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临淄。


    平海王府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王景端坐于主位之上，手中把玩着两颗光滑的铁胆。


    他年近六旬，头发已然花白，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开合之间，精光四射，丝毫不见老态。


    他与刘武那样的草莽枭雄不同。


    他出身于琅琊王氏，自幼饱读诗书，又随军历练多年，文韬武略，皆是上上之选。


    他更懂得什么是隐忍，什么是取舍。


    大殿之下，站满了青州的文武核心。


    他们之中大多姓王，是琅琊王氏的旁支子弟。


    整个青州早已被王氏经营得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都说说吧。”


    王景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份讨逆檄文，想必你们都看过了。”


    “王战小儿，已经将屠刀，架在了我们所有人的脖子上。”


    “这一战，看来是避无可避了。”


    一名身穿铠甲，面容与王景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将领，站了出来。


    他是王景的长子，王麟，也是青州军的统帅。


    “父亲，孩儿不明白。”


    王麟的脸上，写满了憋屈与愤怒。


    “我们已经上表称臣，送去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为何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难道非要将我们这些大夏的宗室旧臣，赶尽杀绝，他才甘心吗？”


    他的话，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想不通。


    他们已经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为何换来的，不是安抚，而是刀兵？


    “因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王景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我们都小看他了。”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名义上的臣服。”


    “他要的是一个权力归于中央，地方再无藩镇的，绝对帝国。”


    “他的志向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宏大得多。”


    王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


    “刘武败得不冤。”


    “他败在，想用我们这些旧时代的人的思维，去揣度一个来自新时代的，怪物。”


    “他以为王战会像历代开国之君一样，先稳固江南，再徐图北伐，会为了稳定，拉拢分化我们这些节度使。”


    “但他错了。”


    “王战根本不屑于用那些权谋之术。”


    “他的方法，简单而直接。”


    王景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蓟城的位置上。


    “那就是，用绝对的力量，将所有不服从者，从肉体到精神，彻底碾碎！”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恐惧之色。


    蓟城的那场大火，那场屠杀，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天下。


    他们一想到，自己可能也会面临那样的下场，便不寒而栗。


    “父亲，那我们……”王麟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们还有胜算吗？”


    “有。”王景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王战的龙骧军，陆战无敌，这一点我们必须承认。”


    “所以，我们绝不能像刘武那个蠢货一样，在平原上与他进行主力决战。”


    王景的手指，顺着地图上的海岸线一路南下。


    最终，停在了长江的入海口。


    “我们的优势，在这里。”


    他指向那片蔚蓝色的区域，声音里充满了自信。


    “在海上！”


    “我青州水师，大小战船三千艘，控扼东海，纵横数十年，未逢敌手。”


    “而王战，起于内陆，他的武安军，皆是旱鸭子，根本不知水战为何物！”


    王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老狐狸般的笑容。


    “他不是要来打我吗？”


    “好，我便将战场，拉到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王麟听令！”


    “命你即刻起，率青州水师主力，南下！”


    “封锁长江入海口，断绝他江南的漕运与海贸！”


    “江南鱼米之乡，富甲天下，靠的就是水路。一旦漕运被断，不出三月，他临安城内，必定粮价飞涨，人心惶惶！”


    “再者！”


    王景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信给高句丽、东瀛，以及东海之上的所有海寇。”


    “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出兵，袭扰江南沿海。”


    “我王景，愿将江南一半的财富，与他们共享！”


    “王战的后方，一旦燃起战火，他那支北伐的大军，便会不战自乱！”


    “届时，他首尾不能相顾，我等再联合凉州、并州诸侯，从西面出击，四面合围，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王景的计策，阴狠而毒辣。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放弃陆地上的正面抵抗，转而从海上，直击王战的经济命脉与统治核心。


    这一招釜底抽薪，让大殿内的众人，重新看到了希望。


    “父王英明！”


    “就这么干！让王战小儿也尝尝，后院起火的滋味！”


    “我青州水师，天下无敌！”


    群情激奋，仿佛胜利已在眼前。


    王麟更是精神大振，立刻领命而去。


    看着众人那重新燃起的斗志，王景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


    他知道这只是他最后的一次豪赌。


    赌赢了，他王景便能成为这北方联盟新的盟主，与王战划江而治。


    赌输了……


    琅琊王氏，数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他自己，也将成为第二个刘武。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灰蒙蒙的天空。


    “王战，你真的能算尽一切吗？”


    “这片大海，可不是你能掌控的棋盘。”


    ……


    三日后。


    临安，皇宫。


    一份来自东海的八百里加急军情，摆在了王战的御案之上。


    “启禀陛下！”


    一名负责海防的将领，跪在殿下，声音因为惊慌而变调。


    “三日前，一支规模庞大的不明舰队，突然出现在长江入海口，封锁了航道。”


    “所有出海的商船、渔船，尽数被其扣押或击沉！”


    “据逃回来的渔民说，那支舰队，打的是青州王氏的旗号！”


    “与此同时，苏州、松江、明州等地，沿海各处，同时出现了大量海寇，他们登陆劫掠，烧杀抢掠，地方卫所，抵挡不住，损失惨重！”


    消息一出，整个朝堂，轰然炸响。


    刚刚从北伐大捷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的百官，瞬间如坠冰窟。


    谁也没想到。


    王景的反击，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他竟然直接将战火，烧到了江南的腹心之地！


    陈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比谁都清楚，漕运与海贸，对刚刚稳定的江南，意味着什么。


    那是整个新政的经济命脉！


    一旦被掐断，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道端坐于龙椅之上，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丝毫表情变化的身影上。


    他们想看看，这位无所不能的帝王，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海上的致命一击时，又该如何应对。


    王战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朱笔。


    他没有看下面那些惊慌失措的官员。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重重阻隔，望向了那片波涛汹涌的东海。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充满了讥讽与期待的，冰冷笑容。


    “很好。”他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朕的鱼儿，终于自己游进网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