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死刑


    二级术师加茂优斗向咒术总监部检举加茂野梅袭击一级术师禅院扇一事。


    生来没有咒力的孩子, 哪怕事后去判断,也无法从对方的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咒力, 加茂野梅是天生的无能力者。


    加茂优斗又补充了额外的证人,禅院扇的兄长禅院直毘人的证词。


    不知以何种方式获得了咒力与术式,在两大家族的神婚典礼上残忍攻击了禅院扇,致其重伤,至今还靠着术师的反转术式吊着性命。


    明明可以轻易治愈的伤口,却迟迟不见好, 疑似加茂野梅操纵的血液里施加了大量毒素。


    如今,特殊处刑监内,总监部的两位一级术师正在当事人身上追寻着答案。


    加茂野梅与两名一级术师之间拉着一条黑色的帘子,这薄薄的黑帘隔开了两个世界。野梅被咒术束缚绑得严严实实的,他左顾右盼着, 也不知道其他人把朗尼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如果他们发现朗尼的脑袋里藏着医师的大脑,会把他当成杀人犯吗?但是明明是医师要先自己……


    野梅的焦虑, 似乎和两名术师不在同一个空间里。


    卑次烦躁地摩擦着手指,他想不明白,这种事情怎么沦落到他身上。他想抽支烟,但口袋里的香烟早就在出门前被老婆收走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同事北方,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想一口气跳过质询的阶段, 直接判处当事人死刑。


    大人物们总是心惊胆战,忍受不了任何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难以预知的存在。他们还听说, 这个男孩没有父母,在家族中也时常受到别人的排挤,那么死了,不比活着更幸福吗?


    卑次与北方相视一笑, 在此做出了伪造口供的行径。二人甚至没和对方说上一句话,就径直离开了处刑监。一分钟后,卑次发现自己别在胸口的胸章消失不见了,那是儿子小仁在上个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还花了他整整一个月的打工钱。卑次便推别北方,决定自己回去找找看。


    胸章果然掉落在了处刑监内,好巧不巧的,它滚落在黑帘的后方,闪烁的金边刺着卑次的眼睛。他不想见到即将死去的人的脸庞——总觉得这样会带来不幸,卑次看了眼文件,语气微微柔和,“加茂野梅,待会儿你爷爷会来看你,帮我把胸章递一下。”


    他若无其事地撒了谎,也不去想象对于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来说,爷爷是他最亲近的家人。


    一只洁白的手拾起地上的胸章,穿过纱雾一样的帘子,递到了男人的眼前。卑次听见悦耳的声音在他的耳后响起了。


    “给你。”


    卑次伸手去接这宝贵的胸章,可不知怎的,胸章却落在了地面上。他正想发火,手臂却无力地下垂。


    当啷,金边的胸章又一次落在了灰扑扑的地面上。一行红血在地面上制造了一个逐渐变大的血洼。


    卑次的右手离开了他的肩膀,平静地躺在了这片血污之中。


    如果羂索在这里的话,他恐怕会笑吧。希望,不想,想要,帮助,传递,这些平日里普普通通的词汇,竟全然被包裹在“愿望”的范畴里。


    野梅听见了几声惨叫,他向前探了探身子,谨慎地将帘子往边上拉了拉,只看见卑次正捂着自己的断臂尖声惊叫。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仇人,卑次不顾正在飙血的伤口,完整的左手便笔直向他袭来,似乎是想活活掐死他。


    野梅忧愁地看着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其实他不需要后退,也没办法后退,因为他被束缚在椅子上。然而,卑次也没办法再前进一步,他的另外一条手臂从身体上消失了。


    很难界定吧,愿望的边界。


    野梅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对方,他没办法像朗尼那样抱抱对方。


    北方问询赶来,不得不将卑次送往医所。


    质询的人又换了一批,野梅看不见他的脸,但是认出了对方的声音。是叫他“小子”还打伤了他的那位老人,明明是和自己的爷爷差不多大的年纪,听说却是家主的长子。那么想来,家主恐怕已到垂暮之年。


    明明提交了证言,本意应该是想要加茂野梅受到惩罚的禅院直毘人如今却表现得不甚在意,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野梅的对面,甚至还打开了黑帘与束缚。


    束缚一被解除,野梅便询问起朗尼的去处。他架起双腿,踩着椅子下的横杠,双臂却保护般地抱着膝盖。


    禅院直毘人从身后掏出了酒壶,餍足地喝了一大口。那令人晕乎乎的、甚至有些腥臭的酒味迅速蔓延开来,野梅盯着对方逐渐泛红的脸,用一贯的沉默注视着对方。


    直毘人开口说话了。


    他果然没听到在神宫里时野梅所说的。


    “为什么要攻击扇?”


    “因为我求过他了。”


    “请求?你是说那个?”


    “因为玉荷子她不想和他结婚。”


    “就因为这个?”


    “这很重要……结婚就是,你要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


    “扇伤得很重,你知道吗,因为袭击一级术师,你有可能会被判死刑。”


    “可是我没有杀人……而且我缝好了他的伤口……”


    “可是他中毒了,你在血液里面下毒了?”


    “不对……没有这回事……”


    “所以,为什么要攻击扇?”


    “这是愿望。”


    “为什么你一定要实现这个愿望?看不出来你是那种浪漫的人。”


    “不是我,是福神。”


    “这里有叫福神的家伙?”


    “嗯嗯,他就在这里。”


    野梅用手指着自己的胸膛,就连目光也向下移动着。用于典礼的白色羽织勾出了丝线,染上了尘埃,但依然能看清它原本的高贵模样。


    平平的胸膛上什么也没有,但他指向的是更加深入的存在。就像人必须要打开第二层眼睑,才能够看见古老虫类生存着的世界。


    直毘人捋了捋自己上翘的胡须,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想也未想便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十二岁?”


    “90年出生的?”


    野梅摇摇头,指正道:“是89年。”


    直毘人“哦”了一声,“看来是你的年纪比较大呢。我家的小儿子直哉,是第二年下半年出生的。”


    野梅对这个老人家里的事不感兴趣。其实想想也知道,家主们除了正妻外,还有许许多多没名分的小老婆,儿子,女儿,像一根藤上的葡萄串那么密密麻麻。


    话题又转回了看不见的福神之上。


    “那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野梅的表情中溢出了些无语,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摩擦着,像是在模拟一个小人在山峰上爬上又爬下的过程。


    他像是在说什么梦话,其实每一次,野梅都用很温和的语言去形容这些东西。


    “很安静,就像是一朵不开的花……只有你向它许愿,它才会打开花瓣,回应你的声音。”


    “但是它总是要从你身上拿走一些东西。”


    福神从他身上拿走了什么呢……是正常的精神吗?除此以外,野梅想不到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残缺的部分。


    禅院直毘人当场就要进行愿望的交换,来证明这不是谎言,而是真切存在于世界上的——真理。


    禅院直毘人说:“给我一个苹果。”


    时间保持着诡异的安静,野梅的双眼瞪得很大,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毘人又开始回忆由术师北方提交的记录,他改变了说辞。


    “加茂野梅,给我一个苹果。”


    诅咒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拥有特定的逻辑,特别是记录在册的假想咒灵们,“山村贞子”若要出现,就必须符合“观看录像带——接到电话——时间来到第七天”这一固定的流程;“厕所里的花子”则需要满足“在午夜进入女厕所,从第一扇厕所门开始敲击并提问:花子在这里吗?直到敲开第三扇门”,花子就会出现并带走敲门的人;“狐狸阶梯”则需要怀揣着愿望的当事人在夜晚踏上本不存在的第29级台阶,这样一来,传闻中的狐仙才会出现在你面前……


    随着直毘人的话语落下,一颗光滑而闪亮的红色苹果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接踵而至的是一道风刀,被称作是最快的咒术师的禅院直毘人分明看见了那刀锋一样的东西,也躲开了,可他的耳朵还是掉了下来。


    看来这是必中的效果。在拾起自己的耳朵后,直毘人得出了这个想法。他当即起身离开了,毕竟他还不想失去一只耳朵。


    野梅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想跟在对方的后面,可禅院直毘人却拦住了他。


    “你也要去医所吗?”


    野梅歪着脑袋,他的眼皮上下挪动着,看起来有几分心虚。


    “我可以回家了吗?”


    禅院直毘人把耳朵压在平整的切口上,他漫不经心地说:“那就回家去吧。”


    另外的事他早已成算在心。


    野梅仍然踩在门槛上——他似乎是觉得这样能够看的更远,眼前是一片树深草杂的荒山,入眼之处看不见一丝一毫城市的踪迹。


    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他回过头去想要问问其他人,可身后的建筑已经消失不见。这设置了结界的总监部,只允许咒术师们的出入。非术师、普通人,甚至无法窥见它们的存在。


    空荡荡的山野中,麻雀扑地一下离开了树枝。野梅向后触探着,却只摸到了一片空空,他原先所在的建筑物似乎压根就不存在,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野梅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朗尼的名字。


    咒物储藏室内,利用符咒与咒术束缚着的玩偶像是失去了生机。它的脑袋里咕涌着什么,肉粉色的一角成功地从玩偶的缝线里钻了出来。


    第28章 第 28 章 鬼铃


    东京, 荣光国中。


    “再也无法挽回了。


    我要回到我父母身边去。


    藏在人们心中、促使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出谎言的,恐怕就是魍魉吧。”


    当夏油杰沿着栽满柚木的人道行走的时候, 他的同班同学桐生念出了小说读本上的尾言。他所阅读的正是如今流行的悬疑小说,继封笔四年之后,伊藤流水又推出了自己的全新力作《魍魉的伪证》,一经上市就印刷超过一百万册。是名副其实的悬疑天王。


    杰对于这种小说并不是很感兴趣(普通的家长也不太支持孩子们过早阅读这些书籍),平日里,他会浏览一些科普文摘, 但耐不住桐生每天都要和他报备小说中的内容。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对伊藤流水的系列作品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位作家的小说里有永远都逃不开的三要素:宗教、女神、房间,就像是沉重的船锚一般永远安置在他的文档里。


    《魍魉的伪证》这本小说,讲述的是男高中生加地野梅的父母因信奉邪教后而引发的一系列黑暗、残酷的杀人案件。为了藏起牵动人心的真相,主人公最后做出了伪证。


    在离开警局时, 他自我欺骗道:这都是内心的魍魉在操纵自己。


    因为作者特地写出了主人公名字的汉字,杰才记住了对方的全名。在四年之前, 他也曾遇到过一个叫做“ume”(梅)的男孩。


    回家的路意外得有些长,或许是每个路口都碰到了红灯的缘故吧。


    在桐生喋喋不休的声音中,杰来到了倒数第二个路口。他们俩家都居住在凤凰院七丁目,离荣光中学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路程。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 杰在小学毕业后就跟着母亲般到了市区。因为无法调离的缘故, 幸一郎仍然留在花野町, 母亲双叶则是在附近的安山心内医院当起了护士。


    和他不同,桐生则是因为父母太过忙碌而搬到了奶奶家中。


    家里一下子变得有些冷清了……


    杰沉浸在这份稍显孤单的余韵之中, 一阵芳香与他擦肩而过。那是一种常见的柑橘与木香混合起来的气味,药妆店里总是售卖着相似的柔软剂,去年他也还使用着这种气味的二合一外用美发剂,只不过今年上了国中之后, 他就不再用留香的洗护产品了,否则同学们总会揶揄他。


    那轻飘飘的黑发微微拂过,杰下意识地回过头,这只是他平凡生活中随意地一瞥。


    一个少年正漫无目的地走在长满柚木的路径上,他的头发如乌木一样漆黑,皮肤在日光下泛着光亮,看上去和街区有些格格不入。


    他身上的和服不知被什么拉出了大量的线团,长长的下摆也被胡乱地撕碎了。白色的足袋与草履上正夹杂着硬邦邦的长草与灰尘,看起来像是从什么深山老林里跑了出来。


    在瞥见对方侧脸的时刻,一个名字出现在杰的脑海里。


    他也是不抱希望地喊了声。


    “加茂野梅?”


    随着这声呼唤的结束,少年回过了头。白皙的皮肤上镶嵌着端正的五官,和四年前相比,几乎是等比例长大了。


    加茂野梅好奇地朝着两人走了过来,他的视线牢牢地黏在二人所穿的国中制服上,甚至打量着上面的每一颗扣子。


    他就这样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只留给两人看得见发旋的头顶。


    桐生以为自己听错了,悄悄地和杰确认道:“加地野梅?”


    不是加地,而是加茂。这两个姓氏的读音上有着轻微的不同杰摇了摇头,纠正了他的叫法。


    在一阵慢悠悠的动作后,加茂野梅抬起了脑袋。他红色的虹膜又大又明亮,还散发着一种玻璃工艺般特别的光芒。


    “我记得你。”他的牙齿微微咧开,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萦绕在那张脸上的神秘便消失不见了。


    “su-gu-ru-”野梅模仿着双叶的的叫法,连声线都惟妙惟肖,甚至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除了名字和家世,杰对野梅一窍不通。他有些后悔,也许自己不该喊对方的名字,这样就不会造就如今的尴尬。


    加茂野梅却主动问道:“你们在哪所学校上学?”他一向对“上学”这件事情充满了憧憬,纱葵也问过他几次,难不成一直宅在家里吗?可是没有监护人的同意,他压根没办法去上学,甚至连出门都很难做到。


    父母们没有留下实体的财产,虽说变卖母亲的首饰可以解决这个难题,但一想到桔子逐渐模糊的脸,野梅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桐生怔怔地看着对方的光滑的侧脸,听到问题,他先杰一步回答了对方的提问。


    “我们都是荣光国中的,你是哪所学校的?”


    野梅的嘴唇向下瘪了瘪,他说了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


    “我在家里读书。”


    国文、英语、地理、历史、科学、数学……这些平常的书目他从未接触过,他所读的不过时藏书库里有关咒术的书籍。


    桐生哦哦了两声,他还想找些理由延续这段对话,一阵窘迫的咕咕声响了起来。


    加茂野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他垂下眼睛,只用散开的眸光看着他人。长长的睫毛微微打卷着,除了正视的目光,其它角度很难看清他瞳孔的模样。


    桐生“呀”了一声,“我请你们吃东西去。”


    杰露出了苦笑,他竟然被顺带上了。他记得桐生的奶奶有些严厉,便问他:“在外面逗留没事吗?”


    桐生压了压眉头,竟然从书包的夹层里掏出了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回去。


    “杰,你也打个电话给妈妈呗。”


    夏油杰耸了耸肩膀,“我妈妈一整天都不在家。”


    令人焦躁的、热气腾腾的夏日,令人心醉神迷的自然便是刨冰店。


    对这里仿佛知根知底的桐生带着稀里糊涂的两人到达了一家名为吉祥冰屋的刨冰店。热卖招牌上手绘着各式彩色的货品。


    由于街道上人山人海,桐生简短地问了两个人的口味,十分钟之后,他从出货口提来了三杯刨冰。


    在接过他的抹茶薄巧碎冰的时候,他顺势看了一眼藏在盒中的收费清单,一杯竟要三千日元。对于一个国中生来说,虽然三千日元算不上大数目,但用三千日元来买一份刨冰,属实是奢侈了些,更别提是将近一万日元的三份了。


    杰一直都知道,桐生其实是企业家的儿子,也就是普通人口中所说的富二代。但另外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也一同冒了出来,那就是:刨冰真的能吃饱吗?


    显然是不能的。


    加茂野梅捧着他的限定芒果炼乳冰,有点不知道如何下手。


    桐生意外的贴心,竟然还在附属窗口购入了芝士蛋糕,杰的额角流下了两滴冷汗,他怎么不知道对方是这样的人。


    吉祥冰屋外有专供客人使用的户外休息站,由于建设在缺乏阳光的那一面,搭配上茂密的树丛,比起在大街上直射日光,热感降低了不少。


    加茂野梅用勺子挖开刨冰的表面,藏在里面的是形状一致的新鲜芒果。搭配着炼乳与冰激淋球的外表,光是看着就相当有食欲。他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尝试着将一口冰沙塞入嘴中。


    如果说要给他这十二年来所吃的食物分个高低的话,毫无疑问,是今天的芝士蛋糕和芒果刨冰。


    他露出了满足之情,“我还是头一次吃这个。”


    薄巧的味道在嘴巴里迅速散开,配合着抹茶,杰品尝出一股冰凉的苦味。他的视线暗暗地上下滑落着,从对方勾丝的衣服到沾满了泥点和草屑的鞋子上。


    真是熟悉的一幕。


    被热得晕乎乎的野梅摘下了羽织,把它绑在自己的腰间。与纯色的月白外衣所不同,渐变的红格内衬上飘逸着名为金钱的光芒。杰又想起了爸妈之前所说的,人家是贺茂川制药家的少爷。


    ——可你为什么每次出现,都显得这么狼狈呢?


    不过好多了。杰默默地想到,如今只能说是凌乱,之前却可以说是可悲。


    等到冰沙融化至一半,野梅忽然问起:“海椎湾怎么走啊。”


    加茂家位于东京的住址便在海椎湾,那是个历史有些久远的街区,与新兴的商业区相去甚远。比起“热闹”,他们更加注重“空间”。


    两人皆是一愣,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好在桐生有着手机,他登陆了有线地图,搜索着“海椎湾”的地点。


    “有点远呢。”


    地图上显示,海椎湾距离他们所在的地方有足足六十公里,而且大部分道路都是限速路段。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面对这相似的抢矿,杰也生出了好奇之心。花野町离海椎湾也相当之远,他一个人到底是如何离开家的呢?这次也有人绑架了他吗?


    加茂野梅面露不悦,这小情绪倒是真情实意。“因为奇怪的大叔自己回家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山里。”他想了想,几乎央求着:“我想打电话给我爷爷。”


    桐生倒是不介意,只不过,无人接听野梅的电话。


    杰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去附近的警局求助。作为巡警的儿子,他下意识地相信着警方。


    野梅的嘴角愈发下拉了,眉眼中足以看得出郁郁寡欢。


    桐生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是相当陌生的铃声。


    一个朴素的儿声正在那里唱着歌。


    “在~充满~希望的~一天~


    迎来了~全新的~生活~


    让我们~一起~迎接~新的~明天~”


    这充满了怀旧风的铃声响了足足二十几秒,野梅迟疑着接听了它。


    他不觉得爷爷会用这样的铃声,家里的座机使用的都是自带的原始铃声。


    接听。


    外放。


    杰压低了声音,“没有来电号码。”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空号打来的电话。


    这么一来,那古怪的铃声上便蒙上了几分骇人听闻的色彩。


    哒。哒。


    外放的折叠手机里发出了类似于水滴的声音。


    野梅侧耳听去,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释放着他的怒意。


    “她本来不打算结婚的。我对桔子说,就这样和家人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好了。你的母亲,还有祖母,我不会忘记她们发狂时的模样。桔子一直都很听我的话,上了高中以后,遇见秀介的那一天,全都变了……都是你……你们,全都是你们的错!”


    “不对!胡说!不对!啊!!!”


    随着一声短暂的尖叫与碰撞声,电话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水滴滴落木板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亮,几乎要在人的心底砸出一个洞来。


    “……桔子?”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手机里发出了最后一声迷茫的喃语。


    野梅连续眨动了两次眼睛。


    电话里的,不正是他和爷爷的声音吗?


    第29章 第 29 章 来电


    “什么声音?!”桐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支发出怒骂与尖叫的手机, 他翻着通话记录,确认了那只是一个空号打来的电话。


    “是有人在吵架吗?”


    杰也有些不确定了。电话里的声音分明就是在他身旁的野梅的声音, 难不成是录音,他和别人吵过架?可是,打来的电话是空号又做何解释,如果是恶作剧的话,又怎么精准定位到这里呢?


    越想,杰越觉得这事有些诡异。


    如果是诡异的话反而更好说。装作看不见萦绕在周围的古怪生物的夏油杰, 保持着一种淡淡的冷漠。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逐渐能看见潜藏在人们身边的怪异物种,它们大多都不具有人形,而且重复着特定的言语和行为。


    就比如说趴在店铺上的那只鱿鱼一样的生物,一直在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美味……美味刨冰……快来吧……美味刨冰在这里……”


    加茂野梅的表态就是:“别管它。”


    没有朗尼在身边, 他感到有些害怕。以前他总是装作看不见、听不见,只要不进入这些东西的逻辑中, 它们就不会缠上自己。可是并非所有都有迹可循,有的则防不胜防。


    可对于未来要发生的事,野梅根本就无法解决。


    他恹恹地趴在圆桌上,似乎是要被七月中旬的气温热坏了。可是衣服只有上下两件, 他压根就无法脱掉其中的任何一件。


    那波斯猫一样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 夏油杰看了看时间, 他们是四点放学的,现在已经是五点了。


    “除了爷爷的电话, 其它没有了吗?”


    野梅的脸埋在臂肘里,一声模糊的鼻音冒了出来。朗尼不在,他房间里的电话就没人接听,剩下的就只剩下爷爷的电话。


    ……啊, 不对。他还记得一个号码。


    野梅思索着拨下了那串熟稔的号码,他也不清楚对方是否在家。


    在莫名紧张的气氛中,电话的那头出现了一个甜甜的女声。


    “谁呀?”


    野梅也问:“谁呀?”


    女孩似乎是靠近了听筒,她大声道:“这里是梨华的家!”


    被这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野梅把手机挪开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了,是悟的妹妹。


    “你哥哥呢?”


    随着砰砰、呜呜等乱七八糟的声音。一阵激烈的敲打键盘的声音充斥着这个空间,少年的声音接替了梨华,“谁啊?”他似乎是在打游戏,嗓音甚至被键盘和鼠标的点击声盖过了。


    “是我!”野梅将耳朵贴在了手机旁。人们一被这个问题提问,就是失去部分的理智,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对方“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只会重复着“是我”,仿佛笃定对方能够听出自己的声音一样。


    五条悟一心二用,他操控的角色正同时面对冰河与岩浆,他依稀记得对方去参加玉荷子的婚礼了,嗯……似乎是前天的事情?


    野梅连忙说:“我现在在离家好远的地方,你能不能让你们家司机来接我一下。”他眯起了眼睛,因为杰现在正在向他展示如今所在的街道具体地址。


    “我在住之江町三丁目,一家叫吉祥寺的刨冰店边上。”


    悟发出了他的疑问,“你家里人把你丢下了?”不怪他这么想,在他心里,加茂野梅一直是被排挤的那个,而他众星捧月,堪称两个极端。不过对比就算不是他,是野梅的姐姐,结果也是一样的。


    野梅觉得事实恐怕如此。


    但他除了家,没有另外可去的地方。


    但那时候要是被赶出家门了呢?


    时隔四年,他又想到了这回事。


    悟随口答应了,看来现在的他正沉浸于趣味盎然的电子游戏中,并且觉得,加茂野梅有可能失踪,也有可能受伤,但总是能够顺利地回家,他就是这么奇怪的家伙。


    但在挂断电话前,他还是想起了什么。


    “你现在在电话亭吗?”


    “有人借我手机。”


    悟就说:“哦。”


    电话挂断了。


    可就算有人来接,速度远没有想象中的快。


    将近六点的时候,桐生的奶奶打了电话过来催促他回家去。桐生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和奶奶说话时的语气也有些冲。但他又害怕对方向爸妈打小报告,到了那时,说不定会没收自己的零花钱。


    杰仍然坐在椅子上,“你先回家吧,我陪他等人。”


    桐生不情不愿地背起了书包,打算沿原路返回。


    野梅朝他招手,“我下次一定会把钱还你的。”


    桐生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这么做。但野梅已经挪开了视线,他的注意力被附近橱窗里精美的洋娃娃所吸引。美兰也有一堆这样的娃娃,而且对它们爱不释手,但她嫁人之后,这些玩偶就被她的父母扔掉了。


    一想到朗尼也有可能被人扔掉,而扔掉它的人还有说有笑,他就怒火中烧。这起起伏伏的海浪似的情绪一直在伤害野梅,从玉荷子的婚礼前夕他就感觉自己变得更加奇怪了,有时候心跳跳得格外快,就好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


    观察着对方被空白所填满的侧脸,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又开始敲打着他的脑海。在他的意识有些飘远的时候,野梅反而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他。他正视着别人的目光很热烈,压根就无法忽视。


    “这算你第二次救我吗?”这个问题,与其是在问杰,更像是野梅在问自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又开始向上浮动了,几乎要跟着灵魂一起漂浮到天空上。随着一阵哆嗦,他又回到了原地。


    杰摇了摇头,“一次都不算。”


    “你好奇怪。”野梅也用这个词评价上其他人了,他微微地笑着,反而证明了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等到五条家的司机到来,已经入夜了。夏天的夜晚来得很晚很晚,天色还介于明亮与晦暗间明显的分割线上,野梅拘束地坐在后座的真皮座椅上。他贴着窗玻璃,向对方小幅度地挥动着手掌。


    杰叹了口气。


    在目睹轿车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也要回家去了。


    三千元啊……他得攒多久的零花钱啊。


    ……


    就像杰在忧虑着三千元一样,野梅也有着自己的忧虑。当他站在家门口的那一刻,他就觉得所有的甜蜜与喜悦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可令野梅没有想到的是,整座宅邸里空荡荡的,平日里穿行的使女与男仆都消失不见了。


    他的家变得如此黑暗,哪怕有月亮的照亮,地面与屋子也显得黑漆漆的。


    加茂野梅沿着兄弟姐妹们所居住的屋子一间间地敲过门去,房间里竟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悄悄地推开门,却发现每个房间中都少了很多东西。


    “姐姐?”


    “叔叔?”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直到野梅一路追寻到家主的屋子,他才看见了昏暗中的一抹灯光。他心神不安地推开了这扇门,一只满溢的瓷杯却无比巧合地从桌上翻倒下来。


    瓷杯在地面上化作了碎片,而加茂玲人手里的茶壶仍然被举在半空。泛黄的茶水仍然不停地向下滴落,沿着桌角的纹路笔直地落向地面。


    哒。


    哒。


    对于野梅的归来,加茂玲人似乎有些惊讶。他漠然地说:“还以为你已经被判处死刑了。”


    野梅的五官完全皱了起来,在回来之前,他还替对方解释道:有没有可能,爷爷不知道这回事呢,是大哥自作主张,因为悠斗恨他。


    野梅左顾而言他,“大家怎么不在家?”这几年他已经长高一些了,但与家主相比,他仍然是个小个子。对方的阴影笼罩着他,就像是笼罩着挣个世界。


    家主却告诉他,他们一家全部要搬回京都了。十来年前,他们和五条家一起离开了故土,但现在,或许回去更好。


    野梅赶忙说:“那我也回去……”他说长大了,一定要离开家,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这里还有父母留下的气味,可他不能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


    如果说,孤单是一片海洋,那野梅会在这片大海里彻底溺死。


    “不。”加茂家主坚决地摇了摇头。


    野梅感受到了一种即将要被抛弃的绝对的恐慌,平整的地板忽而变得颠簸,他试图去拉动对方的手——粗糙的、长出了皱纹的手。皱纹里沉淀着几十年的岁月,野梅以为自己能从其中找到剩下的温情。


    可是爷爷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鲜明,愤怒、厌恶、憎恨,像一盘打翻了的调色盘。他怒不可遏地反手抓住了孩子的手腕,他开始反复地提起被埋葬的故事。


    他提起自己的女儿——他分明有这么多孩子,却偏偏要提到这个女儿。他诉说自己的女儿有多么的天真,轻易地陷入了爱情的漩涡。这世界上能打败理智的,除了爱以外还有什么呢?


    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桌案上的电话冒出了声音。一个稚嫩的童声唱起了歌谣。


    “在~充满~希望的~一天~”


    野梅的头皮上冒出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想去指那台怪异的电话机,可家主却一个劲地发泄着自己的感情。


    电话继续唱着歌,它的声音仿佛从十分遥远的地方前来。


    “迎来了~全新的~生活~”


    与这纷乱的现场所不同,铃声不缓不慢地播放着。


    “让我们~一起~迎接~新的~明天~”


    嘟……嘟……


    电话被自动接听了。


    几乎强制接听的电话像一个无法被忽视的魔咒,附近所有的声音都被纳入了机器之中。


    “她本来不打算结婚的……”玲人喃喃道,“我对桔子说,就这样和家人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好了。你的母亲,还有祖母,我不会忘记她们发狂时的模样。桔子一直都很听我的话,上了高中以后,遇见秀介的那一天,全都变了……都是你……你们,全都是你们的错!”


    他固执地认为这个孩子身上也流淌着和加茂秀介一样邪恶的血,正是这股邪恶,才引发了一系列的令家门蒙羞的灾难。


    野梅差点要被提起了,他的脚尖垫得高高的,以支撑自己不够文档的身体。他管不上电话,管不上铃声,脑袋里的噪音几乎要冲出大脑,来到外面的世界。他不停地反驳着,“不对!胡说!不对!”气血蹭蹭地往上涌着,不是眼泪而更像是血的水珠像波纹一样在眼底闪动着。


    砰!


    加茂野梅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随着一阵挣扎与推攘,他的后脑重重地撞击在身后的墙壁上,一个停顿后,这具身体缓缓地落下。


    哒。


    哒。


    哒。


    哒。


    茶水不停地滴落着。


    渐渐地,它流淌进名为血的海洋里。所有的黄色都变成红色,所有的红色都向着老人的脚边流淌,淌过他的鞋底,向着更远方前进。


    有些人总是在犯错后才知道后悔是怎么写就的。


    这个人一下子变得虚弱而疲惫,想要逃避他一手制造的恶意。凝视着那颜色、形状都完全一致的眼珠和五官,他内心的年轻人慢慢地从身体里爬了出来。


    “……桔子?”


    第30章 第 30 章 特级


    预告着死亡的「鬼来电」再次拨通了房间内的座机。


    空白号码。


    悠远的儿歌。


    自动接听。


    “啊啊啊!砰!”


    “啊啊啊!砰!”


    “啊啊啊!砰!”


    电话不停地重播着那声惨叫。这来自于住之江的怪谈在房间里搜索着死去的人类, 可它感知不到死者的存在,于是它反反复复地播放着主人公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那绝望的悲叫在撞击声后戛然而止, 加茂玲人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抬起对方的肩膀,用手捂住了对方后脑上的伤口。一片血淋淋的黑发,热血汩汩地涌出。


    这些古板的人,总是觉得黑发意味着纯洁,不允许染色, 也不允许剪短,受之于父母的头发,在以前全部断掉的时候就意味着屈辱与死亡。


    这些头发仍然连接在野梅的头皮上,只是从光滑变得粘稠,像一团泡发在水里的海带。


    这个老人触摸着对方颈间的脉搏, 好在动脉仍然跳动着,呼吸……呼吸还在……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只是站在原地,任由茶水染湿他的脚跟。


    电话机仍然在播放一段刺耳的尖叫,它似乎不知疲倦,也永不停息。


    「鬼来电」像一只无处可去的无脚鸟一样盘旋在宅邸的上空, 它不得不飞往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


    它会找到与那支手机相关联的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都将堕入死亡。


    ……


    咒术总监部。


    这里正在展开一场讨论。


    “那么他是否可控呢?你知道的, 老人们总是会因为各种小事而担心受怕。”术师之一问道。


    禅院直毘人抚摸着自己已经缝合的耳朵,虽然疤痕没办法被除去, 不过从结果上来看已经相当良好了。


    作为提供证据的当事人之一,他的动作、言语,依然没有展现出更多的关心之意。


    “五条家的那小子可控吗?”他反问道。


    自从十二年前那堪称“爆诞”的诞生之后,全日本的诅咒都因为他生来的水平、能力成长了, 可其他术师们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强大,这其中代表的意味是,诅咒们是为了制约他的出现而变强的。


    五条悟是不可控的。


    已经有了一个特例,其他人还能够说完全控制住吗?


    “还不如看看最大输出程度在哪里。”另一个人提议道。咒术师与咒灵都被拆分为从高到低的五个等级,而位于顶端的“特级”,代表着国家级的战力。可特级之间也有差距,有的咒术师被评价为特级,只是因为特级之上没有更高的等级罢了。


    有人担忧道:“但是沉没成本有点大,至少要以一条性命作为前提。”


    到了这种地步,他们的想法不是“非要赌上一条命吗”,而是——“以谁为代价比较好呢?”


    这些人的道德感总是时高时低着,能够顺着目前的情况而上下变化着。


    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毫无疑问是没办法救活的术师。


    而眼前,正好就有这么一个机会。


    特级假想咒灵「河月车站」。


    1999年,一名叫做三浦灯子的年轻女性按照路线图在接近半夜的23时23分登上了一辆名为宇宙号的列车。平时只要七八分钟就能到达的家附近的站台这次,这次过去了二十分钟,列车依然没有停站。


    感到不安的三浦灯子便在网络上发帖向其他网友寻求帮助。她还在帖子称:列车上一个人都没有,而且,这辆列车一直在一片漆黑的隧道里穿行,又过了很久很久,列车在一个从未听过的“河月站”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三浦灯子决定下车。


    她在网络上最后的发言是:好奇怪,附近有太鼓的声音……不过我遇到了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爷爷,我决定先去问问他。


    在帖子上留下这句发言之后,三浦灯子便从网络的世界上消失了。


    深夜、不存在的车站、年轻女性消失,这条帖子在几天之内被疯转,有许多人还向当地的警局报警,寻找消失的三浦灯子。


    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怖的想象力永远是无穷的。


    在短短半个月内,「河月车站」的传说爆发在了全国各地。虽然后续警察们发现这只是三浦灯子在网络上为了博得流量而编造的谎言,可是大多数人都看不见真相,他们已经被这充满悬疑与惊悚的故事裹挟。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名为「河月车站」的假想咒灵便出现了。


    基于人们庞大的想象力与口口相传的延续,这只咒灵变得越来越强大。再加上近年来,创作者们借助着这新兴的交通工具创造了许多故事,这些与列车相关的恐怖传说竟然全部被结合在「河月车站」这单一的传说中。在短短三个月内,「河月车站」的评级从二级升上了特级。


    最后一次对其进行评级,是在两个月前的中旬。


    剪刀男,末班电车杀人狂,独脚老人,隧道偷窥狂……这些藏在幽暗处的生物正窥探着登车之人。


    咒术师们虽然可以进出河月车站,可他们没有力量一口气消灭列车中的所有咒灵。这辆列车每天晚上23:23会在鹿岛站发车,接下来,它将沿着日本一号线穿越被诅咒强制延长的庆隆隧道,一个小时后会在河月车站停靠三分钟,这三分钟里列车车门将敞开,记录在册或是从未见过的怪异们会一拥而上。车门紧闭后,列车将继续前进,直到来到第二天的23:23。到了那时,列车内的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它将从鹿岛站重新发车。无论昨晚发生了什么,死去了多少生物,它们都将在列车的领域里再度复活。


    如今在册的咒术师中虽有强力的术师,可与河月车站相关的咒灵诸多,且缺乏与之相关的信息,如果不在24个小时内将所有的怪物全部解决的话,那么就是白费工夫。


    上一位自告奋勇进入河月车站的咒术师名为白川,他身上有着不可逆的致命性伤。他缺失了下半边脸、右下肢以及两枚肾脏,据他所说,这都是被其中的生物吃掉的。


    白川一直想要报复河月车站,可他却没有勇气再一次进入其中,面对那数不清的怪物们。


    这一次,他主动请缨愿意成为奉献之人。


    白川是在安山心内医院找到待刑犯加茂野梅的。


    安山心内是日本排名第一的精神专科医院,在经历了经济泡沫和亚洲金融风暴之后,许多人的精神都岌岌可危。当然了,在阴地里,安山心内也会接受贿赂为有需要的人诊断特别的精神障碍。


    安山心内院三楼,一位戴着口罩、拄着拐杖的男子正跟着医生的引导前进着。


    穿越浅色的墙壁与走廊,在医生的带领下穿越五道铁门,白川终于来到了加茂野梅所在的病房。他的拐杖在地面上砸出咚!咚!咚!的沉重的声响,一些少年从铁门后探出了脑袋纷纷看向他,那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呆滞与笨拙。


    这里是青少年精神科。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白川也想不到,竟然会有这么多年幼的孩子也罹患精神疾病。


    得到了特别指令的医生向白川介绍道:“我们这里的患者都是家属无力陪同的,最小的是九岁,最大的即将成年,不过成年之后如果家属还是不愿接走的话,就会直接转移到成人病区。”


    白川只觉得这些孩子们有些可怜,这难道不是囚禁吗?在他心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前方的房间里传来了猛烈的撞击声。那是与铁的碰撞,当——当——当——空心的铁管制造的回声不断地向外传递。


    这只是一个开始,混乱紧接而来。有谁断断续续地咆哮着,随着这个开头,前方的房间里传来了更多人的叫喊与打砸声。


    医生无奈地笑了笑,“前面是重症监护室,一般新来的患者都需要在那里看护几天。你要找的332585号患者也在那里,是四天前玲人先生送过来的。”


    拄拐的白川终于来到了医生口中的重症室,与身体残疾的他不同,这些孩子们则是精神上的残疾。


    刷得惨白的大房间里摆放着九张铁床,白川一眼就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加茂野梅正窝在角落的铁床上,额头上绑着三层绷带。医生告诉他,“今天早上的情况稍微好转了一些,但晚上的话不一定会不会发作。”他以讲悄悄话的口吻说:“他母亲——加茂堇子也在我们的名单上,我早就叮嘱过玲人先生,既然精神分裂已经遗传了三代,就不应该继续生育。虽然现在还无法正式诊断病名,但最终的结果也大差不差。”


    白川并不了解加茂家的家事,也不是很想偷听这种私密的事情。


    但医生的重点在下一句。


    “你确定真的要带他走吗?小孩子虽然看起来很柔弱,但一旦开始发狂,白川先生你……恐怕控制不了。”


    332585加茂野梅,他歪着头靠在墙壁上,薄薄的被子盖着纤细的双膝。


    和那些小房间里的孩子一样,他的眼神也很呆滞,甚至找不到其中的焦点。


    注意到对方头上的纱布,白川看向医生。


    “来的时候就有,”医生思索了几秒钟,“是在家里发生的事情,玲人先生说他不小心撞到墙壁了。”


    “在我看来,这就是诱因吧。”


    白川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的视线渐渐下坠到自己残缺的右腿,虽然安上了假肢,但每个午夜梦回的晚上,他都会忍不住发出哀嚎。


    他必须回到那辆列车,向那车上的东西复仇。


    “加茂野梅……”这股感情涌上了白川的心头,他按照总监部下发给他的程序开始了许愿的流程。


    “我想要摧毁特级假想咒灵「河月车站」里的一切。”


    加茂野梅抬起了眼皮,他看起来仍然是空洞的、疲惫的、茫然的。


    白川不知道他要从自己身上拿走什么,在紧张的等待中,他一下子变得无力了,无论是头脑还是肢体,都像是失去了支撑它们的力道。可白川依然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既没有失去肢体,也没有失去生命。


    那福神到底从他身上拿走了什么呢?


    白川忽然很想躺下来,盖上被子,好好地睡一觉。不去理会可怕的河月车站,也不要去想着自己残缺的身体。一切就让它过去吧,复仇什么的……也无所谓。


    灵光一现间,白川终于意识到对方拿走了自己的什么东西。


    原来是他的复仇之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