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营营何所求(中)

作品:《醉明月

    谢春晖顿时蔫了。


    说是去教烙饼,谢春晖也跟着去凑热闹。客栈小小的厨房里一下子进了四个人,转身都有些转不开,不过好在烙饼这件事掌握了技巧并不难,动手的胡贤学很快就学会了,看着的宿康和谢春晖也觉得自己看懂了。


    一来二去难免闲话几句。何清旻青衫布巾看不出什么,非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就是清瘦到几乎看不清楚长相,如果不是衣装完整怕不是会被误认为哪里的饥民。谢春晖穿的是从白鹤山庄匆匆招来的短打,虽然衣裳材质普通,但他相貌生得好,粗布衣服硬生生穿出几分从容之气来。


    面对宿康看似不经意的打探,何清旻道:“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我们的经历和你们差不多,这是我家小少爷,我算是——家里的武师。”


    宿康了然地点点头,他自己也不愿意说明,自然不会强迫别人,只听何清旻又问:“不知两位是不是从幽州来?”


    胡贤学看了宿康一眼。


    何清旻见状心下了然,主动道:“我家小少爷是代师去拜寿,说来惭愧,他年纪小,觉得寿宴没什么意思,看过大小姐舞剑之后我们就先行离开了,只是昨日听到一些传言,难以辨明真假。”


    胡贤学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宿康,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吧……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何清旻微笑。


    赌对了。


    那夜他和谢春晖虽然在最中央,但也是在最前头,胡贤学和宿康的功夫也好师承也罢,座次是排不到那么前的,灯火照耀下人脸又会失真,想必不会看清他们的长相。


    胡贤学道:“你们真不应该提前走——热闹”他在宿康的目光中憋了回去,换了一个词,“大事可都发生在晚上。”


    宿康摇头道:“不是我等能插手的事情。”


    胡贤学给锅里的饼翻了一面,指着宿康道:“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说的,然后就闷在房间里睡大觉,我一个人去看热……大事。”


    宿康反唇相讥,“你看到什么了?”


    胡贤学道:“我至少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宿康不屑一顾,“第二天大家就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何清旻适时道:“岑老爷子他果然是……”


    胡贤学收起了有些轻浮的笑容,皱眉道:“确实是没有人想到,这次出手的人,是四海门的……”他压低了声音,“方贤。”


    方贤。


    四海门主,方贤。


    方贤好酒、好色……好武。


    四海门从恶名昭著到被遗忘在角落,全部都是因为四海门的继任者是方贤。毕竟,四海门的前任门主在江湖上乱杀无辜,任凭心情随机挑上一家即上门灭人满门,手上血腥无数,但其人武功高深莫测且行踪不定,是以江湖人人畏惧、人人唾弃却无人有还手之力。就在众人忍无可忍,几大门派召集群雄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攻入四海门之时,四海门突然销声匿迹了。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是因为方贤完成了群雄都没有完成的事——他弑师上位,以铁血之力迅速镇压了前任掌门的残党,任用蘧润年、柳依依等,开启了自己的时代。


    对于江湖来说这无疑是好事,毕竟,方贤对杀人没有兴趣,对江湖也没有兴趣。


    他追求的只是最强。


    并不是虚名的第一,而是最强。


    说到方贤的名字后,气氛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何清旻垂眸看向灶台:“柴太多了,抽一根。”


    胡贤学笨拙地抽柴,宿康轻叹了一声,“如果说江湖上有谁是他的对手——恐怕只有何清旻了。”


    谢春晖微微一愣,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何清旻看胡贤学手忙脚乱,帮他抽了柴灭了火星,淡淡地道:“可惜他已经死了。”


    “谁知道呢。”宿康的目光停留在谢春晖脸上,“有传言说……他还活着。”


    胡贤学想起了什么一样,“对啊,我记得之前云间阁有消息说青冥剑会现身岑老爷子的大寿。”


    宿康看他蹭了一身灰,有些发笑,“你这身……不过云间阁的消息又不保真。”


    谢春晖有些突兀地道:“我这个名字……还是他给我取的。”


    宿康微微一愣,胡贤学也顾不得饼了,何清旻默默地接过胡贤学的工作,他不知道自己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干脆转过身去干活。


    谢春晖低声道:“我那时候觉得,如果长大之后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宿康顿了一顿,“那时候……你应该不到十岁?”


    谢春晖点了点头。


    何清旻已经将饼盛了出来,交代道:“为了能保存烙得很干,晾凉了再装起来。”


    宿康和胡贤学练练称谢,何清旻问:“所以方贤……就单纯的只是为了杀人而去的?”


    宿康看了何清旻一眼,笑道:“谁知道呢?‘营营何所求’,不过如此罢了。”


    胡贤学接口道:“反正我们所知道的不过是……四海门和耿云涛勾结,方贤杀了岑老爷子,柳依依和蘧润年夺了以贺礼为名的玉玲珑。”宿康斜了他一眼,他并没有注意到,自顾地沉浸在感慨里:“至于柳依依为什么不离开要留下送死,玉玲珑是真是假,耿云涛究竟为什么要……”宿康忍无可忍,终于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打断,转脸对何清旻扬起笑容:“多谢兄台,天色晚了,我们不打扰了,再会。”


    宿康急匆匆地把胡贤学拖出去,厨房的小门吱呀乱响。见谢春晖一脸茫然,何清旻微笑道:“谨慎些事好事,毕竟祸从口出,口舌是非……也是是非呀。”


    夜半倏然下起雨来。


    屋子稍微有一点漏水,好在避开了床铺的位置,漏下的水滴滴答答,和屋外的雨声节奏并不太相同。


    次日又是一个晴天。


    水痕早早地被初升的太阳蒸干了,完全看不出一丝下过雨的痕迹,走街串巷的小贩的唱叫声渐渐地多了,院子里声音也逐渐嘈杂了起来。


    两人没什么可收拾的,依旧轻装简行地上路,沿途路过几家酒肆,谢春晖有些意外道:“这里江湖人格外多。”


    何清旻道:“也是该到日子了。”


    “日子?”


    “营州黑山马场……”何清旻停顿了片刻,语气古怪地道:“一年一度招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