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营营何所求(下)

作品:《醉明月

    “一年一度……招亲?”谢春晖重复了一遍,仍然觉得这句话无法理解。


    何清旻颔首,“是一年一度招亲没错,不过我也是听来的,并不保真。”大概两三年前,那时何清旻还过着每天醉生梦死的日子,不是在喝酒就是在挨打,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来回辗转,有意无意间也听到不少传闻。


    “营州的黑山马场你听说过吧。”见谢春晖点头,何清旻斟酌了一下用词,谨慎地道:“据说四年前,黑山马场主人侯济民的独生女侯玉蓉刚好满十六岁,侯济民借着自己五十大寿广邀天下英雄少年,打擂台比武招亲。”


    “说是比武招亲,但这种场合能来的都是收到请帖受邀前来的,也就是说女婿的候选侯场主心里都有数。但坏就坏在……”


    见他停顿,谢春晖迫不及待地道:“有人横插一杠?没有接到请柬的人无意闯入擂台,此人虽然英雄少年但一无师承二无家世,场主打算悔婚,但小姐却要一诺千金非此人不嫁……”


    谢春晖的声音在何清旻写满了无语的眼神里慢慢地低了下去,何清旻叹气:“少看话本,任何话本。”


    谢春晖扁嘴。


    何清旻继续道:“虽然确实有不速之客,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侯小姐文武双全,全场的少年英雄,竟然没有一个是侯小姐的对手。正经的未婚夫候选人都不手下留情,不速之客的下场可想而知。”末了,他补充,“好在据说没有闹出人命来。”


    谢春晖默默合上不知何时张开的嘴,“侯小姐威武。”


    “侯小姐不服输,不肯让人胜过她,但是意中人还是有的,并且不是单相思,而是两情相悦。正因为如此,这位意中人也明白侯小姐的性格,于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挑战一次。”


    谢春晖咂舌,“侯场主的大寿想必是办不了了。”


    何清旻笑道:“还办什么……虽然也是据说,据说侯场主并不满意这位意中人,才想出比武招亲的名头,至于这位侯小姐呢,虽然不至于在群雄面前驳了父亲的面子,但也不愿意屈从父亲的安排,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年年比武招亲的……”何清旻想了想,把“笑话”两个字憋了回去,觉得“美谈”也不合适,折中道:“爱情故事。”


    “江湖上闲人多,爱看热闹的人也多,黑山马场也要做生意……”


    谢春晖了然,“原来如此,所以就干脆看开了,谁爱看就来看?”


    何清旻微笑着摇了摇头,“黑山马场附近的住宿很贵的,尤其是每年六月。”


    谢春晖敬服:“不愧是生意人。”


    两人一路闲话,不觉已经出城几里地,官道上行人并不多,零星见了几个周边辗转的小贩和专门向乡村兜售的货郎。日已渐午,太阳逐渐毒辣起来,附近并没有茶寮驿站,好在路边还有大片林荫处可以乘凉。


    此时路上空无一人,谢春晖席地而坐,嘟囔道:“没想到人这么少。”


    何清旻若有所思:“听说最近营州不算太平。”


    谢春晖奇道:“年初的时候不是才签订盟约,营州和北狄互市?”


    何清旻摇摇头,“我只是猜测。”


    正说着,只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不一会儿,一批枣红色的骏马就直直地冲了过来,那马儿极为神骏,跑起来飞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从二人眼前掠过,溅起一阵阵灰尘。


    谢春晖颤巍巍地指着地上:“刚才是不是……掉下来一个人?”


    的确是掉下来一个人——或者说被扔下来一个人。


    烟尘散去,被扔下来的人的面着地,从姿势来看已经不像是活人了,何清旻上前查看,谢春晖也跟了上去。


    “四肢是扭断的。”何清旻说着,看着此人口鼻处的血痕,“但的确是摔死的……不过摔死之前也没了半条命。”


    谢春晖总觉得这人看着有些面熟,似乎看出他所思所想,何清旻道:“车良宇。”


    谢春晖一下子记起来了,“叫破雁北冲身份的那个人。”


    何清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但是马上的人不是雁北冲。”


    谢春晖皱着眉:“我也觉得雁北冲不是能做这样事的人。”他说完才反应过来,“你看清马上的人了?”


    “侧脸。”何清旻缓缓地道:“很巧,我也觉得那张侧脸有些眼熟。”


    谢春晖还在怔忡,何清旻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走吧。”谢春晖从善如流,运起内力疾驰起来,何清旻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两人就走出七八里地,见前方不远处竟像街市一样聚集了一群人,两人慢下步伐,走近了才发现人群中央围着的是一匹力竭而死的骏马。


    谢春晖脱口道:“这不是……”


    何清旻飞快地捂住他的嘴,谢春晖用眼神示意自己明白了,何清旻才松开手。


    “我想起来那个人是谁了。”何清旻轻声说:“赵公子。”


    谢春晖思忖片刻,猛地“啊”了一声:“蒙面人?”


    何清旻点点头。


    蒙面人虽然蒙面,但眼睛露在外面,凑巧的是,那位赵公子有一双长在女人身上会更好看的杏眼。


    何清旻松了口气,“没事了。”


    “什么?”


    何清旻道:“如果是那位赵公子的话,他杀车良宇可能并没有什么阴谋,也没有什么目的。”


    谢春晖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只听何清旻道:“他可能单纯的就只是想杀就杀了。”


    “真失礼啊。”


    谢春晖猛地回过头,看见路边坐着一个黄衫少年,年龄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长着一双好看的杏眼,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何清旻毫不意外,颔首示意后稍微上前两步,“我能问问你……”


    “嘘。”赵公子将手指竖在唇边,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转身绕过嘈杂的人群。他的步伐看似很慢,但实际很快,只慢慢地走了三四步,就已经掠出去将近三丈。


    何清旻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一丈左右的位置,谢春晖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走了好一阵,最终还是谢春晖打破沉默,“我们为什么就和这个人一起走了?”


    赵公子并不聋。


    他停下脚步,但却并未回头。


    何清旻又向前走了几步才停住,看着前方两三步处的黄衫,略加思考,道:“因为我们恰巧走的是同一条路。”


    赵公子踢起一块石头,将树叶上趴得好好的蝉打了下来,然后从蝉上跳过去。


    谢春晖小声道:“这种事我五岁以后就不干了。”


    何清旻道:“他能听见。”


    谢春晖鼻子里哼出一声,“可笑。”


    何清旻叹气,“他能听见。”


    谢春晖撇撇嘴,“我知道。”


    赵公子突然转过身,他并未生气,反而像是没有听见谢春晖的话一样露出一个极为开朗的笑容,道:“说起来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赵无愁。”


    谢春晖不知怎么就觉得看这个人十分不顺眼,忍不住继续出言不逊:“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赵无忧。


    赵无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妹妹叫赵无忧?”


    何清旻有点头疼。


    赵无愁得意洋洋地笑起来,话锋一转,道:“你刚才想问我什么?为什么杀了车……车什么?那原因就太简单了,他想强买这匹马,你们看,他配得上吗?”


    谢春晖瞠目结舌,“……你武功比他好那么多,不卖给他不就完了?何必为了这么一点小事……”


    赵无愁十分惊奇地打断他:“我又不是马的主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春晖完全无法理解,瞪大了茫然的眼睛。


    赵无愁理所当然地道:“马的主人不愿意,但是马的主人也不怎么配得上这匹马,在我看来这马儿只有尽情奔跑才是自由的,所以我就满足了车……车什么的心愿,让他骑上了这匹马。”


    谢春晖对他的逻辑目瞪口呆,好像听明白了又觉得哪里都不对:“你……抢了人家的马,然后打断车良宇的四肢强迫他骑在马上……”


    赵无愁笑眯眯地点点头。


    ……你有病吧。谢春晖想着,使劲晃了晃头。


    何清旻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赵无愁稍微有了点兴致:“不是这个?”


    何清旻微微地笑了笑:“你们无双门不是不掺和江湖事吗?那为什么要——帮助耿云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