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作品:《梦见被徒弟一剑穿心后》 多年前听过的话,在前几日,段灼一字不落说给我听,并且还将那支桃花簪赠予我了。
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这少年就是段灼。
“……”
我愣在原地呆若木鸡,意识到似乎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其实我觉得人与仙其实也是殊途的,倒也不是我善变,就是寿命不同,如何相守?
师徒恋也是不可取的,我是一个思想保守的仙。
我的弟子入门之后,我会先让他们熟背碧水瑶台的门规,此书翻开第一页第一句话便是:“其一为,不得恋慕师尊,违者逐出师门。”
且我自问从未对任何弟子做过逾越师徒关系的事,为何这弟子会对我产生这种想法?
我打算从暗处出来,待我知晓这个恋慕师尊的逆徒是谁,我一定会对他的错误思想加以纠正。
于是,我看到了段灼和他手中的竹笛。
少年那张好看又与芜奚极其相似的脸泛着红,我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戳瞎双眼。
我尝试着解读他的话,想来是碧水瑶台中也并无别的女子,再加上平日里我也比较凶,故而他想送我点东西,心中要为自己不停摇旗呐喊,还要多次练习。
但我泄气了,这种说法显然并不能说服我,毕竟对待师尊,只需尊重,不需小心翼翼,更不需脸红。
虽说我对这样的情感虽也懵懂,但到底也能看懂。
至于后来为何不直接将他赶出师门,因他并未对我表明心迹,别的弟子也并不知晓,便不算是有人知晓他“恋慕师尊。”
最重要的是他是魔尊之子,贸然将他赶走岂不是给我自己找麻烦。
我听见了,但是他并不知道我听见了,那就当没发生过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时,段灼入我门内只有三年,且我与他并未时常接触。
我知晓我自己的性子,通常收了弟子回来,新鲜几日,也就放在一边不管不顾了。
不过该教的该学的,一样也没少。
那时知晓后,我失眠了好几日。
我收了不少徒弟,却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如此对我打击颇大。
思来想去,我都觉得自己并未做过让他误解的事,我实在不懂,他究竟为何对我产生这样的心思的。
他能不能与我说说,我改还不行吗?
我胆战心惊了好些时日,但最终都不见他送来,后来我逐渐忘记了这事。
在看到箱子,拿出竹笛的那一刻,我又全都记起来了。
往后的三年中,段灼也从未送过我任何东西。
前几日的桃花簪,亦是第一次。
思及此处,我的指尖不禁抚过发间的桃花簪,想起了段灼那双时时漆黑的眼,想起了他额间一点红。
他被送到仙界时,是初化人形的小妖,我从一群仙中将他带走,虽然叫着他人的名字,不过也算庇佑了他,才致使他对我生出情感,产生了依赖。
在我看来这并非喜欢,毕竟喜欢应当是在了解这人性情的基础上才会产生的。
段灼也并不了解我,他对我的情感当是凡人口中的雏鸟情结。
又过了许多年,我从段灼身上还是能够看到那红着眼眸的少年身影。
他哭时,难过时,脸红时,羞怯时,仿若又是当初那个在风中手持竹笛,笨拙练习如何说话的少年。
但偶尔,我会想起他用那双漆黑的眸死死盯着我,鬼森森又赤-裸裸,叫我有种被恶狼窥伺之感。
不过这种感觉多在梦中。
经年过后,他在竹林中练习了许久的声音才终于传到了我耳中,但我却再无当初那种“希望他与心爱之人”能在一起的心境。
我的心中充斥着“为何是我”几个大字。
*
我并未再多想。
入夜后,我会去幽闭看看段灼。
并非我心疼段灼,而是被关入幽闭的弟子,第一日夜里我都会去查看他们的状况。
若身体不适,无法忍受幽闭,便会换其他方法处置。
幽闭是碧水瑶台后山专门惩戒犯错弟子的结界,结界中只有一片漆黑,也正是这片漆黑叫人畏惧。
在幽闭中的人不知时间的流逝,会平静到慌乱,再到癫狂。
天色漆黑,月光冷然。
碧水瑶台中寂静一片,我走出寝殿,捏了个诀,瞬身到幽闭附近。
我挥了挥袖,幽闭的结界入口打开,从此处便能看见其中的黑暗。
若非我从外面打开结界入口,幽闭是只进不出的。
幽闭不会限制我的法术,在黑暗中我亦能将眼前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我往里面走了两步,看见了正蜷缩在角落中的段灼,轻轻抖着身体啜泣。
“我没有……父亲,我再也不跑了,我知错,不要把我关在这里面……”
“不要打我娘,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父亲……”
段灼的声音颤抖,似乎过往的痛苦记忆正包裹着他,正如尖刺刺伤他。
我见过许多次段灼哭,看着他流泪,却从未见过他哭出声来。
时间仿若回了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段灼,他那副在人群中警惕又楚楚可怜的样子,谁也不知他之前在魔域中经历了些什么。
谁也不关心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在意一只小狼妖的过去。
就正如花落在地上,被人踩了一脚,不会有人在意花的死活,在意花疼不疼,只有花自己才在意。
当然,我也不在意,我不在意他的过去,亦不在意花的死活,我只是芸芸众仙中的一个。
我听到他的哭声,和其中断断续续的字句,骤然明白,魔尊对他不好,对他母亲也不好。
不过,不好也正常,若是真的喜欢他,也不会将他送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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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幼时被困于酆都,曾见过魔尊一面,但我对他的印象不深。
那时的我,满心满眼都燃烧着仇恨的怒火,只想有朝一日能将他手刃。
魔尊嗜血残暴,是残杀我双亲的仇人了,这样冷酷无情的魔,对自己的儿子残忍,似乎也正常。
我一步步走去,段灼跪坐在原地,四顾茫然,什么都看不见,只是狼耳敏锐,听见了脚步声,却看不到来人究竟在哪里。
他的眼泪还在流着,我走到他身前,替他擦拭着眼泪。
他在黑暗中一怔,身体轻轻拱起,剧烈颤抖,他冰冷湿润的脸颊紧紧贴着我的掌心,眼泪模糊在我的掌中。
那是世上最炽热,最痛的眼泪,我也曾流下过这样滚烫炽热泪。
段灼喃喃道:“娘……”
我心中动容,却并非是因为觉得他可怜,只是我与他一样,儿时都深深依恋着世上与我亲密无间到血脉相连的人。
他小心翼翼捧过我的手掌,像得到了一片温热的可依偎之物,他的泪还在悄无声息流着,纵然他生得那样好看,可如今还是哭得有些难看。
我安抚着他,就像是安抚着年幼之时便失去至亲的自己。
那个战后孤零零在碧水瑶台中,舔舐着失去至亲的疼痛伤口的少女。
他们都说我爹我娘是战神,是三界中的大英雄,他们爱苍生,爱天下人,却独独不爱我。
但这却只是我赌气的话。
儿时的记忆告诉我,他们也爱我,只是大义当前,总会有人牺牲。
我犹记仙魔大战后的仙界,举目四望,只得见一片颓然之景。
仙们或牺牲,或隐逸,不见如今仙门处处。
近百年来,飞升者众多,仙界的人也多了起来,如今仙界繁荣,但来去的已然不是过去那些仙了。
我看着段灼痛苦的模样,指尖轻抚过他的额心、脸颊,如今我并非是他的师尊,只是他梦呓之下的“娘”。
他不会知晓我来过,只会觉得梦见还在酆都魔宫中,枕在母亲腿间,额间的碎发被母亲轻柔抚过,像一阵带着暖意的风吹过又散了。
想来是魔尊曾惩将他关进过这样漆黑的屋子,才叫他回忆起了从前。
我想,段灼出去以后,定会万分恨我,跟痛恨他作为魔尊的爹一般。
我又想起了段灼那沉默寡言的模样,想起了他看向我时,那双宛若小狗湿漉漉的眼。
就算有预知梦,我亦恨不起段灼。
段灼蜷缩在我的腿上,低声啜泣,眼泪奔流,有些薄茧的指尖将我的裙襟握在手中,揉得皱巴,往日他可不敢这样做。
他将我的五指抓在手掌心里,我的指尖贴过他的脸颊,才给他带来了些安全感。
他又成了那只小狼妖,全然没了往日的沉默寡言,有思念与泪。
不过我又想,恨我也罢,爱我也罢,我还是我,他亦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