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说服了朱高炽，了结了这件事，才知他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震，滚烫的茶水顺着杯沿流下，滴在朱允炆修长的指间，“这事，四叔四婶，嫂子可知晓。”


    朱高炽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还未来得及通知家里。”


    朱允炆，“是我召大哥进宫来为我分忧，大嫂一个人带着孩子远在北平，还不知怎么日思夜盼着大哥回去呢，若是你自己看上的民间姬妾也就算了，要是大嫂知道是我赐给你的侧妃，还不骂死我这个兄弟。”


    “这事总要四叔四婶和大嫂子允准才行。”


    想起世子妃，朱高炽一时语塞，“世子妃贤惠最能体会女子不易，双双知书达理，孤苦无依，我只是不忍心她入府后被人看低瞧不起，这才想着给她个侧妃之位，并不为旁的。”


    朱允炆笑道，“大哥这话不老实，你府里的可怜女子可不止一人。”


    被戳穿了心思，朱高炽哑口无言，只将头埋得更低。


    王忠看见茶水撒了，原想过去接过茶杯，却见朱允炆神色如常，只好递过去一个帕子。


    比起自家兄弟的心意，朱允炆更想知道秦双双是怎么想的。


    男女婚嫁，总要双方有意，不好勉强。


    朱允炆放下茶杯，擦干茶渍，视线从地上转向正对面的女人，“你也愿意跟世子爷去北平。”


    秦双双是早有心理准备，但那是做世子爷的妾室，不是侧妃。


    侧妃，她想都不敢想。


    原以为朱高炽对她的喜欢不过是见色起意，眼见他那么诚恳卑微求殿下赐婚，不得不开始正视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来。


    做个一个小小姬妾也就算了，哄着他高兴，关起门来过自己的闲散日子就是了。


    可若做了侧妃，那就得举行入府仪式，日后还要给他那一大家子的父母兄嫂相处。


    她一个宫女身份怎比得过燕王府那些出身高贵的功勋女子。


    世子妃贤惠不代表能接受夫君宠爱别的女人，兄弟妯娌们也会笑她不够端庄，只以为是她勾.引自家憨厚的大哥不顾千里迢迢也要带她回北平，燕王朱棣知道后，会不会恼怒儿子为色所迷难当大任，将她赶出府外。


    一个男子这般真心相待，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女子都会感动的痛哭流涕，秦双双也不意外，可心头欢喜之余更害怕到了燕王府也是一团乱麻没得清净日子过。


    这么一想，燕王府好像也不是什么福窝子。


    一时两下为难。


    朱允炆的脸色早没了她初入大殿时的波澜不惊，朱高炽跪着看不见，她可是看的清楚，一双墨色黑眸深不见底。


    历史上朱允炆登基当年就执行削藩，斩杀了几位王爷，逼得燕王府起兵造反，朱棣率兵攻进应天府，一把火烧了奉天殿，也烧死了他和马皇后，就连几岁的太子也没能幸免。


    说到底，从长远看，留在宫里，不如宫外安全。


    还是得出宫才行。


    等到了北平，趁着热乎劲哄着好说话的朱高炽将她养在府外，她又不是古代女子，什么外室，名声，这些迂腐的规矩她才不在乎，吃喝不愁，日子清净就行。


    等积攒些身家，战事结束，在求着世子爷放了她，天大地大，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稳一生，岂不完美。


    之前想抱朱允炆这跟大腿是因为只有皇帝才能阻止殉葬，如今有了朱高炽这个更粗更壮的新大腿，一个战败的皇帝，不值得她思量考虑。


    什么宫女，她才不稀罕。


    秦双双从座位缓缓站起身来，跪到朱高炽身边，迎上朱允炆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一字一句道，“臣女不敢高攀世子爷，甘愿做入府做妾，跟在世子爷身边，恳请殿下成全。”


    她的话震惊了所有人，包括正跪在地上的朱高炽，高兴自己没有看错人，双双果然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善良女子，原是不想委屈她，既然她不在乎，妾就妾，反正决不负她就是。


    朱允炆吃惊之余还有一丝不解，她不喜欢朱高炽，只是想出宫，这一点他自信不会看错。


    之前想逃出宫是为了活命，可现在他已经下旨降她为宫女，日后定也会给她安排一个妥帖的去处。


    如果她不知道怎么拒绝一个男人的热情，可以不出声，完全交给他来处理。


    主动求出宫是什么意思。


    哪怕在宫里衣食无忧，也无性命之忧，她还是要走。


    心里的一丝好感抵不过心头的傲娇，和对自己错判的恼怒，朱允炆不再犹豫，痛快答允地上二人，“既然你愿意，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也只好担起这个恶名成全你们，只是眼下杂事繁多，还需要皇兄帮衬。”


    跪在地上的朱高炽喜出望外，又接连跪磕了三下谢恩，“臣，叩谢殿下，万死不辞。”


    朱允炆缓缓道，“起来吧。”


    太监王忠深知殿下所想，神色复杂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世子爷，世子爷一向细心谨慎，怎会看不出殿下是想把人留在宫里才如此煞费苦心。


    与兄弟争一女子，有伤兄弟情，与殿下争，有为君臣之礼，在聪明的人遇上情字也难免会糊涂啊。


    朱高炽高兴之余却也察觉到了朱允炆细微间的变化，这是他们兄弟间长久长处的默契。


    若真心实意成全他，朱允炆就会如同往日一样搀扶他起身，或与他玩笑几句，而非今日这般坐在榻上纹丝未动。


    那是帝王直视群臣的姿态。


    发生在他们兄弟间，换做以前，这根本不可能。


    能出宫活命就行，秦双双没想那么多，起身默默站在原地，朱高炽察觉到朱允炆神色不太对后也就没在做回他身边，站在了原地跟秦双双一起。


    一时间寂寞无声，整个大殿气氛忽然间紧张起来，朱允炆身子直直坐在软榻上，还保持着一如君王接受臣民叩拜的姿势，久久不言。


    一个帝王，轻描淡写间就能决定一人生死，秦双双担心他下一秒改了主意，大笔一挥，自己再被拉去殉葬，看向身侧，不想朱高炽同她一样紧张，额角已冒出细密的汗水来，她更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朱允炆有些不高兴。


    是因为她二人逼迫他做了个恶人？


    不管是什么，目的达到了，不宜在呆下去，秦双双不好给朱高炽使眼色，只福身告退，朱高炽这才反应过来，也拱手告退。


    朱允炆却将要离开的朱高炽叫了回去，面色已恢复寻常，“今日是端午，皇爷爷病情加重本不该举办宫宴热闹，可黄大人说未免列国疑心搞起事端，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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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决定照办，近日来我身子不适不宜饮酒，你今日就留在宫里替我赴宴吧。”


    朱高炽战战兢兢，“是。”


    朱高炽出来时，秦双双已带着夏荷走远，只留给他一抹越来越远的背影。


    日头已经高升了起来，挤满绿叶的枝杈上偶有几声蝉鸣，夏天要到了。


    端午夜宴当晚，魏美人因在宫里与侍卫私通被朱允炆下令当场绞杀，听到这个消失时秦双双正在宫里指挥春桃和夏荷收拾安放朱高炽送来的一屋子东西，杯中的茶水洒了一地。


    接下来的几天，宫里看似平静，实则暗地乱成一团。


    宫外守卫的侍卫换了一班又一班。


    五日后的一天下午，秦双双照常在树下纳凉，门外突然涌进七.八个小太监，紧接着她就被蒙上双眼捂住口鼻，扭塞进一个马车里，车厢里面还有四个跟她一样眼遮黑布，口塞布团，捆绑住手脚的女子。


    在睁开眼，她们就已被关进了一个偏僻的高墙宫院里。


    院子里空空荡荡，地砖缝隙长满杂草，殿侧一颗野树苗因无人修剪已疯长到大腿粗细，树枝伸出墙外，风一吹满地枯叶乱飞，更显凄凉。


    显然这里已多年无人居住。


    “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


    “晚上不会有鬼吧。”其中两个女孩互挽着手紧靠在一起，边走边观察四周的一切。


    秦双双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看建筑样式，应该是京郊的一处皇家宫殿，上次找狗洞时皇宫能去的地方她都逛遍了，不记得见过这样一副破败的宫殿啊。


    五个人凑在一起壮胆，避开廊下屋顶掉落下的散碎瓦片，推门走进大殿，一股子霉味叫人忍不住掩住口鼻，地上空空只有几张破败的桌椅歪七扭八躺在地上，左侧有一张靠墙的土炕，炕上只铺了一张落满灰尘的竹草席，其余再没旁的。


    她们五个是被突然带过来的，连换洗衣物都没有准备，更别说被褥。


    一连五日她们都被关在大殿里，一日两餐的饭食从门洞送进来，下一餐时再取走空盘。


    再无旁人靠近。


    任她们拿下珠钗褪下金玉镯子趁开门送饭的空隙递出门外，也没能换来一句回应，送出去的珠钗也在关门前原封不动的被扔了回来。


    结合历史时间在看眼下处境，秦双双已经猜到，此时一代草王朱元璋应该薨世了。


    她们被关在这里，应该是朱允炆怕群臣之中有人强拉她们几个去皇陵殉葬，才不得已如此。


    毕竟殉葬圣旨一出，后宫前朝已乱作一团。


    朱高炽被派去皇陵操办地宫事仪，得知秦双双被小太监带走四处打听都不得消息，一是慌了神。


    他不顾身边人劝解，放下手里的事贸然闯进宫。


    不许他给皇爷爷守丧，不许各地王爷进宫只能留在封地哭丧，他朱允炆到底要干什么。


    这样的转变叫他害怕起来，殿外重兵把守阻拦不许任何人进去，朱高炽拉着王忠质问，“殿下为什么不见我。”


    王忠，“不止是您，殿下这几日日夜跪在陵前给先皇守丧，谁都不见。”


    朱高炽眼白发红，冒出一团火来，“都是老朱家的皇子皇孙，凭什么他能给皇爷爷守丧，我们却连见一面磕个头都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