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曜时的筷子一下没拿稳，“啪”地一下摔在了桌子上，刚刚还带有喜色的表情瞬间凝固。


    “我不同意！”他难得在温秋年面前这么大声说话，反应过来后又收敛了音量，“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出去？”


    温柏延握着汤匙的手也骤然收紧，但反应总归比长子沉稳得多，温声道：“是家里住得不舒服吗？不然和刘伯说说，都可以改。”


    “这学期课业比较多，住近一点更方便，我想办理住宿。”温秋年搬出早就想好的理由，低垂着眉眼，语气平静。


    自从再拿起画笔开始，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温家对他来说，是承载了幼年幸福时光的净土，也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夺走一切的场地，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起灵魂被禁锢的那两年，也不想活在温柏延、温曜时甚至是程沨的注视下。


    他决定好好活完剩下的二百多天，就势必要远离这个让他痛苦绝望过的场地，他想要一个足够自由的，从头开始的地方，握紧画笔，然后安静地离开。


    温曜时的反应更大了：“宿舍？那是人住的地方吗？”


    他匪夷所思道：“整个房间都还还没我们家洗手间大，还要和几个臭烘烘的舍友挤在一块，还是公用的洗衣机，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细菌……”


    “我打听过了，学校的宿舍很干净，不会有你说的这种情况。”眼见温曜时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温秋年揉了揉眉心，出言打断了他。


    “那也不行，宿舍条件就不说了，大学食堂是人能吃的吗？你们学校食堂是有名的难吃，不知道放了多少地沟油，你胃本来就不好，吃这些准得生病！”


    温秋年不为所动，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不吃食堂，大学不像高中，可以随意出校门。”


    温曜时语塞，在公司的成熟稳重全然消失，抓着头发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秋秋，你之前没在外面住过，不知道自己生活有多难，我大学的时候一个人住外面，特别不习惯。”


    “对，你哥还打电话哭着说想家。”温柏延在旁补充。


    温曜时一听不乐意了，刚想跳起来反驳，对上父亲深沉的视线后，咬牙切齿地认了：“……对，没错。”


    温秋年根本就不想去拆穿他们拙劣的谎言，当初温曜时读大学时，他每回打电话过去，这人都说自己很忙，哪有一点想家的模样。


    ……当然，更有可能只是纯粹不想应对他罢了。


    “我已经决定了，这两天就会把申请表交给老师。”温秋年不想再和他们进行这无趣的争辩，甚至还有些怀念起之前，无论他做什么这两人都不管不顾的日子。


    他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这两人关心的人是他，一想到这份惦念是属于那个冒牌货的，他就恶心到一阵阵反胃。


    “你身体不好，出了问题不是小事。”温柏延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般，一锤定音，“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这句话像是根火柴，窜入温秋年的心底，将他竭力压制住的火气点燃，他忽然古怪地笑了笑，用一种奇异的语气反问：“没得商量？”


    他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劲，温柏延皱了皱眉，放轻了语气：“秋秋，你听爸爸说……”


    温秋年抬起头，那双漂亮的双眸里不再是平日里的古井无波，而是清晰地彰显出怒火，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冰锥一样扎人：“是啊，你们当然不会和我商量。”


    “当年让我放弃画画的时候没有和我商量，逼我修改志愿的时候也没有和我商量，现在我要搬出去住也不能商量，所以，你们什么时候和我商量过？”


    谁都没预料到他会突然发作，一时之间，餐厅里安静得可怕，好几秒后，温曜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晦涩道：“秋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温秋年打断他的话，猛地起身，语气里的怨怼毫不遮掩，“你们倒是告诉我啊？”


    “这十年来，你们从未过问我的一切，却总是试图掌控我的人生，凭什么呢？”


    温秋年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胀满了气的皮球，“砰”地一声就炸开了，积压了数年的委屈、愤怒、痛苦……都在一瞬间喷涌而出，他眼前有些发黑，不动声色地扶着桌边，音量越来越高。


    “你们不是巴不得我不要出现在面前吗？既然都把我当空气，我住不住家里有什么区别呢？”


    “这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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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刘伯听到声响匆匆赶来，见到的就是这副对峙的场景。


    说是对峙也不尽然，温秋年表情平静，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能看出些端倪，而温柏延和温曜时则是难得地有些慌乱，试图去缓解他的情绪，效果却显然不尽人意。


    温秋年没理会刘伯的问话，死死盯着对面的两个人，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不清，151也在发出尖锐的警告，但温秋年却完全不愿消停，每一句话都在尖锐地切割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


    “正好，我也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我是来通知你们的。”


    剧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身体，胃里一阵阵地翻江倒海，心脏也开始隐隐作痛，但是温秋年的内心却升腾起一阵快感——


    看清楚了吗？这才是我，任性、挑剔、无理取闹、一身毛病……这才是被你们亲手养出来的，并且厌恶着的，真正的温秋年。


    他如愿地看到温柏延和温曜时的脸色有了变化，看向他的眼神几乎有些恐慌，于是自觉这场仗大获全胜，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不知道，在父亲和兄长的眼里，此刻他的脸色惨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温柏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却掩不住其中的细微颤抖：“秋秋，你别动气，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我明明没有在生气。


    温秋年不满地想，刚想反驳，骤然放松下来的身体就开始反扑，一股抑制住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他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因为没怎么吃东西，根本吐不出什么来。


    “秋秋！”


    “小少爷！”


    温曜时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他，却被温秋年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


    他单薄的身体伏在餐桌上，断断续续地喘息，餐厅一片慌乱，温秋年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扶起，嘴巴里被塞进了苦涩的药片，顺着清水滑入食道，却丝毫没有缓解他的难受。


    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意识彻底模糊不清前，他听到了无数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怎么也听不清楚。


    就这样吧。


    他疲惫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