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会见到朝野闻名、凶神恶煞的公主为难亲姐，可一推开门，纪开霁见到的却是自家亲姐拿着刀在公主脸上划来划去，他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两个女人闻声齐齐转过头看着他。


    纪开霁尴尬一笑，“你们在做什么？”


    纪素华毫不客气，“问什么问，一双眼睛白长了是吗？你那双眼睛要是没用，就给我抠下来镶瓷瓶上。”


    纪开霁被纪素华骂习惯了，收了腿小心地走上前来，途中他偷偷看了好几眼敷着泥面的鸢飞，玉湖公主名闻朝野，又多次出入御书房、皇家书局等地，她的容貌他们这些大臣都不陌生。


    他小心翼翼地对纪素华说：“姐姐，这位是公主，对她动刀是大不敬，要是被人知道了，咱俩要被言官骂死的。”


    “哦。”


    “姐，要是出事了，咱俩就都没命了。”


    鸢飞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对姐弟，弟弟心急如焚，姐姐满不在乎。


    纪开霁还在努力劝说，纪素华被他叨叨得烦死了，直接开骂：“滚！”


    鸢飞轻笑，这一笑，牵动了脸上的肌肤，锋利的骨刀刺破眉上的泥面氤出一抹白泥之下的红，给纪开霁吓得心脏直跳。


    “纪大人请。”鸢飞根本不知道纪开霁的心慌，也跟着纪素华一起请走了纪开霁。


    在两人的联合“劝骂”下，纪开霁终于离开了。


    鸢飞转过眼来看着目光专注的纪素华，不知过了多久，纪素华终于放下骨刀。


    纪素华看着这张塑成的美人面，美人如刀斩破苍穹，既是美人面更是修罗脸，她目光灼热，颤抖着手取下雕好的泥面。


    她捧着这张泥面，如同捧着自己毕生最满意的作品，惊叹：“大成，大成！”


    鸢飞缓缓擦去眉骨上的一抹红，问她：“纪姨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纪素华一瞬清明，“活着……报仇……”


    又一瞬狂热，“烧窑，烧窑！”


    她捧着那张泥面，大声呼道：“来人！推我去烧窑！快！”


    纪府的下人们也一直守候在院门处，闻声迅速跑进来，两个丫鬟熟练地推着纪素华的轮椅往纪府东面的瓷窑而去。


    湖狸奔到鸢飞身边，一眼就看到了鸢飞眉骨上还在渗血的一处伤口，满眼担心，“殿下，你怎么受伤了？”


    纪开霁看着姐姐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只能习以为常地自己站出来善后。


    他递出一瓶金创药，小小声说：“只是一点小伤口，用了药明日就看不出来了。”


    湖狸闻言，立马竖起眉头指责他：“公主贵体怎容丝毫瑕疵？纪大人的姐姐伤到了公主，纪大人轻飘飘就想把这件事揭过去？”


    纪开霁不甘示弱，“我和公主说话哪容得下你一个阉人插嘴！公主爱惜人才，愿意配合我姐姐完成大作，是公主心胸开阔，你一个太监竟然想败坏主子声誉，该当何罪！”


    “你！”


    湖狸毕竟年轻，还比不过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油条。


    鸢飞接过话来，安慰湖狸：“纪大人所言有理，眉骨不过一道小伤口，我和纪姨都不在意，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殿下……”湖狸有些委屈，明明自己是在为公主不平，怎么公主还拆自己的台。


    不等纪开霁放下心来，鸢飞话锋一转，“我今日是专程为公主府修建一事来的，还请纪大人带我去书房看看账簿！”


    纪开霁眉眼一沉，缓缓笑道：“当然，公主请！”


    纪开霁引着鸢飞进了书房，又把两本厚厚的账簿交给了鸢飞，他非常沉得住气，就连户部尚书都查不出他账本里的问题，他就不信了，区区一个没读几年书的公主，真能查出自己的问题。


    鸢飞坐在书房里飞速地翻看着账本，偶尔问纪开霁几个问题，纪开霁都对答如流。


    从他如此沉着的口吻中还真听不出有何疏漏，一旁的湖狸听着听着，内心还有些羞愧，为了修建公主府，纪大人劳心劳力，自己方才还要找他麻烦，好像确实不太对。


    日上中天的时候，鸢飞终于翻完了第一本账簿，棠落和红琮这个时候也来到了纪府，棠落看着在书房里翻看账簿的鸢飞，说：


    “姐姐，账簿我和红琮都查过，没问题的。”


    红琮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嘿嘿一笑，“鸢飞姐，咱们先去用午膳吧，好饿。”


    纪开霁垂着眉眼，恭顺道：“府中已经备好了饭食，还请公主移步膳厅。”


    鸢飞点头，嘴上说：“多谢纪大人了。”


    但她却没有从椅子上起身，依然坐在书桌前，右手还拿着账簿，左手递给红琮一碟纪开霁早就备好的点心，“饿了先垫巴一下，再等我一柱香。”


    鸢飞都这么说了，众人自然不敢强求。


    棠落挤挤挨挨凑到姐姐身边，她知道姐姐的习惯，姐姐是那种一旦开始做某件事，就一定要做完这件事才会开启另一件事的性格。


    鸢飞头也不抬地给棠落让出一半的位置，手上飞快地翻阅着账簿。


    红琮端着一碟点心，先喂了鸢飞和棠落一个，再端到湖狸面前，湖狸捏了捏自己细微凸起的小肚子，脸皱成一团，别过头去，摆了摆手，不敢看点心一眼。


    红琮最后端着点头递到纪开霁面前，纪开霁迅速摇头，“红琮姑娘自己用吧，我不饿。”


    “好啊！”红琮开心地端着一盘点心，一口一个，但是即使在吃东西的时候，她也在偷偷观察着纪开霁。


    虽然棠落和她一起查了账本，她们没找出问题，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纪大人今日分外紧张。


    账本没问题，人却有问题，那没问题的账本也变成有问题的了。


    一柱香时间终于熬过去了，纪开霁瞥到鸢飞放下账本，僵硬的双脚缓缓动了几下。


    鸢飞抬起头来，注视着纪开霁，几息之后，缓缓笑了一下，“走吧，一起去用膳，今日辛苦纪大人全程陪着本宫了。”


    棠落默默和红琮默默对了个眼神，两人都知道账簿大概有些问题了，姐姐平日可不会用本宫这个称呼。


    膳厅里，饭桌上盛放着食物的餐碟摆了整整一桌，但又不失雅致，落座之后再一细看，却见餐碟上的食物大多都是时蔬，白的绿的，清淡寡素，仅有两道家常的鸡蛋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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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炸小鱼，分量也不多。


    鸢飞似笑非笑，“纪大人平素就吃这些？”


    纪开霁惭愧道：“招待不周，让公主见笑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中食材备的不多，仓促之间，家里的厨娘也整不出一桌大宴。”


    他又笑道：“但是公主也可以试试这道野菜，这是厨娘今早从后山采的正宗的野蕨菜，鲜嫩脆口，虽然不及御膳奢容，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怎么没见纪姨一起来用膳？”


    “家姐一遇到烧瓷的事就沉迷其中，我实在劝不动，已经让下人送了餐食过去了，咱们不用等她，先用先用！”


    虽然说是别有一番滋味的野菜，但桌上的人都有些食不知味，好在蒸好的米饭滋味甚好，配着青菜萝卜的菜汤，大家依旧填饱了肚子。


    午膳之后，鸢飞一行人决定返回皇宫，纪开霁把人送到门口，眼看终于要送走这一尊大佛，他不自觉松了口气，人也自在了不少，还假惺惺地挽留道：


    “公主不再坐坐？虽然家姐在烧瓷，我等会儿也要去公主府盯着修建事宜，但公主也可以在府中逛一逛，家中的摆设装潢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鸢飞摸了摸晚霞红白相间的毛发，忽然开口：“工部的发俸时间历来都在每月15日，纪大人这里却晚了不少。”


    纪开霁心中一紧，还未开口分辨，便听到鸢飞继续说：“一些砖木石头的报价纪大人还是可以和商人再争论争论，商人重利，纪大人可不能太宽容他们了。”


    纪开霁连忙开口，“公主误会了，下官……。”


    鸢飞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她一边梳着晚霞的毛，一边缓缓说：“纪大人，我给晚霞梳毛也总会掉下一些，这也不是大事，只要不过分，不把人当傻子愚弄就好。”


    “你把别人当傻子，那别人可真要把你变成傻子了。”


    “你说呢？”


    她话语轻飘飘的，没有看纪开霁一眼，却让纪开霁冷汗直流，后背的衣服湿透了。


    纪开霁咬着牙，被她的话语压得抬不起头来，“是！下官遵命！”


    “嘚嘚…嘚嘚…嘚嘚”马蹄声渐渐远去，纪开霁身子一阵摇晃，险些倒下来，幸好下人扶住了他。


    “大人，你没事吧？”


    纪开霁一抹额头的冷汗，苦笑道：“怎么可能没事，这位可不好糊弄。”


    远去的马车里，棠落好奇地问鸢飞：“姐姐，商人报高价官员拿回扣这种习俗，我是知道的。但是发俸的时间推迟了半个月会有什么影响吗？”


    鸢飞解释，“挪用的银子可以去放贷生息，虽然只迟发了半个月，但银子从户部再到工部，最后再到工匠手中，其中就不止半个月了，中间获利者也并不只纪开霁一人。”


    红琮满脸嫌恶，“亏我还以为纪大人是个好官呢，又吃回扣又放贷生息的，原来也是个贪污民脂民膏的大贪官。公主，既然你查出了问题，那咱们要不干脆换掉纪大人，再换个清廉的官员修公主府吧？”


    棠落也有些赞同红琮的意见，“姐姐，不管是回扣还是利息，最后受损害的都是公主府，要不换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