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南茵以为，那日一别后，她与周璧便再难相见了，毕竟救命之恩有叔父叔母帮忙报答，他是武将，自己是管家小姐，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鲜少有说得上话的时候。


    为此，她心里总有那么一缕寻不到抹不去的愁绪，像夏日突然落下的暴雨，将大地浇得透彻，却又在片刻后钻出一片烈阳，将雨水蒸发得踪迹全无。


    然而缘分这种东西，天生便极难窥探，你觉得它深时它便浅，你觉得它浅时它又深。


    这一日，白茶突然抱来一只灰兔，说是周小将军偷偷给府中小厮，让送给她的。


    那只灰兔只比巴掌大一点，肥嘟嘟，抱在怀里一个劲的颤抖，解南茵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数次斟酌后才开口：“他……周小将军可有带什么话？”


    “小将军说，这是他们打猎的时候抓到的，母兔被狼咬死了，他见小兔子没人喂，便抱了回来，满夷州也只认识小姐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又想着小姐才受过惊吓，便送来一只供小姐解闷。”


    解南茵将怀中小兔抱得更紧了一些，提议道：“我们出城去吧？”


    “出城？干什么？”


    她鲜少有这般眉飞色舞的时候：“去给小兔找吃的啊！”


    白茶一直到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时都还没想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出城来玩了？虽然以往自家小姐也经常出来，但总感觉今日不同寻常。


    解南茵抱着灰兔下了马车，城外是一片荒草地，夹杂生长着一些梨树杏树，她低头慢慢搜寻，发现灰兔能吃的草后就将嫩叶掐下，递到怀中的灰兔嘴边，如此这般走出一段距离后，一道少年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照姑娘这般喂法，这兔子怕是两年都长不大。”


    解南茵回头，见周璧一身黑衣倚靠在梨树上，正抱臂朝着她笑。


    “周小将军？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晚一点。”


    周璧说着站直身子朝她走来，在一臂之远的地方停住，弓下身子同她怀中的灰兔对视一眼。


    “吃的这么开心？”


    灰兔三瓣唇瓣不停来回摩擦，一节草尖唰唰唰便消失在它嘴中。


    “不理我！”周璧气笑了，“没良心的东西，早知道就不给你找个这么好的主人了。”


    说着对解南茵道：“是我粗心，早知道养这灰兔会让解小姐劳累，便不托人赠予你了。”


    解南茵低着头：“是我闲来无事，想着带它出来散散心。”


    周璧轻笑一声：“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解小姐特意带兔子出来寻嫩草呢。”


    “小将军怎在此处？”


    “我骑马路过，见远处有人，心想谁这么闲情逸致，所以过来看看。”


    解南茵抬眼看他：“如今知晓是何人了，小将军要走吗？”


    周璧清咳一声，道：“今日无事，解小姐同婢女在这里不安全，我多留一会。”


    大陈民风开放，未婚男女相邀同游是常有的事，虽大多都是对彼此心存喜爱的关系，但放在眼下来看，两人的行为确实算不得太出格。


    “解小姐常来城外？”


    “嗯，我喜欢城外的风景，春时烂漫，秋时悲凉。”


    解南茵说这话时嘴角勾起了一抹笑，精雕细琢的眉眼间多了几分生机，周璧问道：“那夏和冬呢？”


    “夏时太热，我不出门，冬时太冷，我也不出门。”


    周璧只用了一瞬便明白其中的意思：“解小姐身体不好？”


    解南茵点头，同他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解南茵出生在京都，解夫人诞下她那日，一位路过的道士进府讨水喝，听见幼儿啼哭，便同府中的婆子说：我喝了解府的水，便理应回报一些东西，你们府上小姐是个红颜薄命的命格，养在京都必当早逝，如若送到远离京都的地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说完几步迈出府门，待婆子反应过来想追上去时已不见了踪影。


    后来随着解南茵长大，容貌果然一日比一日耀眼，与之相反的却是日渐消瘦的身体，解父解母无法，只能将她送到夷州老家，托付给弟弟弟妹抚养，这才顺利长大。


    周璧听完后安静了好一会才开口询问：“当年那位道士没有再出现过吗？”


    解南茵摇头：“父亲母亲一直都有留意，但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真是想不到，解小姐的身世竟如此坎坷。”


    解南茵被他这话逗笑了，道：“坎坷倒谈不上，只是比旁人体弱而已，说起此事，还要多谢小将军前些日子的救命之恩。”


    “解老爷已经替你谢过了，”周璧靠近她，用比正常说话更低的声音道：“送了好大一笔礼呢！”


    他说话时特意存了几分逗弄解南茵的心思，本以为她听完这话会愣住，不料她竟直直的看了过来，周璧硬生生撞进那一双如琉璃般通透澄明的眸子里。


    他呼吸一滞，听她郑重道：“伯父是伯父，我是我。”


    说着取下腰间配着的玉佩，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这是我的谢礼。”


    周璧愣在原地，没第一时间去接那块玉佩，心里想的是：怎么会有人连眼睛都生的这么好看？


    看过这一双眼，从此世间的目光都化作了晦涩石珠上映出的光，再难令他注目。


    远处的白茶见状一声惊呼。


    周璧如梦初醒，从她手中接过东西，这是一块由极好的青玉雕刻而成的玉佩，刻的不是什么名贵和寓意美好的东西，而是一株草，他日日泡在兵书里，一时有些辨别不出。


    “这是什么花？”


    解南茵掩着面笑了起来，发丝和裙摆一同在风中飞扬，像一株摇曳的兰花。


    “这不是花，是草。”


    “草？”


    “就是普通的野草，母亲说，野草虽常见，生命却很旺盛，无论是酷暑还是寒冬，就没有它们熬不过去的，所以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玉佩上的雕饰也是由此而来。”


    周璧诧异：“那这岂不是很贵重？”


    “没有，我所有的玉佩上都有这个雕饰。”


    周璧有一瞬的失落，更多的却是欣喜：“我会好好守着它。”


    解南茵往灰兔嘴边塞了一根草，继续同他聊道：“周将军给你取名为璧，是有什么寓意吗？”


    周璧抱着双臂，闻言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这事除了周家人以外只有你知道。”


    解南茵一愣，正想拒绝便听他脱口而出：“我出生时带了一块玉璧。”


    出生时口衔美玉这种事解南茵只在书里看过，为数不多的几个都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也能碰见一个。


    “你……这种事情……告诉我干什么？”


    周璧挑起嘴角：“解小姐难道不想知道？”


    解南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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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躲开他的视线：“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周璧态度诚恳：“那真是多谢解小姐了。”


    说着又拿起解南茵送他的那块玉佩细细的瞧了起来：“这玉佩无论是雕工还是水色，一点都不比我的玉璧差，甚至像是一块料子上出来的。”


    “周小将军又在说笑了，你的东西是天生带来的，我的是出生后找人雕的，何来同一料子之说。”


    周璧反问她：“解小姐有没有听说过两个字，缘分？”


    解南茵停下脚步看着他，周璧恣意一笑，将玉佩放入胸前贴身护着，又往灰兔嘴边抛去一根草，这才告别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军营一趟，解小姐早些回府，夷州周边我清过一遍，比以前安全多了，你喜欢的话可以多出来玩，有机会给你看看我的玉璧，另外。”


    他指了指这片长满荒草的坡。


    “这地叫望亲坡，以前将士出去打仗，他们的亲人会在此处送别，一直目送到不见人影了都舍不得回去。”


    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走向远处拴着的白马，翻身而上后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扬长而去。


    如此行径，倒真像是年轻夫妻在分别。


    解南茵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抬头望去，连绵不绝的荒草中，少年人单薄又苍劲的背影逐渐远去。


    回到府中，将门窗逐一关上后白茶才敢问出自己的疑惑：“小姐，你报恩就报恩，怎么把自己的玉佩送出去了呢？”


    “因为我喜欢他啊！”


    白茶一惊。


    解南茵随即改口：“不对。”


    她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听自家小姐道：“那不是喜欢，要比喜欢多一些，姑且可以算□□吧。”


    “可是……可是你们才见过几面啊！”


    “可是，爱情这个东西，本来就没个定性啊！”


    白茶道：“那小姐也该先同夫人老爷商量一下，先探探周家的口风。”


    解南茵不解：“探周家的口风做什么？”


    “当然是看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不然小姐的东西送出去，周小将军却另娶了她人，你也另嫁了他人，这事岂不是会成为一大笑柄！”


    解南茵笑着去揪白茶的脸：“白茶啊白茶，我很高兴你能这么为我着想，但是于我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我在意识到自己心意的那一刻表达了出来，这便够了，至于他知不知道，未来又会如何，这些都不是我眼下该考虑的事。”


    “再说了，玉佩这件事，除了解家人之外还有谁知道？我们不说，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白茶嘀咕道：“可是……哪有人觉得这些不重要的……”


    解南茵知道她不信，又道：“我说真的，你千万不信，别说他以后娶了别人，就是我以后嫁了个不喜欢的人，蹉跎一生或是芳华早逝，再回想起此刻的决定，我也不会后悔！”


    她的话掷地有声，白茶听完后却只顾着去捂她的嘴。


    “我的天！小姐你说话归说话，别说这么不吉利的啊！”


    解南茵不以为意：“你现在信了吧？”


    白茶猛点头：“信了信了信了！我真是求求你啦！不要说这些啊！”


    秋风拂过一片落叶，庭中树木半凋，尽显萧瑟之景，这样一个生命颓败的秋日内，解南茵化身飞蛾，一头扎进了烈火之中，不知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