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无视他可怜的目光，语速平稳，列举事实。


    “比如，非必要的跨层级汇报，超出常规工作交流范畴的肢体语言与表情管理，以及在非工作议题上，试图进行意义有限的沟通尝试。”


    每一句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季来之懵懂的思绪里，激不起理解，只泛起更大的迷茫。


    他张了张嘴，想说杨修说的字他都听的明白，但组合在一起，却什么都听不懂了。


    这真的是国语吗？？


    但杨修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继续说道：


    “扶贫办的工作，核心是务实。评价一个干部，看重的是实绩，是政策落地效果，是鬼众的赎罪提升指标。所有的晋升、评优，都有明确的、量化的考核标准，摆在桌面上，公开透明。”


    他微微加重了语气，目光如同实质，压在季来之肩上：


    “不要把心思花在琢磨那些旁门左道上。什么攀附上级、搞人身依附，这都是极端错误的想法，是歪风邪气！不仅完全无效，而且极其危险，一旦触碰红线，后果你是知道的。”


    季来之彻底听傻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颊因为急欲辩解而微微发红。


    他什么时候这么做了？


    杨修的目光停留在他染上红晕的脸颊上，仿若看见了逐渐绽放的玫瑰。


    不得不承认，季来之就连羞耻的时候，都那么的……惹人怜爱。


    “端正态度，脚踏实地。这才是正道。好了，回去工作吧，以后我不希望你再犯同样的错误。”


    说完，他端起茶杯，示意季来之可以走了。


    直到走出房门，季来之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旁门左道、歪风邪气、人身依附这些沉重的词，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他茫然地挠了挠头，只觉得杨修这人心思好比海底针，完全搞不懂在想什么。


    领导，可真难伺候啊！


    还是去研究陈兵的全家吧，感觉都要容易得多。


    已经是第四天了，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了快一半。


    季来之一大早吃过饭，就匆匆赶往刀山。


    刀山贷款正策虽然帮助他获得了不少的赎罪值，可他记得清楚，当时条款后面写得很明白，整套政策下来最多可获得60点赎罪值。


    绿色劳动岗位的总赎罪值他不清楚，但这个岗位并不具有强迫性，而且是日结，只要陈兵不去，不到月底他根本没办法。


    所以，他最多能拿到68点赎罪值。


    季来之闭了闭眼睛，这该死的游戏，简直比资本家还资本家。


    看着陈兵再次爬过刀山，这次季来之不敢看好戏，赶紧跑过去将他搀扶起来，各种寒嘘问暖。


    可惜，陈兵已经恨死他了，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只当什么都听不见。


    他就不干，季来之能把他怎么地？到时候，他倒是要看看，他能怎么跟扶贫办交代！


    季来之不意外他的负隅顽抗，相反，他还挺踏实的。


    总体来讲，陈兵虽然凶恶，总想把他剁成肉沫，却没什么心眼儿。


    就算被他坑得那么惨，也只是保持沉默，没起歪心思。


    这会儿，陈兵要是真对他笑逐颜开，他才是害怕呢～


    想到这，季来之愈发安心，赶紧给他喂水。


    等陈兵的状况好一点，他就开始忽悠……啊不，宣传政策了。


    昨晚托杨修的福，他把找到的资料看了好几遍。


    陈兵的父亲，陈书，享年91岁，自然死亡。没犯过什么大罪，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年轻时，在村里招猫惹狗，惹了不少事。但都不是大事，再加上年纪小，赔了点钱，就没进局子。


    大一点后，在父母的要求下，娶妻生子，但对家庭没有任何照顾之心。生了三个儿子，除了日常拉撒，没出过一毛钱。


    别看这家伙五毒俱全，偏偏是个命硬的，就算后面在三个儿子家来回轮住，也应是挺到了九十一岁才死。


    陈书的母亲，张莹，64岁死亡。家里三女一子，自己是老二，小时候没怎么读过书，长大后赚的钱都给了父母支援弟弟，嫁给陈兵后，除了照顾孩子，就是打点零工赚钱。


    一辈子没享过福，五十多岁的时候腿瘸了，在轮椅上坐了近十年，才痛苦地死去。


    别看她惨，也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年轻时，在外面打工，伙同其他人诈骗妇女。回村后，更是辱骂公婆，糟蹋两人到死。


    所以，当陈兵不愿意赎罪后，这两个家伙就被一同扔了过来。


    可惜，效果也不怎么好。


    但季来之不愿意放弃这条线，他思索了很多方法，都远不如这个有可能达到效果。


    还是试一试，不成功便成仁！


    季来之脸上挂着极具亲和力的笑容，微微俯身。


    “陈哥，你看看你，又对我摆脸色，搞得好像我害了你一样。其实，我们扶贫办的政策是真心实意为你们好，早接受帮扶，早脱离苦海，早获新生嘛。”


    陈兵蜷缩在地上，魂体因痛苦而微微颤抖，闻言只是发出一声嗤笑，连眼皮都懒得抬。


    季来之也不恼，笑容反而加深了几分，声音压得更低，更推心置腹：


    “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有怨气。但咱是男子汉，得往前看，是不是？我调过你的档案了，生前虽说……呃，走了些弯路，但对父母那是没得说，十里八乡都夸你是个大孝子啊！”


    孝子两个字，像两根无形的针，轻轻刺入陈兵已经疼到麻木的魂体，让他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季来之从哪搞到的档案？他想干什么？ ！


    一瞬间，陈兵忍不住扬起了脖子，恨不得用眼神将季来之杀死。


    他不会是想用父母来威胁他吧！做梦，他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如果他敢这么做，他一定告到扶贫办，让他没好果子吃。到时候一旦他被记过，自己就有机会将他杀死。


    季来之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心思，忍不住啧啧两声。


    唉，还真是个小白兔呢，这么浅显的心思，都不知道遮掩一二。


    “听说三个兄弟里，就您对二老最为孝敬，生前死后都在为他们张罗，比两个哥哥强太多了。”


    听到这，陈兵忍不住冷哼一声。


    那必须的，他那两个哥哥，除了会叫苦卖惨，其他什么都不会，让出人不出，让出钱也不出，全是混蛋。


    要不是有他给父母送终，还不知道他们要受多大的罪。


    可惜他的付出，家人亲戚看不到，街坊邻居也看不到，他们只会看到他满身的罪恶！


    季来之立刻抓住了重点，趁热打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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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听说，自从你死后，你那两个哥哥，可是把孝敬父母的功劳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不仅在村里大肆污蔑你，更是把你的骨灰埋在了河边，不让你入家里的祖坟。”


    陈兵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眼睛全是猩红。


    这两个垃圾玩意儿，真是不要脸！


    季来之继续说：“现在这两位也到了地狱范畴，有了孝子的名头，正在安稳地排队等待投胎，说不定下辈子能投个富贵人家，真是令人羡慕。就是可惜了陈哥您，困在这里不说，还把父母也拖累到此处。”


    陈兵恨得快把牙都咬断了，却还是死死地攥紧拳头，冷冷地看向季来之：“你死心吧，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季来之无奈一笑：“怎么能说是上当呢？骗你我有什么好处，说到底，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做这么多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自己好。”


    陈兵冷笑，若不是他此时虚弱，早就甩脸子走了。哪里轮得到让季来之继续在这里胡扯？！


    季来之见他冥顽不灵，终于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他把自己昨天在官方账号上发布的视频，点开给陈兵看，现在的热度已经破了十万，只是别鬼的快乐，却完全是建立在陈兵的痛苦之上。


    陈兵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脸色惨白如纸，恨不得扑过去撕下季来之身上的肉。


    这个家伙，完全是在拿他当垫脚石。


    季来之只当看不见，点开赞数最高的评论，给陈兵看。


    【这是我小弟，生前就是个不孝子，死后能得如此，也算是报应。】


    头像用的不是别的，正是他大哥的遗照。


    陈兵目眦欲裂地看着那条评论，随着季来之点开折叠的回复，看到了无数人对他的嘲弄和大哥装模作样的腔调。


    不会错的，就是他大哥！


    那熟悉的口吻，乱点的标点符号，还有自恋的头像，一切一切都跟他大哥一模一样。


    季来之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知道他的生前事，所以他很确定，这就是他大哥！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好名声都让他得了，到头来竟是自己这个最孝顺的成了孽障！


    “你想让我做什么？”


    季来之笑容灿烂，真诚又热切：“陈哥您这话说的，倒是让我不好做工作了。我只是觉得，您不是那样的人，否则当时在刀山贷款的时候，您完全可以让您父母抵债。”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没办法看着我的帮扶对象被如此诋毁。我想着，您若是能脱贫致正，带着父母一起前往奈何桥，到时候见了您大哥、二哥，一切自是分晓。”


    “到时候，我也可以以您为素材，再制作一期视频，想必能逆转乾坤，让所有人认识到真正的您。”


    陈兵眸色闪烁，他想要拒绝，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此时的他，只觉得自己不再是曾经掌控生死的恶徒，反而变成了季来之砧板上的鱼肉，任他随意宰割。


    恶心，真是太恶心了！


    陈兵无力地闭上眼，拿起笔在季来之准备好的纸上签上了字。


    季来之满意地看着他签好字，这就对了嘛。


    不过……这陈兵五大三粗的，有必要摆出林妹妹的姿态吗？？


    而此时，实在找不到办法的余乐，推开了方南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