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


    赵云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烙在临淄城头每一个王氏长老的心上。


    城楼之上，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海风卷着海水的咸腥味，以及远处海面上残骸燃烧的焦臭，一遍遍地吹过，提醒着他们已然身处绝境。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一名长老终于承受不住这窒息的压力，瘫坐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还能怎么办？降了吧，献出王景的头，我们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另一个长老紧跟着说道，他已经不敢再称呼王景为王爷。


    “活路？你做梦！”须发皆张的老者，王氏的族老王乾，猛地回头，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血丝。


    “你忘了蓟城吗？刘武的下场你们都忘了？王战那暴君，要的是我们琅琊王氏几百年的基业，要的是我们所有人的命！”


    “不降是死，降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生机？是像狗一样被斩去头颅，还是被筑成京观？王乾，你告诉我，哪一种死法更有尊严？”


    “都什么时候了，还谈尊严！”


    城楼上，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王氏核心，彻底撕下了伪装，如同街边的泼皮无赖一般，互相指责，怒骂。


    绝望将他们最后一点体面，也剥得干干净净。


    时间在他们毫无意义的争吵中无情地流逝。


    城外，龙骧军的阵列，依旧沉默如铁。


    城东的海面上，黑龙舰队的炮口，依旧森然如狱。


    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两尊死神，在冷漠地等待着，宣判这座城市命运的时刻到来。


    王乾看着眼前这丑态百出的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


    他知道，琅琊王氏完了。


    不是亡于王战的兵锋，而是亡于自身的腐朽与怯懦。


    他缓缓地，走到了墙垛边，最后看了一眼城外那黑色的军阵。


    “我王氏男儿，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他发出一声悲壮的嘶吼，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便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然而，他的剑还未举起。


    “铛！”


    一只脚，从侧面狠狠地踹在了他的手腕上。佩剑脱手而出，掉落在地。


    王乾惊愕地回头，只见踹他的人是王景的三子王琮。


    一个平日里只知斗鸡走狗，被所有人视为废物的纨绔子弟。


    “三公子，你……”


    “老东西，要死自己去死，别拉着我们一起！”王琮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狰狞。


    他一把抢过地上的佩剑，指着在场所有的长老，赤红着眼睛嘶吼道：“你们这群老不死的，当初是谁怂恿我父亲出兵的？是你们，现在大难临头，你们除了在这里等死，还会干什么？”


    “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他状若疯魔：“赵云不是要我爹的头吗？给他，只要能活命，别说我爹的头，就是我亲娘，我也能送出去！”


    这番无耻至极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琮，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你，你这个逆子！”


    “逆子？”王琮狂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眼泪。


    “对，我就是逆子，可我这个逆子，现在要为你们这群忠臣孝子，去找一条活路！”


    说罢，他不再理会任何人，提着剑转身就向城楼下冲去。


    “拦住他，快拦住他！”王乾反应过来，急忙大喊。


    但已经晚了。


    更有一些年轻的王氏子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也跟着王琮，一起冲了下去。


    他们也不想死。


    平海王府。


    王景躺在病榻之上，气息奄奄。


    东海大败的消息，彻底击垮了他的精神。


    他此刻只是一个等待死亡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砰！”


    寝宫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王琮提着剑，带着几十名同样面目狰狞的王氏子弟，闯了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守在床边的几名忠心老仆，张开双臂，试图阻拦。


    “滚开！”王琮一脚将一名老仆踹翻在地，径直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王景，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


    他缓缓地睁开眼，看着自己这个最不成器的儿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琮儿，你……”


    “父亲。”王琮看着床上这个曾经让他敬畏如神明的男人，如今却虚弱得如同一个破旧的玩偶，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对不起了。”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为了我们大家能活下去。”


    “就请您，先走一步吧。”


    剑光落下。


    血溅满了华丽的床帏。


    这位曾经梦想着与王战划江而治的平海王，最终，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却死在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剑下。


    何其讽刺，何其悲凉。


    ……


    半个时辰，即将结束。


    临淄城的城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


    王琮浑身是血，亲手捧着一个木盒，跪在吊桥的最前方。


    他身后，是黑压压跪倒一片的王氏族人，以及放下了兵器的青州守军。


    赵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他身后的李逵，却咧开了大嘴，拍马上前，一把从王琮手中，夺过了那个木盒。


    他打开看了一眼，然后高高举起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对着城内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


    “王景已死！”


    “城中之人，放下武器，跪地投降者，可活！”


    “若有反抗，满城鸡犬不留！”


    他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敲碎了临淄城内，所有残存的抵抗意志。


    无数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倒在地。


    黑色的潮水，涌入了这座孤城。


    赵云骑在马上，缓缓走过那些跪伏的人群。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跪在最前方，因为恐惧和兴奋而全身颤抖的王琮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赞许，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在看一堆垃圾的鄙夷。


    他知道这种为了活命，可以弑父卖族的人，比任何敌人都更让人恶心。


    他没有理会王琮，只是对着身后的传令官，下达了入城后的第一道命令。


    “传令，封锁王府，清点府库。”


    “将王氏所有族人，无论男女老幼，尽数收押，听候陛下发落。”


    “至于这个……”赵云的马鞭，遥遥指向王琮。


    “弑父求荣，禽兽不如。”


    “拖下去，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王琮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不，将军，我献城有功啊，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两名如狼似虎的龙骧军士卒，堵住了嘴，如同拖死狗一般，拖了下去。


    凄厉的呜咽声，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后。


    城头之上，仅存的几名未曾参与弑君的王氏老臣，看着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悲怆而复杂的，哭笑不得的-声音。


    天道好轮回。


    报应竟来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