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这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如果没有方向，满世界乱找，只怕一路走进山海关，都未必能找到那个秘密仓库。


    金显珏决定找老刘头打听打听。


    直接去找他问肯定不行，老刘头这么受麻家信任，只怕不会这么轻易招供，金显珏又不是什么恶魔，可以随便对人上大记忆恢复术，把老刘头当日本人整。


    主要原因也是因为老刘头如果对麻家特别忠诚，来个打死也不说，总不能真的把他打死。


    金显珏想了想，决定先拿宋妈做突破口。


    宋妈被关在东厢院旁边的杂物间里，条件比柳氏差多了，毕竟柳氏是顶罪，宋妈是真的与麻家串通一气。


    对宋妈，金显珏的态度就没那么温柔和蔼了，自古以来，一直到解放后，对待发国难财的奸商都是严惩，该砍头砍头，该枪毙枪毙。


    金显珏问：“麻家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几天，宋妈就只是被关着，没挨打，也没挨骂，吃喝供暖都没少她的，她以为自己毕竟是家里的老人了，少奶奶关她，只是做做样子，毕竟得给闻夫人一点脸。


    现在，少奶奶找她问话，只是走个过场，问差不多了，就放她出去。


    于是，宋妈也挺配合地回答：“没多少，就五个银元。”


    金显珏的脸上露出同情的笑容：“他们家赚了两百多万，只给你分五个银元？而你，马上要死了。”


    “什么？！不！”宋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她只不过是一时失察，收了一些不合格的口罩而已，怎么就要死了？


    宋妈愣了三秒，突然迸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意志，她跪坐在地上，放声大喊：“我只是一时糊涂，罪不至此啊，我在苏家一辈子，为苏家立过功，为太太流过血，我要见太太，我要见太太！！”


    “见太太也没用，你犯的不是家法，是国法，那日你可是按过手印画过押的。”金显珏把战时物资管控条例的签字记录拿在手上晃了晃。


    宋妈僵住，虽然，她拿的好处确实不止五个银元，是一百个银元，但是，一百个银元，也不能买她的命啊！


    如果是别人罚她，她无论如何也要闹到闻夫人面前，闻夫人心慈手软，对府里的老人都很宽容。


    但现在是少奶奶罚她。


    少奶奶自从上过一回吊之后，性子越发狂野，连闻夫人都敢顶撞，府里有人在传，原本的少奶奶走了，现在附在少奶奶身上的是恶鬼罗刹。


    想来想去，自己都是只有挨刀的份，再无生机。


    “……不过……”金显珏忽然说出一个代表转折的词，宋妈的眼光骤然跳跃起希望的火苗，抬起头盯着金显珏的嘴唇，等她开出条件。


    “锡良大人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只重惩首恶，对附庸么，小惩大诫，你在苏家待了这么多年，太太又替你说了不少好话。


    我也有心放你。


    不过，现在你协助麻家在物资上做手脚，都是首恶，虽然我从麻家下人那里打听到，他们这一趟赚了几百万，但没有任何实据，要是上了公堂，他们可以完全否认。


    我阿玛昨日发来电报，说麻家人已经在京里找关系了，要把他们家办成从犯，你才是首恶，他让我尽快把你送去衙门明正典刑，免得牵连到苏家。


    我有心放你一条生路，可是我找不到放你的理由啊……要是你能证明麻家以前就干这类勾当，是累犯，你是被麻家教唆的，我可以尽量帮你说说情。”


    台阶都已经递到脚下了，再不顺着下去，那是想顺着上去，登临断头台吗？


    宋妈却颤抖着嘴唇：“少奶奶，麻家，您惹不起呀，我劝您，罢了吧。”


    “呵呵，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我阿玛是礼亲王，我是和硕格格，如今这天下都是我爱新觉罗家的，麻家算什么东西，难道麻家老太太姓轩辕吗？我怎么就惹不起？”


    金显珏看着宋妈的眼睛，扬眉一笑：“总不会是因为你的女儿嫁给了麻家的账房，我就要忌惮管家势力了吧？”


    她顿了顿：“你的女婿是麻家外聘的伙计，就算麻家获罪，他也不过是换个东家做事，并不会影响到你的女儿。你们母女俩，往后还能团聚，共享天伦之乐……你也不想你的女儿从此以后过年都过不好吧，一家子吃个团圆饭，还得想着，大过年的就是你的祭日，端着碗，一边哭一边往嘴里扒饭，啧啧，太可怜了。”


    说得宋妈心里咯噔一下，她想活，不想死。


    她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见屋里只有金显珏和玉霄两人，遂压低声音：“麻家，通匪！”


    在东北这地界，明面表世界的真神是洋大人，暗之里世界的真神是各个山头上的“红胡子”。


    金显珏也压低了声音：“消息可靠吗？”


    宋妈郑重点头：“他家要是不通匪，城郊的那几个大庄子早保不住了。城里兴记大车行的掌柜陈富贵，就是匪！红香楼和翠玉阁都是他家的！”


    金显珏：“凭着打家劫舍，就能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如此看来，苏家辛苦这么久，竟不如上山当土匪赚得多。”


    “他们家不止打家劫舍，他们劫的是黄金。”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宋妈不再藏着掖着，把麻家是怎么发家的都兜出来，黑河、七台山、额济古纳河那一带早在五十年前就发现了金矿，官家用大铲子从山里挖，民间用小簸箩淘砂金。


    麻家先祖运气不错，在河里捡到了两大块“狗头金”，他很聪明，藏着没告诉任何人，让家里来人把狗头金带到哈尔滨卖了，买房置业，不显山不露水，就在城里安身立命。


    后来，他的陈姓工友也挖到了一块“狗头金”，直接在金矿旁边的城出手，赚到了刚开始挖黄金时想不到的数字。


    他的心态还是太年轻了，特别想找个有人认识的地方疯狂炫耀一下。


    他怀着激动和喜悦之情，买酒买肉，请客设宴，恨不能拿个大喇叭向全世界广播“我发财啦”，让所有人都用羡慕和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这个地方不大，他前一天下午买的酒肉，当天晚上，金矿旁小城里的官员便听见了，当天晚上几个衙役就到了他家，说他犯了事，将他锁了，关在牢里，要交巨额罚金才能放人。


    狗头金卖的钱都不够交赎金的，他的老婆孩子只能满世界借钱。


    麻家先祖颇有义气，又可怜他无辜受害，告诉他家等方便的时候再还，其实就是没指望他家还了。


    钱筹够了，人才放出来，已是奄奄一息，没多久就死了，他老婆受不了打击，也咽了气，他的儿子一怒之下，连夜把抓了他爹的小官全家给杀了，然后就上山当了土匪，强抢山下的女人当押寨夫人，生了儿子，也就是现在的陈富贵。


    陈家至今感念麻家先祖当初愿意出手借钱的恩情，因此对麻家秋毫无犯，甚至还愿意为麻家的货物保驾护航。


    “那陈家在山里的队伍有多少人你知道吗？”


    “这……实在不知。”


    “有洋人吗？”


    “大鼻子没有，只有几个高丽棒子。”


    金显珏眉头微动，继续问：“麻家在城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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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仓库里放着什么？”


    宋妈吓了一跳，她早早被关了起来，并不知道麻家已经送来了柳氏当替罪羊，只当金显珏神通广大，已经查到那里去了。


    她立功心切，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那里放着陈家和麻家从几座大山里弄出来的人参、灵芝、貂皮，也有黄金，与粮食混在一起，偷偷运到关内，赚大钱。”


    壹台山并不出产这么多东西，这些东西应该是在东三省加蒙古收来的。


    金显珏：“这么多东西，要收集很久吧？”


    “原先是，后来有了小火车，就快多啦。”


    自从沙俄人知道东北有很多好东西，他们充满了基建的热情。


    除了修中东铁路大干线之外，他们还把小火车、铁轨和枕木技术卖给想赚钱的中国矿山主，让他们在出矿的山区修小铁路，方便把矿石运出来，沿途的卖药人、皮草商人也能跟着坐一坐。


    土匪也跟着火车赚钱，过去参客、皮草商人最多十几个人一伙，打劫一趟能弄到的东西有限。


    现在不一样了，一趟火车上能坐几百人，打劫起来方便快捷，省时省力。


    宋妈把知道的都吐了个干净，金显珏命人把她押回去关着。


    第二天，金显珏找人打听了这几年火车劫匪最爱地点。


    不出所料，自打世上有了火车，全世界劫匪选的地点都是如此的统一：大拐弯和桥梁。


    火车在拐弯需要减速。


    过桥梁的时候也要慢，避免共振导致桥梁垮塌。


    哈尔滨有很多铁路桥，这些地方，都是土匪的乘降点。


    火车上基本是中国人和中国人的货，如果乘客中偶尔会有外国人，土匪们都很懂事的不招惹，收钱的时候都绕过他们。


    对于外国人来说，土匪上车，就跟参加了一次毫无风险的大型实景演出一样，他们不仅不害怕，反而会当做谈资，在酒会茶会上分享给其他外国人听。


    所以，手握哈尔滨管理权的沙俄人，根本就不管匪患。


    “来都来了，不能光连吃带拿，什么事都不管吧。”金显珏看着地图，眉头微蹙，“玉霄，王府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玉霄：“乾隆爷赏的西洋自鸣钟。”


    “不要西洋的，有没有刺绣、丝绸、檀香扇、玉石、琥珀之类的东西？”


    玉霄愣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金显珏吩咐：“发个电报给王府，让他们给驻哈尔滨的沙俄司令送点过来，那个老头儿过几天就要过生日了。”


    “干嘛送给他？要送也应该是苏家送啊。”玉霄以为金显珏是要攀沙俄人的关系，那就是以苏家少奶奶的身份攀的。


    送礼应该是苏家送，凭什么要王府出？


    金显珏笑道：“同样是一个桃子，皇帝给你的，跟路边小贩请你免费尝的，你觉得拿哪一个更有面子？”


    “当然是皇上给的。”


    金显珏：“那不就是了，礼亲王的格格，与苏家少奶奶，哪一个名头比较响亮？”


    玉霄顿悟，她向金显珏请示：“我这就去发电报，不知应该找锡良大人，还应该找伍连德大人。”


    此时电报刚发明出来没多久，价格极其昂贵，是物理层面上的“字字珠玑”，发一个字的价格，等于一头六七十斤的活猪。


    苏家虽然有钱，但是苏老爷去世，苏少爷不回来，家里的生活来源还没有确定的着落，玉霄下意识地要蹭官家的电报费。


    金显珏想了想：“找伍连德吧，说起来这事应该算防疫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