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故人成异物(上)

作品:《醉明月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急、冷。


    剧烈的冲击下宿康几乎闭过气去,虽然时属盛夏,但北地不比中原,也没有那么炎热,这一桶水足以让他从头凉到脚。


    苦中作乐地想,至少冲掉了一些呕吐物。


    泼水的人的道:“脏死了。”口吻中除了满满的嫌弃,还带着几分厌烦。


    宿康忍着想甩头的冲动,费了半天劲终于睁开眼,眯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短打的少女,她梳着男子的发髻,算不上十分美丽,但却蓬勃得像是六月的黄花。


    宿康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刚试图用温文尔雅的微笑来换取一些好感,就在少女的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嫌弃。


    宿康的笑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尤其是看到少女手中的刷子之后。


    宿康后半辈子都不想回忆这一天发生了什么。


    ——他被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拎起来,像刷猪一样被刷了一遍。


    他并不担心胡贤学会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因为胡贤学也没能逃得过,他从胡贤学的脸上照镜子一样看见了自己——他相信自己的表情绝不会比胡贤学好很多。


    甚至他还比胡贤学好一点,至少他没有试图用荤话打断少女的动作,胡贤学……宿康闭目不忍直视。


    最后,少女像是擀面一样用粗布给他们擦干身体并且套上了同样粗糙的衣物之后,重新把他们扔在原地,沾灰的那一瞬间,宿康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折磨,随即他对上胡贤学幽怨的目光。


    宿康寒毛直竖,他竟然从胡贤学脸上看出了幽怨。


    同样,他也很明白那幽怨的含义:都怪你吐了。


    柴房里灰土扬尘,胡贤学干咳了两声,努力给自己翻了个身。所幸宿康是坐着的,他看着低矮的房顶,绝望地再次运功试图冲开穴道,果不其然没有成功。


    谢春晖成功了。


    第一次做这种只在话本小说上看过的事还是很有成就感的,谢春晖按捺不住的有一些开心和兴奋,但这些都被他很好地掩藏在了蒙面之下,只有闪亮亮的眼神透露出了他的期待和喜悦。


    赵无忧看了他们一眼,对比之下,戴上蒙面的何清旻比上死鱼也就差一口气了。


    “顺利得让我觉得里面有埋伏。”赵无忧咕哝一声。


    何清旻仔细感受了一下,确认整个府邸并没有什么异常,摇摇头。


    “文书一般会放在哪里?”谢春晖用气音问。


    何清旻道:“一般来说会在刑房之类的地方,也说不准。”


    赵无忧道:“分头行动。”


    何清旻稍微有些迟疑,看见谢春晖的跃跃欲试,便答应了,赵无忧指了指左手边,随即一溜烟地不见人了,何清旻道:“你去右边,我先去大堂探一探,之后去内院看看。”


    谢春晖点头。


    何清旻又嘱咐:“觉得不对马上就跑,不用等我们,如果没有意外一会儿还在这里汇合。”


    谢春晖继续点头。


    何清旻还想再叮嘱什么,开口之前觉得自己实在太像老妈子,于是闭上嘴,冲谢春晖点了点头。


    谢春晖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也飞身去了。


    何清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两步闪身进了大堂。


    大堂没什么可看的。


    两边的耳房里零散着一些文书,何清旻一一翻看过,没什么相关的东西,倒是在一封写到一半的信里提到粮饷,至于是粮饷不足还是充足,正巧断在这里,后文不得而知。


    看完后顺手回归原位,何清旻与夜色融为一体,向内院探去。


    内院的布局十分简单,何清旻没费什么力气就整个转了一圈。县父母和他的一妻三妾都很安稳,守夜备水的侍女打着瞌睡绣荷包,何清旻要离开前,听见县父母喊人要茶。看着侍女揉着眼睛去看壶,何清旻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退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两人已经都在了,三人目光相遇,分别都摇了摇头。


    踩着三更的尾巴做贼一样从窗户翻进客栈的房间,三人把衣服扔在铜盆里点火烧了,望着摇曳的火光,谢春晖忍不住再次确认:“真的什么都没有?”


    赵无忧半躺着,眯着眼道:“这可就真的有意思了。”


    “尸体上会不会还有别的线索?”


    何清旻微微摇头:“第一,我看得很仔细;第二,门栓的事他们会有对策。”


    “对策?”赵无忧睁开眼。


    何清旻用树枝拨了一下铜盆里的衣物,“我猜,他们应该已经把尸体处理掉了。”


    谢春晖沉默了一会儿,问:“难道和霹雳丸有关?”


    何清旻摇头:“我觉得是两件事,不如说说其他的发现了什么。”


    赵无忧坐了起来,“我发现了另外一个有意思的东西,是我们县父母向上头汇报的草稿,里面提到要提防细作。”


    谢春晖恍然大悟,“所以说这组客商实际上是细作?”


    何清旻看了他一眼,“也不一定,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只知道他们是被武林高手屠杀——”


    赵无忧打断他:“屠杀?”


    何清旻明白她的意思,每个人都自以为公允,实际上在开口之前就已经预设好了自己的立场,“是我失言。”


    赵无忧看了他一眼,蹙眉:“只是,依我对‘断魂枪’杨前辈的了解,他不是——”


    “不一定是他。”何清旻打断道:“现在我们一点证据都没有,无论他们是客商还是细作,都只是——猜测。”


    赵无忧沉吟不语。


    何清旻将自己的发现了也说了出来,道:“有用的只有这些。”


    谢春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道:“我这边看到了不少账簿,我虽然略懂一二,但没时间看完,只看了两三页……”他深吸一口气,“账目有问题。”


    两人的反应都很平静。


    何清旻道:“账目没有问题才是怪事。”


    赵无忧也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谢春晖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何清旻总是一面觉得谢春晖太天真缺乏现实的教训,又在他受到现实的教训后觉得失落。他本想开口安慰,谢春晖已经自己重整精神:“没关系,总有好官的。”


    赵无忧撇撇嘴,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无功而返。”


    “无功而返就是最大的线索。”何清旻忽然道:“下雨了。”


    宿康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