那夺走更多,直至自己的心灵与身体彻底完整为止会。


    悟早已习惯了野梅这样不停地发呆、发呆、发呆,他偶尔会想,真是傻得可怜。但他身边的聪明人太多了,有一个傻瓜也是均衡之计。世界总是平衡的,在给予你强大的力量时,总是悄悄地剥夺你的幸福。


    “这个月有什么打算?和我们去旅游呗。”


    “还有夏油同学吗?”野梅对对方很有好感。他喜欢温柔的人,就像父亲、医师那样的人。但是父亲欺骗了他,医师也欺骗了他,一个人一辈子只能被同样的人欺骗三次。


    但是夏油同学不一样,他和自己之间没有任何的利害关系,不需要从自己身上夺走什么。


    “杰可是人形百科。”悟强调道,“我们决定去北海道,听说北海道那有假想咒灵雪女,怎么说也要把它拿到手吧。”


    夏油杰就像是召唤师,但召唤的前提必须得收复那些咒灵。


    “北海道啊……”野梅唯一能够想到与北海道相关的内容,就是北海道奶油与白巧克力,甜品店里每每都这么大力宣传。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暂且定在七月二十号,我查过了,你那以后就没计划了。学习都这么累了!绝对得劳逸结合才行。”


    野梅反应过来了,“你看我计划表了。”


    悟挪开了眼珠,这心虚的模样做实了野梅的这一说法。


    “你跟白川打过电话了吗?记得预约拜访时间哦。”


    野梅打算在这周末搭乘电车前往若菜镇,他还想看看小宝宝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


    被悟这么扯开了话题之后,野梅那可怜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就被转移了。


    “先前说过一次,我再联系一下他好了。”


    当野梅想要取手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口袋被悟压在身下。


    “可以起来了吗?”


    他们并不是在家里,而是在附近一个人流量不多的公园。公园铁椅几乎被捂热了,细细的缝隙夹得有些肉疼。


    悟哼了声,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了。他随口问道:“我们这样算在约会吗?”


    小指上的红线是无法被看见的,但隐约有被束缚的感觉。


    野梅犹豫着,他的心态还是同先前一样,但已经不再是一块厚重的坚冰了。


    如果说以往的生活像是踩在千里水面的浮冰之上,现在就是站在大王莲上。听说有的人一辈子都生活在湖泊之上,野梅也许就是那样的人。


    悟拢了拢散开的短袖衬衫,相当自然地贴了贴野梅的脸颊。


    他想,从某个角度看的话,很像是一个贴面吻。


    野梅闭上了一侧的眼睛,仅仅一秒,有些不适应地呼吸着。但他没有躲开,也没有反对什么,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一副有些害羞的模样。


    一双黑棕色的眼睛记录下了这一切。


    那与他心目中的形象完全不匹配的模样,一种浑浊的光芒正在污染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柔和的光辉。


    脏……


    太肮脏了。他在心中发出怒吼!


    第75章 第 75 章 魍魉之匣【加1600字……


    20:11A.M., 日高田车站。


    野梅正在等电车。


    他遥望着身前远方的墙壁,仅隔着一条街道距离的下井田车站, 今天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就像谈论一场飘摇的夏日风雨一般,他参考着以往教主大人的各项举措。集体自杀?应该差不了多少。


    「卑弥呼」是携带有传染性的致命模因,一但深入接触,就会被紧紧缠绕。


    向女神献上一切吧。


    哪怕抛弃自己的生命与灵魂。


    手机叮叮地想起来了,野梅低头一看:「白川:路上要小心。」


    野梅回了声“嗯嗯”。


    白川又说:你的朋友应当很可靠,北海道之旅玩得开心的话记得po照片给我。下次早点出门, 晚上不安全。


    「野梅:嗯嗯。想看小宝宝的照片。」


    过了一分钟,虎杖白川发送了一张侄子的照片。悠仁正在爬爬垫上挣扎着,短短的手脚朝天挥舞着。


    「野梅:可爱」


    野梅转头将照片发给了悟。


    「野梅:一岁的小孩子[图片.jpg]」


    这行文字上方,最后一条消息则停留在上午十一点。


    11:11A.M.


    「野梅:我到了[附若菜站站台]」


    「悟:OK~」


    在野梅发送了悠仁的照片后,过了会儿, 悟回复了一张他和杰在游乐园的图片。


    「悟:夜景下的超级无敌绝望恐怖摇篮[指路东京木场乐园~欢迎来到另类的童话世界~]」


    「野梅:[海豹鼓掌.jpg]」


    「野梅:乡下网络不好,消息可能回复不及时TT」


    「悟:不至于吧——难不成这是上午发送的消息?」


    「悟:Hello?」


    「悟:不用太担心悟了, 我会看着他的ajxkoap」


    看着消息后的一串乱码,野梅睁大了眼睛。


    他笑了。


    距离列车到站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夜色像沉落的水藻一样覆盖在头顶的玻璃穹顶上。


    今夜天空明朗,月光皎洁, 光吹万里。


    野梅告诉悟, 他会在上午搭车电车到达若菜镇, 同时又告诉白川,他的日程和北海道之行撞在一块儿了, 只好下次再来做客了。


    他是个谎话连篇的家伙,不需要面对面接触的电子网络让他肆无忌惮、若无其事地说下了谎言。


    野梅已经准备好了。


    他仰望着玻璃穹顶外的世界,璀璨的星光宁静地在天幕上流淌。


    真美。就在他这么想着的同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阴影里传了出来。来者是野梅等待了许久的莲见同学。


    “加茂……同学……”莲见越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仿佛是技艺不精的雕刻师制作的泥偶,他走路的时候步态欠稳,像一只摇晃的幽灵。对方低着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望着那张消瘦的面庞,与一年前初次遇见时有了过于强烈的改变。莲见越水曾经有着鹿一样纯洁的眼神,现在却像是一只正在舔舐伤口的濒死的动物。


    「野梅,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有无数条路,但我们只需要走令自己幸福的道路就可以了。」


    这时候,父母曾经说过的话又浮现在了野梅的耳边。


    “我要去仙台,”野梅以比平时更加轻快的声音说,“去见我朋友。”


    莲见走到了他身旁,浅棕色方格衬衣下的身体看起来瘦得可怜。


    距离电车到达日高田站还有八分钟。


    如此近的距离,莲见在野梅脸上发现了一条小小的伤疤。这存在了许久的小小伤疤,这一刻才被莲见越水所发现。


    这只是一道小小的伤疤而已。


    对于莲见来说,却像是另一个小克重的砝码。天平再也不平稳了,它不停地向自己这一端下降着。


    “加茂同学,你也是万世极乐教的教众吧。”莲见的声音仍然有些哆哆嗦嗦,但并没有再次出现可疑的停顿。


    野梅侧过脸,看着他。身后的黑暗将他的另外半张脸完全染成了黑色,这黑白分明的两个色彩,像是两个相邻又无法融入的世界。


    “是。我知道哦,你也加入了万世极乐教。”


    莲见困惑地看着他。


    野梅不紧不慢地说:“我第一次来到教会的时候,它还不叫这个名字,那时候它还叫极乐净世。”


    “爸爸,妈妈,还有我,我们一直在那聆听神的教诲。”


    莲见的迷茫变得更深了,只因为加茂同学的语调他从未听过。轻柔的、像毛绒绒扫过皮肤那一样的感觉,既不让人感到温柔,也不是会带来安宁的语气,反而让人觉得汗毛竖起,毛骨悚然。


    在莲见心里,加茂同学一直是善于对待他的、温柔的人。可现在,对方那富有压迫性的语气正在使他变得混乱。


    这世界上只有天人是完美的,就像月宫公主辉夜姬一样。天人无惧五衰,也不会像人类那样心生怨恨与憎恶。


    莲见打心底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真实的神明存在的,可是备受欺凌的他捡到了加茂同学遗落的羽衣,他以为——他以为——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天人的话,那一定是加茂同学那样的人。


    混乱的思绪牵拉着莲见脑内的思想,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场景究竟为何会出现。不对……不对!是他主动前来的!


    像是对自己加油鼓劲了一般,莲见一鼓作气地问:“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从来没有在那里见过你。”


    野梅的眼睛几乎发亮,他的容貌在黑暗中也闪闪发光。


    “我什么都知道。”


    这了如指掌的语气,若是别人说来,莲见只会觉得对方傲慢。世界太大了,每一刻,甚至是每一秒都在发生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件。可能是欢愉,也有可能是灾难。就像此时,仅有一条街道之远的下井田车站内,一群早就进入了车站的“乘客”们像是接到了一个同样的命令,他们整齐划一地背包里取出刀具——安检台在他们前方,是尚未经过的关卡。


    在宽敞的等候室里,这些人莫名其妙地自杀了。


    老鼠们顺着下水井奔跑着,小小的眼睛吸收容纳着地面上所发生的一切。流溢的鲜血顺着地面继续往地下流,这黑暗的深处也被染成了红花般的殷红。


    野梅的双眼中有着池塘的涟漪,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什么都知道。”


    “你在哪里,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我通通都知道。”


    莲见心说,这不可能。休学在家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默默祷告,香织姐妹偶尔会前来看望他们。


    家附近没有任何可疑的人,邻居们的面容哪怕烧成灰他也无比清楚。


    可野梅却说:“那个女人一直在你身边吧,她对你说了什么?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吗?莲见同学,你今天来这里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女人?你在说谁?”莲见仍然不敢相信,这是否是一种可疑的欺诈呢?加茂同学那慑人的语气已经有些让他不安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胆怯的内心是不可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改变的,莲见越水压根无法应付强势的人。


    “你不是亲切地呼唤她香织姐姐吗?”野梅轻柔地吐出了毒液,“亲爱的香织姐姐,她和你说了很多吧。”


    “说啊。”


    野梅的眉眼舒展开来,纤细而优雅的五官看上去比平时更加美丽了,可他的态度咄咄逼人,非要让莲见一口气将所有的问题回答个干干净净。


    莲见无法回答,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在他心中蔑视着苦痛、独立于不停叫嚷的鸡群之中的加茂同学,却在此时撕掉了那层名为“完美”的面纱。他尖酸而刻薄,像只孔雀一样摆弄着自己得天独厚的美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莲见陷入了沉默。


    眼前的这一幕就像是一场幻觉编织的梦境,幻觉……他又出现幻觉了。就和学校天台上的场景一下,那时候他明明就和加茂同学在摇摇欲坠的栏杆上,可下一秒却看见对方在廊檐下招呼他。


    「到我这来。」


    这也是幻梦的假象。莲见对自己说。他是一个习惯自娱自乐的孩子,在曾经的学校受到他人欺凌的时候,也是一个劲的将自己埋在文字的海洋当中。


    莲见强忍着痛苦,“那又、又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自己的事情?”野梅夸张的音调听起来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如果是你自己的事情,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一定是那女人跟你说了些什么吧,她教了你让我回心转意的方法?是要用言语,还是用行动?”


    莲见连连否定,“不是!我来不是因为这种,这种原因!”


    虚构的加茂同学冷下脸来,冷冰冰的面目上结满了会让人冻伤的冰霜。


    “是吗?”充满了怀疑的声音,然后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那一天在公园里,你在偷窥我吧。”他自以为是地笑了,在莲见什么都回答的当口展露了邪恶的面目。加茂野梅的嘴唇拉得很长,像莲见阅读过的文字中那些傲慢而冷血的动物。


    就这样,践踏着他可怜的自尊心。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窥视被揭露后,莲见心中出现的第一支情绪不是羞愧,而是愤怒。


    如果他没有看见那一幕,就不会在今天找上门来。


    如果他今天没有找上门来,就不会发现加茂同学的真面目。


    如果他没有发现加茂同学的真面目,他现在就不会如此痛苦。


    他一开始只是想问对方,真实的你究竟是何种模样。而现在,一切无需多言,「加茂野梅」这个个体从内到外被剖开了,皮囊遮掩着似是而非的内心,而莲见却被这样的假象欺骗了很久很久。


    现如今,他的心灵发出了蒸汽般的悲鸣。


    敏感的青春期触动着他的心弦,莲见越水无意识地扯动着自己的嘴唇。他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根麻线粗的青筋,他意识不到自己的双唇正在颤抖。


    被加茂野梅这个个体身上散发出来的邪恶所侵染的莲见越水,他咬着牙,齿缝里流出一行粉红的血丝来。


    他曾经在内心大胆地比划着。


    加茂同学就是他的“罗密欧”。


    将朱丽叶从高大的城堡里带走的罗密欧,带给她欢快与幸福的罗密欧,像泡泡一样碎了。


    莲见曾经读过一本小说,其中的小插曲讲述的正是视自己的同学为罗密欧的女学生的故事。爱上了饰演罗密欧的朱丽叶,却发现自己的罗密欧与其她人纠缠着。朱丽叶开始憎恨不属于她的罗密欧,却在失去对方之后,陷入了更加纯粹的疯狂中。


    爱与憎是一面镜子的正反面,就像彼岸花花不见叶,叶不见花,永远无法见到互相的另一面。


    两行眼泪从莲见的眼眶里缓缓流出。


    “我以为你会是我的罗密欧。”他声音轻轻,宛如一片在秋风中凌乱的落叶。


    凝视着眼前那张陌生到几乎扭曲的脸,莲见听见自己的灵魂发出了怒音。


    “罗密欧已经死了!他就在天国里!”说罢,他伸出手,将身旁的家伙推了下去。


    瘦长的怪物沿着轨道减速前进着,远处的工作人员吹响口哨,扩音后的警戒语回荡在这个玻璃站台中。


    “请日高田站的乘客做好准备!希望号列车进站中!”


    “请日高田站的乘客做好准备!希望号列车进站中!”


    时速三百公里的电车哪怕减速后也无法立即刹停,在目睹一位站台旁的乘客跌入铁轨后,列车长紧急制停,可希望号还是从对方身上碾了过去。


    呲噫——呜呜呜——


    全线制动的情况下,少量的候车乘客们开始关注这一条铁轨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看不到,高大的列车挡住了大部分视野,乘客的尸体有可能被卷入车轮中。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不知缘由而跌入铁轨中的乘客,他并没有被这机械怪物碾得粉碎。他的身体恰好卡在了两枚齿轮中央的空隙中。


    在呼叫站内的急救人员后,与附近具有抢救设施的医院有所合作的人员们匆匆前来。


    “来得有够快的。”目睹了这一切的工作人员感慨起急救人员的动作之迅速。如果是以往的话,恐怕得十分钟吧,今天倒是在五分钟内到达现场了。


    两名穿着蓝色工作衣、佩戴白色安全帽的急救人员小心翼翼地将伤者抬上了担架,白色毛线毯下对方的肢体肉眼可见地扭曲。


    由于现场被保护起来,伤者被急救人员从电车下救出的那一瞬间就做好了相关的遮掩措施,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受伤乘客的现状如何,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个年轻的男生。


    他并没有死。


    男生露在线毯外的头轻轻转向一侧。


    莲见越水与那双裸-露的眼睛对上了眼神。那双透明红色虹膜下的黑石子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与安稳,这是一双十分容易受伤的眼睛,纯真无邪,不属于任何一个傲慢而邪恶的人类。


    莲见仿佛听到这双眼睛在说:到我这来。


    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工作人员还以为他是为朋友的受伤而伤心到了极点,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莲见越水哭得越来越大声,豆大的眼泪汩汩下落,几乎到了一种难看的模样。可他一点也不伤心,他流下的是喜悦的泪水。


    香织姐妹说的对。


    受难者会得到真正的救赎。


    人世间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不过是洗净自身邪恶的磨刀石。唯有战胜这些没有具体形状的磨难,才能够前往“天人”的国度。


    第76章 第 76 章 欲杀


    抢救车搭载着受伤的乘客绕进了一条小路。它并没有打开急闪灯, 而是安安静静地前进着。避开了城市的主路,向着有些偏僻的前基督教堂开去。


    车上的急救人员悠哉悠哉的, 他解下了头套,一头乌黑的秀发从中解放出来。


    成熟而优雅的面貌,额顶怪异的缝合线,来人正是“虎杖香织”。


    “时间可能不太够。”香织对另外一名人员说。


    对方同样脱下了急救人员的伪装,同样来自于「万世极乐教」,高贵善良的伊藤流水教主。


    “只剩下五分钟了, 现在开始吧。”


    香织看了看计时器,“一刻钟的时间实在是有些赶,那就现在开始吧,教主大人。”


    露出在白色线毯外的头颅安静地看着他们当着自己的面打算开始实施一个残忍无情的计划,从死亡到完全复生, 这具身体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羂索曾在死之屋内见识过加茂野梅的恢复能力,连带着他一起复活的时间为一刻钟。


    一刻钟这短暂的时间会改变一切。


    “香织”伸出手, 盖覆在野梅的眼睛上。


    “哈哈,接下来可能有点疼。”


    ……


    ……


    明治年间,作为加茂宪伦的羂索在进行惨无人道的活动时,还研究了许多可以作为文化遗产遗留下来的咒术。


    除却四重结界外, 羂索还掌握着许多结界术。他的老朋友天元是这个国家首屈一指的结界术大师, 但它的结界是依凭自己本身的特质而展开的。


    在作为加茂宪伦活动的那段时间里, 羂索也制定了以家传术式为根基的结界封印术。


    其名为赤血封印。


    加茂家的家传术式「赤血操术」,无论是作为攻击手段还是防御手段都有着其得到之处。继承了这一术式的加茂族人能在训练后操控自身体内的血液, 通过链接血液之间的成分来完成攻击或防守。


    他们的血液拥有特别的生命力。


    于是羂索做了一个研究。


    如果将一名继承了赤血操术的成员的血液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再将最为重要的身体作为阵眼,是否能够形成坚固的结界呢?


    常言道,要想打破咒术师设置的结界, 就必须控制住阵眼。阵眼一经受损,整个由咒力构成的结界就会分崩离析。可如果结界的外围也是一种阵法呢,那就意味着在打破阵眼的同时也得毁掉结界周围的联系,否则以赤血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被困者是无法轻易逃离的。


    但这一次,羂索在这一赤血封印术上作了些轻微的改动。他并不是要困住进入结界的人,而是要困住作为阵眼的当事人本身。


    加茂野梅一旦死去就会在一刻钟内完成完美的复活,他不能死,也不能完全复生,为了骗过他体内的卑弥呼女神,羂索启用了「赤血封印·改」。


    江户川区、足立区、练马区、世田谷区、品川区……羂索将当事人的肢体拆分之后,立刻送往以上区域。四肢与躯干被埋藏在东京市边缘有山无水之处,头颅则安置在城市中央——万世极乐教教会的所在地。


    如果是普通的加茂族人单独情况下绝对无法制造如此大范围的结界,但女神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力量,这数以万计的献身者在此刻成为了强大的基石。


    “真是叫人羡慕。”羂索又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她跪坐在坚硬的地板上,坐落在教会下方的地下宫里弥漫着一种阴冷的气息。她也如其他成员那般披着洁白的长袍,这纯洁的白色与青黑的世界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她温柔地抚摸着野梅柔软的黑发,现如今短短的头发甚至无法握在手中。


    “我不是和你说稍微剪掉一些吗,怎么只留下这么短的长度。”


    羂索聊家常似地说着,东扯扯西扯扯,甚至还提到了自己用这具身体生下来的孩子。平日里就沉默寡言的野梅更是一声不吭,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只能看见眼前的一方区域,除此以外的角度全都无法视见。这都是因为他现在只剩下脖颈以上的部位,一颗空荡荡的头颅,连父母留下的戒指也消失不见了。


    医师舒缓清澈的女声拂过他的发顶,野梅困倦地想要闭上眼睛。然而,香织却强制不让他入睡,这个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家伙用柔软的双手捧着他的头颅,祂说:“我们可怜的野梅,你还有什么未完的愿望吗?教主大人一定会为你实现的。”


    上一次的换代,伊藤流水遭到了加茂秀介的背刺,差点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教会里。


    这一次,他一经做好了严密的准备,他会作为第一千二百名信奉者作出献身,从而夺走附着于野梅体内的女神。


    羂索当然在说谎。


    他早就习惯说谎了。


    伊藤教主既不会为野梅实现愿望,他也不可能成为第1200名献身者。


    因为要实现换代的人是他才对。


    教会统计在册的献身者已经到达了1199名,伊藤流水要挑选所谓的良辰吉日来实现他的愿景。


    “距离祓禊之日还有三天,这就是你最后的时间了。”


    伊藤流水决定行祓禊之礼,洗净自己的身体,以纯洁无瑕的躯体迎接他至高无上的女神。


    野梅沉沉地望着香织。


    “我的愿望……”


    他有很多很多的愿望。


    而唯一无法改变的,是从母亲身上带来的精神疾病的基因。


    香织仍然笑着,哪怕过了八年之久,她还是如当初的医师一般令人着迷。


    青黑色的地下殿堂中,除了香织的声音外,连任何一声噪音也不存在。


    在寂静中弥漫的是名为孤独的哀嚎。


    野梅呢喃出声。无论是这一次,还是上一次,他都问出了同样的话。


    “那你会呆在我身边吗?”


    作为医师时,对方说:我会的。


    可作为虎杖香织时,她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现在她一直在提防着加茂野梅。在死之屋中复活的代价,对方还没有拿走。


    第77章 第 77 章 造梦


    “妈妈, 雨下得好大。”


    八岁的加茂野梅站在廊下,怀里抱着棕色的熊玩偶, 与他仅有十公分之隔的室外正哗啦啦地下着大雨。


    这本来是一场典型的夏季暴雨,来也快去得也快,但在台风「白羊座」的加持下,雨势变得更加猛烈了,庭院里所有纤弱的植株都有可能在这场风雨中失去原有的性命。


    野梅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他母亲——桔子小姐慢吞吞地弯下脊背, 在一旁坐下了。


    桔子望着庭院里的小世界,因为割去了舌头,她无法发出任何的言语。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被雨打落的正显凌乱的花草和池塘,野梅想了想后,有些扭捏地爬进了对方的怀里。


    桔子的衣襟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熏香, 靠近之后,这种香气便变得愈发甜美了。


    野梅在对方怀里调整了下坐姿, 他摆弄着熊玩偶软绵绵的手脚,像是对未来充满了突发的恐惧,野梅说:“妈妈,生病好痛苦。”他小小的脸上爬满了藤蔓般扭曲的表情, 强烈的幻听、幻视、被害妄想等, 他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也分不清自己究竟存在于何种地方。


    幻痛折磨着野梅的躯干,他又祈祷着说:“妈妈, 你能不能不要生病了。”


    桔子低下头,堪称秀丽的黑发垂落在身前,像一阵漆黑的梦。


    桔子的双唇中竟然发出了声音。


    “好呀。”


    棕色小熊玩偶的嘴唇变成了一个倒弯,它看上去像是微笑布朗尼的子品牌。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远处逐渐靠近, 披着素色长跑的医师山野万松从外面带了口信过来。


    “五条家的少爷过来了。”


    野梅倏地一下从桔子的怀里爬起来了,“真的吗?现在?我要去。”他理了理母亲变得凌乱的衣裳,一点都不规矩地喊道:“妈妈,我走了。”他想了想,把怀里的小熊留在了桔子的身边。


    野梅对他的玩偶交代道:“要在这里等我哦。”


    “等着我。”


    ……


    ……


    万世极乐教下方的地宫中已经点起了灯火。出于对仪式的尊重,地下宫殿内并没有安装电路,使用的还是古老的烛火。


    但这并不是普通的蜡烛,而是羂索的收藏之一,传闻中的人鱼油灯。传闻中,嗅取人鱼油香气之人,能够延年益寿。而吃下人鱼肉的人,则有机率长生不老。


    羂索未在自己的人生中见过真正的人鱼,虽然有在安倍晴明的府上见过八百比丘尼,但对方的真身却只是个小女孩似的尼姑。她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没过几日就从世界上消失了。


    奇异的香气在地宫内弥漫开来,整座宫殿里都萦绕着迷幻的气息。


    香织跪坐在地面上,在她的身前摆放着一具塞满柴木的棺材。棺材内塞满了水仙与百合。棺材之中只盛放着一颗头颅,棺材前则有一男一女在守望。


    香织说:“在痛苦中,人们总是用美梦来麻痹自己。但这就像是夹着毒药的糖果一样,迟早会尝到让人肝肠寸断的毒。”


    像具僵尸一般站立在她的身旁的男人正是香织的丈夫,虎杖仁。


    两日前,他被自己的妻子通知后前往东京。但迎接他的与欢愉没有任何的联系,当仁来到一直纠缠着香织的教会时,这个披着他妻子皮囊的怪物却向他展示了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你得赶紧将这一块埋到八潮去。”怪物将一块光秃秃的躯干交给了他。这面露微笑、语气和仁的妻子一模一样的怪物,命令他赶紧将眼前的尸块送到品川区的八潮地区。


    “速度要快,我的封印只有12个小时的期限。”


    仁脸上的表情抽搐着,这宛如地狱般的场景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那血淋淋的肢体被交到了他的手上,只是一瞬间,这还在流动的血液便顺着他的手掌不停下滑。


    仁生硬地质问道:“到底……你到底想做什么?”妻子的笑颜不停地在他眼前闪现,可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残忍的杀人犯。


    怪物总是微笑着,香织生前也很爱笑,可绝对不是这种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有一丝一毫不同的的假笑。可现在,怪物却垂下了眉毛,它用同样带血的双手抓住了仁的手掌,拜托道:“仁,你得帮我啊。”


    “仁。”


    无人的深夜,虎杖仁将这具躯干埋葬在了八潮水库旁的一座小山中。他跪在地上,泥土的潮意透过长裤爬上他的皮肤,激起了一阵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虎杖仁将一条挂着戒指的项链一起埋了进去。


    一天之后,也便是现在,仁矛盾地听着“香织”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还不等他问些什么,对方又说:“不过,如果能在美梦中死去的话,那不也挺好的吗?”


    仁眼神呆滞,他不知道推了多少下自己的眼镜,“你到底要做什么?”他知道,一切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在这个社会一旦杀人的话,迟早会被发现的。就算不去管悠仁的话,他也没办法放任“香织”一个人在这里。


    香织的眼睛转了转,“就像是想要解释也有些困难,如果是爸爸在这里的话,恐怕能立马理解眼前的情况吧。”


    羂索从一开始就盯上了仁的爸爸——虎杖倭助。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固执的老头,但他实际上却是千年前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双生兄弟的转世。


    只可惜羂索找到他的时候倭助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仁。


    倭助那老头,看起来对咒术界的事情一窍不通,实际上只是在隐藏自己。羂索想,如果是倭助在这里的话,恐怕无法像仁这样被他轻易骗过去吧。


    有句话怎么说?痴情的男人最好骗,爱着香织的虎杖仁,会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对虎杖仁来说,“香织”尽在说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话。无论是她现在所说的一切,还是对此一概不知的爷爷,都没有触及这件事情的本质。


    杀人。


    “你现在可是在杀人!”


    杀人,分尸,参与邪-教的仪式。无论是哪一条听起来都如此渗人。


    “我们走吧,离开东京!或者日本!”


    羂索有些不耐烦了,虽然很好骗,但仁现在实在是有些烦人了。他最后一次耐着心思说:“没关系,因为他是个软弱无能、一个劲地想着逃避的孩子。”


    “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亲爱的,不要再说话了,现在可是最关键的时刻,嘘——”


    1199。


    1200。


    世界上最奇妙的数字竟然是1200。


    手机叮叮地响了。但并不是她平时使用的浅蓝色爱立信,而是一支白色夏普。


    明明把所有的东西都埋藏起来了,但羂索却留下了手机。他毫无顾忌地偷窥着别人的隐私,从相册到聊天记录。


    “没有家人,只有两个三个朋友,只和一个人聊天,就算死了,恐怕也没人会来找你吧。”羂索浏览着最新的聊天讯息,头像是白猫、署名是「悟」的人发来了信息。


    「悟:喂喂——在干什么——」


    羂索:“是五条家的那个少爷吧。不对,现在应该称家主了。”他随手回了句“在果园帮忙”后,便开始正大光明地偷窥过往的记录。


    羂索将仁当成了空气,自言自语、道:“他喜欢你?还是你喜欢他?”他知道野梅现在沉浸在人工制造的美梦之中,是听不见自己说话的,但羂索仿佛是在和对方正常交流着。


    “我总感觉你最近有些迟钝,是因为陷入了爱情吗?否则,你早该提防我的。”羂索自顾自地猜测着,他也不指望着回答。距离换代之日,只剩下三十六个小时。


    羂索一直为野梅感到可惜。


    如果他生来就拥有咒力的话,哪怕只是一丁点,说不定就能够融合诸多的咒灵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换代之后,拥有咒力的他会好好使用这个能力的。


    到了那时,他定然能够实现自己的心愿——让曾经一展风貌的平安盛世,再度降临这个世界。一想到这,他的心脏就因为兴奋而重新开始跳动。


    除了加茂野梅外,羂索还有别的备选人物。十分凑巧的是,野梅正好与对方相识,那就是拥有「咒灵操术」这一特别术式的夏油杰。


    「融合」和「咒灵操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比起孱弱的人身,羂索更期待不死之身。虽然他用束缚换来了更换身体的能力,但如果夺走加茂野梅的能力(八尺的模拟)的话,他就不需要一次次地改变身体了。


    一旦换代,羂索就能够拿走野梅身上所有的能力。


    至于之后,他会销毁万世极乐教的存在,让所有知晓他存在的人类都消失在这一世代。只要没有人继续一千二百人的献身仪式,卑弥呼就会一直存在于他的体内。


    所有人都愚蠢至极。


    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不惜残害自己的同胞,他也一样。若要在天平的一端放上他的心愿的话,另一端势必要累加无数年的岁月与无数人的心脏。


    羂索带着珍贵的心情抚摸着棺材里的头颅,代表纯洁往生的水仙与百合正在缓缓黑化、凋谢。


    庞大的瘴气正在东京的天空上徘徊,哪怕是神宫特地举办的仪式也没能驱散这股污秽。


    被人们供奉在殿内的神明们,说白了只是高天原在地面上的小小投影,神社、寺庙,这些侍神之人能够借得的能力更是少之又少。


    羂索凝望着天空,他的心情无比畅快。


    帮助他的一直都不是老天,而是他自己。


    第78章 第 78 章 END1:传说中女神的……


    在将加茂同学从站台上推下去之后, 莲见越水本以为自己会被随之赶来的警察们抓走。哪怕不看监控,随意一个目击证人, 都会让他从受害者的同学转变为加害者。


    热血变凉之后,他变得冷静了不少。莲见甚至接受了自己会被警察抓走带去监狱里成为所谓的“少年犯A”。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到达日高田站的警察们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两句就走了。


    待询问结束后,莲见立马给香织姐妹打去了电话。可电话铃响了许久,莲见也没能听见电话那头从机械音切换到对方富有魅力的嗓音。


    一次。


    两次。


    三次。


    无论他打了多少次,对方也没有选择接听。


    莲见越水完成了任务之后,就被大人们无情地抛弃了。他只是一个小角色, 虽然重要,但也只是一次性。


    羂索很早就开始接触这个多愁善感的男生,引诱他,不停地给予暗示,改变他的精神, 让他发生巨大的改变,然后将自己暗恋的同学从站台上推下去。


    现在, 莲见越水已经没用了,羂索要将他抛之脑后了。


    ……


    ……


    「殿堂的铃铛响了。加地野梅不停地祈祷、祈祷,祈祷着这世界上所有的恶魔都消失不见。曾经宛如刀匕般插入胸膛的仇恨渐渐地消失了,随着第十三声铃铛响起的那一瞬间, 他从世界上消失了。


    他走进了地狱敞开的大门之中。


    他知道, 唯有战胜藏在内心的魔鬼, 才能成就真正的自我。」


    伊藤流水在电脑上打下最后一行文字。


    他的新作《地狱之门》就此完结了。


    伊藤流水从一旁的烟匣子里取出了一支黄和平后开始吞云吐雾,他对虎杖香织说需要三天的时间沐浴祓禊, 实际上,他却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那个女人不可靠。他的眼睛翻上去,思考着,露出了大量的眼白。自从被加茂秀介抢走了一次机会之后, 伊藤流水一直提防着外来人。


    明日就是换代之日。


    想办法杀了她吧,还有她那个应邀而来的老公。


    时间就定在今天晚上。


    余星闪耀。


    一伙人放轻脚步前往黑暗的地宫。


    伊藤流水令今日送餐的人在饭菜里下了大剂量的镇静安眠药物,连同饮用水一起。身为药剂师的教众很轻易地就拿来了用于重症患者的药品,这不合规矩的非法行为若是被发现,绝对会被当场吊销执照。


    餐盘回收时也干干净净,看样子食物很美味。


    伊藤流水想,多亏了这女人主动提出这三天三夜都要留在地宫中,倘若她来到外面的世界,恐怕会发觉自己的计谋吧。


    大量的烟雾被伊藤流水一口吐出,整间办公室内烟云流淌。他将这件事交给他最信任的鲤川去办了,当初,也是他将加茂夫妇引入了教会。


    都说疯狂的血缘是会遗传的,那个男人……叫什么来着……加茂……对了,加茂慎人——吱呀,开门声打断了伊藤的回忆,拥有那个名字的骨瘦如柴的老人被抛之脑后。


    伊藤将和平烟从自己的嘴里取了出来,“耕太郎,做得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伊藤流水瞪大了双眼,甚至还没来得及反抗,就从座椅上摔落下去。黄和平落在了地上,火星仍然向上燃烧着,伊藤流水的眼睛像烟头一样朝上看着。


    虎杖香织的丈夫虎杖仁手中仍高高举着一把铁锤,镜片后他的眼睛暗沉沉的,哪怕是在点着电灯、宽敞明亮的空间里也一个样。


    “对不起……抱歉……”男人含糊地说着些什么,伊藤流水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发晕。他试图用愤怒的目光教训这个不知所谓的男人,仅凭这个就想杀了他?伟大的女神绝不会放任自己的使者因为这种浅显的原因而死去。


    “抱歉……抱歉……”虎杖仁仍呢喃着,他用小臂擦去自己鼻间流出的一行鼻血,他并没有像伊藤流水想的那样被目光震慑着逃走,他只是蹲下身,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着教主的头颅。


    虎杖香织已完成了沐浴仪式,她从倒在地上的尸体上扯走了白色的长袍披在身上。这些试图谋杀她的教众像蚂蚁那样被碾死了,羂索梳理着自己变得潮湿的头发,水珠滴落在长袍上湿透了上面浅浅的金线。


    虎杖仁回来了。不停地用手臂擦拭着自己冷汗涔涔的脸,在这一刻之前,他只是共犯,在这一刻之后,他就是杀人凶手。


    “亲爱的,你回来了。”香织的五官线变得十分柔和,这张年轻、美丽等的脸庞以及藏匿在身体里的灵魂夺走了虎杖仁的爱情,如果人活在世界上非得要信仰谁的话,虎杖仁已经不需要去寻找其它的神明。


    仁无声地抱住了“妻子”的身体,无论是温度还是气味,都与他钟爱的香织一模一样。他承认自己的精神发生了病变,他明明知道眼前的女人只是一个陌生的怪物,可仁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香织。一旦离开了她,一旦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她,他就无法再作为一个人类存在于世界上了。


    虎杖仁苦笑着,他闭上了眼睛,只是嗅闻着对方身上的香气。


    “我爱你。”


    “我知道。”羂索呵呵地笑了。


    “香织,我爱你。”


    “嗯,我一直都知道。”


    好不容易抚慰了心情崩溃的丈夫之后,羂索毫无迟疑地杀死了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不可能再有复活的机会了。


    羂索不能让任何一个无主的灵魂参与到他的换生仪式中。


    棺材中,所有的花束都枯萎死去,死亡的气息将冲出结界,蔓延到这座地宫乃至地上的世界。羂索捧起那颗苍白的头颅,他祈祷,不停地祈祷,祈祷着让他以全新的模样立于古老的土地之上。他的灵魂曾无数次漂流在布满炎炎火焰的大海之中,存在,就是痛苦。但为了成就自我,这种痛苦就足以忍受。


    “让我为你献上一切吧,无论是肉-体,生命,还是灵魂。”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羂索杀死了自己。他进入了曾经走进过的纯白房间,没有边际的纯白殿堂中,此世名为卑弥呼的女神正坐在王座上。


    这一次的经历与上次有所不同。羂索饶有兴趣地看着正坐在宫殿中央的加茂野梅,对方用手臂支撑着地面,模样和爬姿只有几厘之差。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足有一千片之多的巨大拼图,羂索走进房间的时候,这副拼图的绝大部分已经完成了。


    羂索在拼图前坐了下来,姿态闲散慵懒,他将一块零碎的拼图放在了空缺的位子上,野梅仿佛没发现他的存在,自顾自地进行着眼前的活动。


    “好玩吗?”他表情和煦地关心着。


    “不好玩。”野梅终于“看见了”羂索,他伏起身,长长的袖子也跟着向上挪动着。羂索发觉这是他在烟花大会上穿过的那件艾绿色市松花纹和服,如今的身形也比十六岁也小一些,大概还是儿童的年纪。


    人一旦受伤,就会将自己回归过更加年幼的世代,甚至是婴儿的模样。对于这些人来说,这是充满安全感的形态。


    羂索继续说:“一个人总是孤独的,换一副拼图吧。”他挥了挥手,原本拼好大半的星空原野图被换成了千年前的平安神宫。


    “这是我呆过的地方,”羂索很快就拼凑出了神宫的一角,“这是雷门。”


    “这个呢?”野梅指着主宫建筑问道。


    “这是八幡神社,我曾经在这里作为巫女侍奉着伸。”


    “巫女?”年幼的野梅好奇地问,“医师你以前是女人吗?”


    “男人和女人很重要吗?”羂索继续拼凑着拼图,鸟居已大致成型。


    野梅换了个问题,“医师,你叫什么名字呢?悟的名字是投掷御神签后选的,我的名字和妈妈一样是一种花的名称,医师你呢?”他天真地问道,仿佛心灵年纪也回到了小时候。


    就像羂索说的那样,加茂野梅是个一直沉浸在过去回忆里的软弱无能的人类。明明只要战胜心中的恐惧,依他的奇遇他能够解决绝大部分难题。旁人反对自己,那就将那些人通通杀光。如果是在意身份、家世与金钱,那就去从别人那抢过来。


    羂索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名字是世界上最短的咒,一旦掌握一个人的名字,术师们就能控制这个人的人生。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野梅歪着头,他白皙光洁的皮肤上落下来一片梅花。


    白色的宫殿里突然下起了一场红色的雨,红雨纷纷扬扬的更像是落雪的模样。


    羂索也抬起头观望着这与纯白宫殿格格不入的一幕,现在仍是夏天,距离属于梅花的冬天还有很久很久……“我也曾侍奉过从唐国运来的红梅树,多么珍贵,只可惜有的花一辈子只能开一个季节,第二年它便枯亡了。”


    花瓣落在鼻尖上痒痒的,野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看到梅花的凋亡,野梅又担忧地问道:“医师,我会死吗?”换代就意味着更换一切,旧神死去,新神诞生,陈旧的神会成为新神的养料。


    羂索张开手,接住了几片花瓣,“死是必然的,所有的生命都将走向终结。”


    野梅被这短短的几句话牵动着内心,此时他又听见医师说:“生者如梦,老者如云,病者如影,死者如幻,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野梅,生与死不过是一个轮回。”


    野梅伸出手,用手指拉住了对方。他的动作很小心,似乎是在害怕对方会因此不高兴。


    “我感觉很害怕……”野梅轻轻地说,“你能呆在我身边吗?只是现在?”


    羂索不为所动,言语巧妙地说:“我们现在不就在一块吗?”


    野梅仿佛接受了这一切,时间无法再倒回,他即将成为新神的一部分。


    羂索感觉到一阵火焰从自己的体内燃起。古有牧羊人,内火焚身,得道成仙,而羂索此时此刻也在经历着这一劫难。无垢之火灼烧着他身上千年的污秽,身上的白袍散发出靓丽的烟霞色彩。


    作为第一千二百名献身者,羂索成为了卑弥呼新的载体。可当他睁开眼,仍然身处于纯白地宫殿中。地面上铺满了红色的花瓣,十六岁的野梅站在他的身边。


    加茂野梅微微笑着,“恭喜你啊,你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羂索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他浑身洁白无瑕,只有被牵住的手指处散发着一丝丝瘴气似的无污垢。


    “你不是要为我献出一切吗?羂索?”野梅的嘴唇打开,露出一小排整洁的牙齿来。


    名字是世界上最短的咒。


    “你应该说出女神的名字的。”


    可羂索在许愿时却没有呼唤卑弥呼的名字。


    卑弥呼是野梅的内在,野梅是卑弥呼的外在。此时此刻,被八尺杀害的人,被偷窥狂杀害的人,被鬼铃杀害的人,被死之王杀害的人,向福之神许愿之人,向Yume许愿之人……向不具名的女神许愿的眼前之人。


    在羂索完成换代的那一瞬间,加茂野梅死去了。


    野梅是向卑弥呼献身的第一千二百人,羂索是向野梅献身的第一千二百人,兜兜转转,千年异神再度回归了他的体内。


    野梅紧紧地拥抱着医师的身体,对方的灵魂、生命,乃至身体,都在被他所吞噬。无论是爸爸妈妈,爷爷,还是医师,他们都将去往一个地方——那就是天国(女神)之躯。


    “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地宫中,加茂野梅正在重组自己的躯体,虎杖香织的尸体正在与他缓慢融合。在这最后的关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用手撕开了对方的头皮。


    一颗长着白牙与嘴唇的大脑在他的手心跳动着,野梅抱着这颗大脑飞奔出去。得快点,得快点啊,他得在这颗大脑死亡之前将它带给在家中苦苦等待的朗尼。


    野梅披上仪式用的白袍,他扯下身上那用作祭奠的花束,沿着长长的甬道,他一路奔逃着。


    人鱼油灯被飞起的袖子甩倒在地,白色的油脂流淌在地面上,永不熄灭的火焰很快就冲出了地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了附近的建筑物们。所有易燃的材料都在瞬间被点燃,这炽热的高温很快便将留在教会内的教众所唤醒。火燎将至,掀天铄地,一声声的哀嚎在这熊熊烈火中被吞噬殆尽。


    野梅终于回到了家中,朗尼用毛绒绒的大手拥抱着他,随后,它将这颗尚未真正死亡的大脑放进了自己的脑部。


    “w……あ……晚、上、好、”


    它发出了十分温柔的、如同母亲般的女音,让野梅联想到自己的母亲。他爬进了熊玩偶的怀里,紧紧贴着对方软绵绵的胸膛。


    就这样,加茂野梅静静地睡着了。


    第79章 第 79 章 END1:完美的加茂一……


    早上醒来的时候, 野梅只感到一阵神清气爽。他打开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放教堂失火一事, 警察们在火灾现场一共发现了三十九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新闻报导人面对着镜头外的观众:“……不知为何,火焰无法浇灭……建筑物被燃烧殆尽……”


    野梅从零食柜里拿了些饼干放进嘴里咀嚼着。屋外天空晴朗,从早上开启气温就已经升高至一种令人不适的温度。


    野梅翻看着自己的手掌,咒力如同细雨般萦绕着他的手指。在羂索向不具名的神献上一切的那个瞬间,在祂与野梅融合的那个瞬间,加茂野梅从他以及附身的个体上夺走了一切。


    健康与咒力, 他残缺的身体上唯二缺少的内容,现在这个空缺被外来的物质填满了。


    “满足了吗?”细腻优雅的女声在野梅的一旁响起了。


    足有人高的棕色布偶熊没有动嘴,身体里却发出了声音。明明是可爱的玩偶,声线却如同年轻美丽的女子。


    怪。


    太怪了。


    野梅张开双臂抱住了它,“我还有别的在意的事情。”


    加茂家, 以及总监会。


    加茂野梅贪婪地渴求着金钱,可他压根就不擅长处理事务, 如果产业交到他手上,绝对会立即倒闭的。玉荷子姐姐虽然心思敏感,但她从小就开始被父母指导着处理家务,更别提纱葵了。


    难道就没有来钱快的方式吗?


    正当野梅又开始考虑要不要去做自己的老本行时, 有三个男人直接从外门突入了。来人正是野梅的叔父加茂贵之, 如今的加茂家主, 叔父的儿子悠斗,以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总监部的陆大人, 像毒蛇一样逼迫着野梅做好自己、不要侵扰聪慧繁忙的五条家主。


    他们来势汹汹,仿佛野梅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朗尼咧开了牙齿,怒目圆睁地看向盛气凌人的不速之客。野梅只是抱着它,“在这里等我哦。”


    就像在连接的梦境中说的那样, 他让朗尼在家里等待自己,不要来教会。


    因为他会解决所有的问题。


    “要小心。”朗尼叮嘱道。它重新变得冷静,变成了松松软软的普通玩偶。


    走出房间后,野梅合起了身后的障子门。


    面对自己的亲侄子,加茂贵之连一丝温情都没能表现出来。无主的巨额财产像是线上的蜜糖,谁都想要成为搬走这颗蜜糖的第一只蚂蚁。


    悠斗急切地看向陆,对对方的称呼让野梅感到困惑。


    “外祖父,您一定要好好训斥野梅啊。”


    听到这个称谓,野梅缓慢地眨动着眼睛,右手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啊!


    “我还以为外祖父早就死掉了……”野梅掩嘴讶道。他的惊讶不似作假,只是表情和言语停了都让人发怒。


    野梅真的以为外祖父已经去世了,在他的记忆里,从未见过对方在家中登场,他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早登极乐了。爷爷今年也六十岁了,外祖父怎么说也得八十岁了。


    老人上了七十岁再离世便算得上是喜丧了。


    “没教养的臭小子!”贵之叔父当即骂道。可他的责骂只是一个引子,他的眼神斜向自己的祖父,加茂玲人缠绵病榻后,这个家族最具有话语权的便是在总监部担任大家长的陆了。


    陆打量着眼前的另一个外孙,他总觉得,对方与之前有所细微的不同。这种不同虽然可以被忽视,可他下意识觉得,如果直接忽略掉的话,恐怕会遭遇灾祸。


    加茂贵之觉得自己得了首肯,又追击道:“侄子,你不愿意和无惨订婚,又不愿意放弃继承权,这件事让我们很难办啊。今天,我和祖父一起来劝说你,给我们个结果吧。”


    悠斗堂兄也在那装腔作势,“无惨弟弟不安地每晚都睡不好,你不能就这么钓着他啊。”


    看着他们自顾自地掩着双簧,野梅的思想还停留在陆的事情上。明明是自己的外祖父,却一点都不待见自己,不止一次要求他远离悟。


    ……了解了。他突然看向了天空,一点火星从远处疾驰而来。直到距离肉眼可见时,人们才能发现它的全貌是一辆列车。


    一辆天外来列车从空中坠落,车体砸落在人烟稀少的海椎湾大道上。野梅闻到了怪异的气息,与他相似的恶臭漂浮在空气中,他内心的全部已经被那东西所夺走。


    就连叔父三人也被那动静吸引去了注意力。


    无端而来的反重力像天上的光环一般将三人向下压去。


    虎杖香织的术式「反重力系统」一并被野梅拿走了,他再也不是看不见咒力的“凡人”了。


    野梅曾经以为,高高在上的咒术师家族们至少是小世界里的中流砥柱。他们那傲慢的态度,仿佛自己是世界上少有的强者。继承了「赤血操术」的哥哥总是炫耀着自己的能力,野梅一度以为他会成为强大的咒术师。


    可是直到现在,哥哥们还在为了争夺家产而争吵着,连作为门面的咒术也成了无用之物。


    野梅曾经听俊介说过,作为咒术师去战斗是只有没有家世没有支持的普通人才会选择的道路,他们(哥哥们)需要做的,只是把这高贵的血缘继续传承下去。


    空气中的咒力们起起伏伏,从非术师身体中溢出而形成的诡异咒灵们重复着单一的逻辑,咒术师的世界并没有野梅想象中的恐怖。


    好想再看一次辉夜姬的画像,野梅也想看看悟眼中的辉夜公主。


    作为一级术师的叔父和外祖父竟然没有反抗之力。也是,就连家主都只有一级术师的水平,更别提其他人了。


    野梅体内存放着数以万计的生命,他们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向正在发动的术式。


    加茂贵之见过野梅的术式,虽然那是他从玉荷子那换来的。可他来不及去细想更多,身体被重重地压下,他要无法呼吸了……!加茂贵之的脸涨得通红,双目瞪得如同鱼眼。


    野梅想了想,将对方拉进了纯白的宫殿。向女神献身之神,踏入纯白的宫殿之人,都会窥见女神的面貌。接触女神意味着触碰到具有传染性的危险模因,它将不停地往外散发,形成属于自我的通天塔。


    比起身为一级术师的父亲,悠斗显然无用的多,他连“门”都没有踏入,就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他可能会变成白痴,也有可能变成废物。不过,这本来就没什么区别。哈哈。


    野梅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外祖父,陆。在放弃自己的姓名前,陆的本名叫做加茂慎人。


    野梅侵入了他的精神层面,在那里发现了熟悉的东西。他曾经有过疑问,为什么上了年纪的人总要用白色的长袍来伪装自己内心的邪恶。现在想来,一切都有所联系。


    陆曾是「极乐净世」的一员,「卑弥呼」的因子已深深地埋藏在对方的精神深处。


    对于自己名下的一员,野梅愿意稍微分享给对方一些微薄的善意。只不过,陆信奉的是上上代,即野梅前的那一任卑弥呼。野梅蹲下身来,用手捧住了对方的头颅。随着力量的涌入,对方早已被感染的大脑再度被改造。信奉、献身,向虚构神献上自己的一切。


    野梅曾经畏惧着自己。残缺的头脑会让他做出无法控制的行为,他甚至会在无意识中伤害自己。但现在,他已然拥有了健康的大脑,完全可以做一些大胆的行为。


    他再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受伤了。


    很快,陆就变得温顺下来了。野梅恰好有问题要问对方,而陆也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野梅逼问道:“为什么总是在反对我?”


    无论是十二岁的时候,还是十五岁的时候,对方总是高高在上,用虚假的温和说出惹人生厌的话语。野梅讨厌这样的人,他喜欢谦和柔顺的人,可大多数拥有这样性格的人,都在用这样的表象隐藏着残忍的内心。


    野梅不会再上当了。


    陆的头被重力压得很低很低,甚至深陷土地之中。他头晕目眩,不仅仅是因为重力的作用。潜藏在他的内心、沉睡着的女神因子被唤醒了,向女神献上包括肉-体、生命、灵魂在内的一切,让这股邪恶再次伟大。


    陆老老实实地回答着,一切都是他真心的话语。虽然他的声音温驯、顺和,可话语却像尖刺般惹人心疼。


    “因为你和五条家主一点也不相当。”


    天作地合,往往出现在门当户对的两个家族。


    野梅冷冷地看着这个名义上是自己外祖父的男人,他眉头紧锁,嘀咕着:“这种事情我也知道,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上有人对你好,这不就足够了吗!”光是这么告白,野梅便觉得无比愤怒,他伸手抓了抓自己额前松散的刘海,他安慰着自己,这没什么,他现在已经想到办法了。


    压在咒术家族头上的,正是总监部。


    来自三大家及各衍生家族的十名咒术师们构成了总监部的主要抉择人。加茂家作为保守派的根基,上一任的禅院家主则有些激进,五条家则是中立派。除了这三位长老外,其余七位长老则来自高辻家、桑原家、土御门家、藤原家、常磐园家、花京院家,以及一名平民术师日野。


    只要事件超过寻常等级,就需要得到总监部的肯定后才能行动。过去的白川受任于总监部,接受了消除河月车站的任务。


    野梅从陆的头脑中得到了大量的信息。


    他决定了,他将即日前往总监部。


    曾经的野梅被困在看不见的结界外,现如今总监部的全貌终于得以被看见。一座古式的宅邸散发着足以嗅见的腐朽气息,年老的木材们经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淋,已经深深地记住了风雨和年月的气味。


    总监部的结界设有外人勿入的条件,但在陆地带领下,野梅轻易地跨越了这重重的结界。羂索是个结界高手,野梅从他的记忆里学到了很多,但具体还未实施过。


    除了长老们,总监部内还设有许多能力低下的清洁、服侍人员。


    野梅兴致高昂地说:“我要来这实习。”


    卑弥呼模因与死之王交融后开始传播,加茂野梅趣味盎然地抚摸着古老建筑里的一草一木。


    这里是茶水室,这里是办公处,这里是会议厅。


    会议厅里正在进行一场只需五人到场的小型会议。


    野梅爬上了会议厅高高的座椅,一席白色的帘子遮住了长老们的真实面目,中央用作俯视、审判事件当事人的地盘则放得很是低矮,光是从高处望去,就能想象出受审者的压力该有多么的巨大。


    就在他观望时,会议厅里突然没有了声音。


    一位老人趴在他身前的地面上,已然陷入了无法理清的混乱中。野梅从他的脸上摘下了金丝边框眼镜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戴上眼镜之后,他看上去聪明了不少。


    “继续说呀。”他用简短的口吻吩咐道。


    唯一保持着清醒的日野平家挪回了偷看的视线,他努力不去看周边那些跌落的不知死活的长老们,尽量保持着平静说:“接下来,对私藏特级咒物——宿傩手指一事进行商谈。”


    议厅的中心,一个老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正站在那里,直视着所有外界来的目光。


    一个是白川的父亲,一个是香织的儿子。


    野梅从倒下地常磐园长老那接过了会议书,“……综上,我等认为,你所抚养的男孩体内藏着宿傩的手指。”


    虎杖倭助一声不吭,似乎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野梅撩开幕帘,露出自己戴着眼镜的圆溜溜的双眼。


    “别欺负他。”


    “多么可爱啊。”


    第80章 第 80 章 END1:关于说谎那件……


    一岁的孩子已经能够站在地上了, 虽然步伐摇摇晃晃,还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悠仁穿着一件黄色的连帽小卫衣, 帽衫上还荡着两条长长的兔子尾巴。他吧嗒吧嗒地走了两步,很快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刚才会议厅的气氛有些吓人,他害怕地抓着爷爷的裤腿,却又不让爷爷将自己抱上膝盖。


    野梅发自真心地说:“真可爱。”他是个词穷的人,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可爱”可以用来描述小孩。


    倭助看起来算得上硬朗的身体现在看起来佝偻了许多,“白川他从不对家里讲他的事情,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早就考取了咒术师证书。”


    “你的姓氏加茂,就是来自加茂家族吧。”


    当“香织”对仁说、如果是爸爸在这里的话,恐怕很快就能厘清现在的情况吧。所以对老人直接了当地点出这个姓氏的来源,野梅也不觉得奇怪。


    野梅点了点头,“我从香织那里听说了你的事。”


    倭助有些意外, “她也会说起我的事吗?最近她和仁出去旅游了,竟然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他用宽大的手掌抓住孙儿柔软的小手, “我知道,比起孩子,仁更爱他的妻子。”


    虎杖仁第一次遇见中村香织的那一天,就像是遇到了自己的命运。命运这种东西,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并非是可以用轻薄的言语去形容的。某一分钟, 某一个瞬间,你看到她的那一刻, 就像是感应到了无形的红线。


    仁和香织顺理成章地结婚了,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他们毫无疑问会是模范夫妇。


    倭助还不知道那件事呢。


    虽然善意的谎言能够维持暂时的平静,可一想到那宛如父母转世般的奇怪夫妇, 野梅便开口说出了真相。


    “他们死了。”


    虎杖倭助问:“什么?”


    每一个接到死亡讯息的人似乎总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万一是自己听错了呢?万一只是一个玩笑呢?……有够恶劣的。


    野梅平静地看向他,再一次宣告了那对男女的死亡。


    “死了。你没看新闻吗,也是,你们应该只看当地新闻。”


    几日前,东京某所教堂发生了火灾,在灾后现场,人们一共发现39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你为什么会知道?”倭助没有直视野梅的目光,只是盯着自己看起来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孙儿。


    野梅现在已经非常擅长撒谎了,删减掉有关自己的部分,着重点出虎杖夫妇的恶行。


    “香织她想要砍断我的四肢,用我的术式制造笼罩东京的结界,仁不仅没有反对,还老老实实地做了。他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爷爷,你知道吗?”野梅伸出手,向对方展示一道虚伪的切口。从手臂处直接砍下的伤痕,猩红的伤口被遮掩在长袖外套的后面。


    这一声无辜的“爷爷”自然而然地引起了虎杖倭助的同情心,他弯下腰,脸庞埋入粗糙的双手中。


    过了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从手掌中冒出。


    “他们出门的时候我就有些心神不宁,竟然是为了这种事情……”


    “妈妈……妈妈?”一岁的悠仁大声地喊道。他还不太会说话,只会喊“妈妈”,偶尔会喊“爸爸”,哪怕对着爷爷,他的称呼也是错乱的。


    一时之间没能得到回应的悠仁哇哇地哭了起来,如果在这个年纪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恐怕得怀疑是不是正常的孩子。


    野梅越看他越觉得可爱,甚至连吵闹的哭声也一并接受了。悠仁是医师的孩子,现在医师与他融为一体了,虽然没能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丝毫的温情,可是野梅还是心生爱怜——仿佛得到了什么战利品一般。


    在虎杖倭助没有作出动作前,他微微笑地将孩子抱了起来。和他冷冷的身体不一样,本就比成人要高上一些的温度更显温暖。


    被他抱起之后,悠仁抽抽搭搭地哭着,哭了会儿之后又自顾自地笑了。野梅打量来打量去,怎么看都像是普通的孩子,身体里竟然存放着最高等级的咒物吗?但一想到自己的情况,野梅便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过了五六分钟后,虎杖倭助暂时消化了这可悲的感情。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几点明亮的泪光。


    “那个女人,我说过的,和那个女人扯上关系,绝对会死的。”


    虎杖倭助淡淡地说:“香织早就死了,有人偷走了她的身体,仁明明知道这回事却不听我的劝告——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就意味着,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了。


    野梅靠在孩子的头顶,感受着对方作为活生生的人类所具备的体温。


    倭助回忆起自己第一次遇见伪装成香织的那个东西的时候,对方模仿着香织的表情与语气,却伪装不了内心的野心与渴望。它是冲着自己来的,倭助早就知晓自己是那位诅咒之王兄弟的转世了。


    对一般人来说,这其实没什么多大的意义,可对于心怀不轨,想要利用两面宿傩这一被封存的咒物来作祟的人来讲,倭助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一直对陌生人保持警惕的虎杖倭助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甘愿上当了。现在,他为自己的这份心愿付出了代价。


    倭助来不及为自己的儿子伤心了,现在他所面对的是另外一个难题。


    那个怪物用香织的身体生下了特别的孩子,不知用何种方法将一根手指封印在孩子的体内。无法取出、无法销毁,咒术总监部会将这个一岁的男孩视作两面宿傩的容器。


    这时候,野梅提出了一个特别的提议。


    “那就由我来抚养这个孩子吧。”


    他抱着悠仁就像抱着自己的玩偶,心中充盈着满足的感情。


    ……


    ……


    虽然费了点力气,野梅还是成功地从虎杖倭助那里拿到了悠仁的抚养权。


    在现代社会中,未成年人压根就不具备这样的权力,只是口头上的权力移交。


    倭助知道,以他目前的能力是没有办法守护悠仁的。他只希望,自己能够多来关注孩子的成长。


    野梅想,一岁正是合适的年纪。如果再长大一些,等有了属于自己的思考之后,恐怕会意识到自己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吧。


    与骨肉分离的那种特别的疼痛,事到如今再度回味也像是踩在刀锋上行走。


    但问题是,要怎样才能养大一岁的宝宝呢?


    野梅问朗尼,这该怎么办呢?


    朗尼取出了它的脑子仔细思索、回忆了下,羂索的大脑里香织的记忆,朗尼也获得了它的记忆。


    就在野梅用心良苦地照顾这个还在婴幼儿时期的孩子时,他的同龄人时隔多年拜访了加茂家。拜访这个词用得其实颇多讽刺,偌大的宅院中只剩下厨房与一间使用中的屋子,其余看起来都相当凄惨。


    “正门关得很紧呢,”夏油杰打量了一下,发现大门缝隙还有一把锁的踪影,“悟,你真的有提前打过电话吗?”


    悟:“当然喽,还是个女人接的,也不是姐姐们。”


    悟仍能准确描述出那个女人的声音,语速适中,音调温柔。


    “你这目的是否太明显呢?”


    悟已经跳上了墙头,靠近围墙的地方有一棵枝条蜿蜒的梨花树,茂盛的绿叶让人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杰呼唤道:“你这可是私闯民宅哦——”


    五条悟的声音从围墙后传来,“这不就OK了?”话音刚落,门锁便从后面打开了。


    刚进入府邸正门,一股腐朽木材的气味便扑面而来。面对着正面的南方房屋们墙壁上长满了不曾修饰过的青色苔藓与绿色爬山虎,说是无人居住的房子也不会错。


    悟像主人那样领着夏油杰走在种满松针的小路上,这片小小的树林将道路尽头的庭院与其它地方完美地分隔开,浅绿的草地上开着些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初入院落,便能看见一颗同样的梨木与樱木,小小的圆形池塘上漂浮着几片焦化的落叶,池塘旁的水井旁还留着一个小小的水洼,显然不久之前还在这里打过井水。


    “有人来啦?”


    悟在电话里听过的那个声音从合起的障子门后传了出来。


    正当五条悟在猜测对方究竟是谁的时候,一条有些臃肿的棕色饼干腿从屋子里踏了出来。


    悟:?


    等到腿的主人完全展露出身姿的时候,他忍不住叹息道:“我还以为是谁呢,你怎么学会说话了?”


    从大成百货的工厂里流出的棉花娃娃“欢乐布朗尼”,被检查出携带了强力的感染因子。经过调查才发现,玩偶设计师上交图纸后没几天便选择了自尽,或许是他的怨念覆盖在了自己设计的玩偶身上,才导致欢乐布朗尼系列引发了一系列的伤人事件。


    停产之后,此类事件便逐渐消失,售出的布朗尼们也被回收消除,仍被保留的欢乐布朗尼还有四只——全在野梅的家里。


    一只是玉荷子送给野梅的,另外三只则是悟送给他的。


    悟是确信了那三只小型布朗尼没什么威胁,才把它们从仓库里取出来作为礼物送给野梅的。


    “很奇怪吗?”朗尼继续用动听的女声说着话。


    一想到竟然是一只肥大的玩偶熊在说话,悟的身上便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下次可以换个声音吗?”他抖落了一身的疙瘩,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恐怕得很久以后了。”


    悟问:“野梅呢?我昨天不是说要来吗?他不在家?”


    朗尼主动为他拉开了门,“还在睡觉呢。”


    悟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嘲笑一下野梅,现在可是中午了。


    夏油杰还在研究会说话的玩偶,“你是咒骸吗?”朗尼这只熊玩偶看起来就像是夜蛾老师制作的那些咒骸,虽然是毛绒玩具的模样,但战斗力不俗。


    熊玩偶答非所问。


    “我是朗尼。”


    悟把鞋丢在了门前,左侧的卧室门开着一条缝隙,他想着要不要去吓唬一下对方,可有些吓到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继有着温柔女声的玩偶熊之后,悟在一刻钟内见到了另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神奇生物——一个他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粉发男孩。


    软趴趴的孩子穿得花里胡哨的,正窝在一张单独的被子里呼呼大睡。他含着大拇指,晶莹的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听到门外的人声和脚步声,野梅困倦地打开一只眼睛。


    悟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开玩笑地质问道:“你是不是把别人家的孩子偷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