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忱牵着纭知走出了市令司的大门，才轻轻地松开了手。


    “世子，这些人真就这么算了？”


    “你说呢。”赵忱瞥了管家一眼，温吞地吐出这几个字。


    “老奴明白。”老管家挥了挥手，候在不远处的王府侍卫们立即会意，快步踏入了市令司。


    “世子，在下先行告退。”纭知对着赵忱拱了拱手，“今日多谢世子相助。”


    “闻兄似乎对在下是贤王世子一事，并不惊讶？？”赵驭慢悠悠地开口，她顿时心头一紧。


    她下意识摸了摸鼻尖：“自然...自然是惊讶的。”


    赵忱轻笑摇头：“说笑的。只是闻兄好像还不知在下名讳？”


    “小人哪儿敢问世子的名讳呀。”纭知此刻只想赶紧溜了。


    “闻兄这般说，反倒生分了。”赵忱垂眸，抬手轻轻拂去她发间沾着的一根茅草，“单名一个忱，字子敬。”


    纭知下意识抬眸，就直直地坠进那双温润的眼眸，小声念道：“子敬。”


    赵忱轻轻地笑了笑，“是，那便后会有期。那边的人，似乎已等候多时了”


    纭知转身看去，赤昙正牵着马立在街口、频频向这边望着，后头还停着一辆青蓬马车，垂着的竹帘微微晃动，隐约可见车里坐着人。


    “那告辞。”纭知匆匆行礼，转身朝马车走去。


    她刚踏上马车，正要掀帘，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从帘内伸出，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她还未及反应，便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余几缕暮光透过竹帘缝隙，在赵驭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他垂眸看着她，眼神深邃。


    “表哥…”纭知轻唤，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呵，我们的锦安郡主有朝一日还能把自己玩进大狱里。”赵驭冷笑两声，指尖利落地将她唇上贴着的小胡子一把撕下，“干脆我这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儿让给你好了。”


    “唔！痛！”纭知吃痛地捂着嘴，眼睛瞬间被刺激出了泪花，“才没有呢，我这是被人陷害进去了。而且不是大狱，只是市令司的老廨舍！”


    “是是是！表妹说得都对。”赵驭一边说一边顺手将那撇小胡子往自己唇上一贴，贴得歪歪斜斜的，看起来滑稽极了，“表妹还神通广大，有贤王世子亲自进去救你，压根儿用不上我这个表哥。”


    纭知看着赵驭这番滑稽的模样直接笑出了声，刚刚蕴在眼眶里的泪溢了出来，“表哥你是不是吃醋了呀！这只是巧合，世子也是被巡捕抓进去的。”


    她单手撑在赵驭膝上正要起身，却被他反手扣住肩头。


    “好，都是巧合。可是表妹，你为何要去招惹万良？”赵驭抬手，指腹轻柔地擦去纭知眼角的泪花，声音却沉了下来，“别淌这浑水。”


    听他这般语气，显然对万良之事知之甚详。


    纭知定定地看着他，“你知道的，万良垄断蜀地米绝非寻常。粮米之事关乎百姓温饱，更系边疆将士性命。”


    “我知道，而且万良掌控的又何止是蜀地米市？蜀地的山匪再度猖獗，除了这官道，其它的路可都走不通了。”赵驭的指腹划到泛红的唇周，轻轻地摩挲着，“可是表妹啊，表哥只愿你平安。”


    暮色渐浓，车厢内光影斑驳，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朦胧。


    纭知抬手握住他停留在唇边的手，“但只有这片土地平安，我们才都会平平安安的。”


    纭知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地敲击在赵驭的心上，他撇过脸，错开少女的视线，“这不是你我的事儿，皇兄自有良臣可用。万良背后水深网大，我不过是个闲散王爷，除了用些纨绔手段除去明面上的蛀虫，又能如何？”


    他的话音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在渐深的暮色里透出几分苍凉。


    “不，表哥。你是翊王，大晋最好的翊王，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纭知握紧了赵驭的手，“正是水太深、网太大，皇兄才不便明查，恐打草惊蛇。”


    “那就让我做这个破局者吧。我带这蜀地米，走这官道，入蜀查个明白。”纭知另一只手轻轻抚正赵驭侧过去的脸，掌心温热。


    赵驭凝视着她的眉眼，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他知道，纵有千般阻挠，她也定会踏上这条险途。


    暮色中，他终是轻叹一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车外，赤昙抱着剑看着天边的月亮越来越清晰，心里越是担心车里的两个主子吵起来。


    正想时，车内传来了王爷的声音：“赤昙，赶车。去关夫人开的三川阁，某人闹着要去蜀地，先带她试试这海椒吃得明白不！”


    “是，王爷。”


    听起来两个主子没有吵起来，真好。


    ……


    不知是圣上与赵驭在暗中周旋，还是万良担心此时生事反会暴露马脚，结清金粮券的款项竟意外顺利。拿到金银券的那天，纭知望着文书上的官印，心头却无半分轻松。


    这平静水面下，定是暗流汹涌。


    纭知一边筹备人马，一边就赶上了霍平舟的生辰。


    霍平舟去年便已行过冠礼，但长公主为了撮合他和孟婉，还是铺开了场子，邀了京城的权贵。


    临近正午，长公主府的前厅热闹极了，礼官唱着礼单，宾客陆续送上贺礼和祝福。


    但霍平舟穿着一袭朱红锦袍，脸绷得紧紧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个木偶一样坐在上首。


    “霍小侯爷，恭祝生辰。”孟婉抱着一柄玄铁长剑盈盈上前，粉裙温柔，又被剑鞘上凛冽的寒光衬得格外娇嫩。


    “此剑名‘破云’，乃是霍大将军生前佩剑，斩下过白狄无数将领的头颅。”她将长剑奉上，“当年霍将军奉调南岭，临行前将此剑赠与家父。今日物归原主，愿小侯爷承袭父志，建功立业。”


    霍平舟接过剑，熟练地拔剑出鞘，却又在下一秒怔住，剑格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舟”字。那是他七岁那年，趁父亲不备，偷偷用匕首留下的印记。


    他缓缓起身，指尖颤抖着抚过冰冷的剑脊。刹那间，北漠的风沙仿佛扑面而来，耳边又响起父亲浑厚的声音：“好男儿当如这破云剑，破长风，斩青云！”


    “多谢。”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双手紧紧握着长剑，用目光将它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后面的送上的贺礼，霍平舟更是无心理会。捧着剑，用锦帕细细擦拭着。


    这幅珍爱非常的模样落在长公主眼中，让她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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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地弯起了唇角。看来，与虎威郡府的这门亲事，又更近了一步。


    “平舟，皇表兄来迟了。”笑声自门外传来，贤王还未迈进门槛，那身绛紫色的蟒袍就先映入眼帘。


    纭知站在一旁，看着贤王这幅难得的殷切模样，忍不住微微蹙眉。


    “快，把画展开给霍小侯爷瞧瞧。”贤王兴致勃勃地回头吩咐随行的仆人，语调高昂，足以让满堂宾客听清，“这可是明大家闭关三月，呕心沥血方才完工的佳作，墨迹方干，本王便立刻带着它赶来为表弟贺生辰了。”


    两名仆人小心翼翼地将手中卷轴缓缓展开。随着画中景象一寸寸呈现，前厅内原本的喧闹如同潮水般退去，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那一刻微微一窒。


    画卷之上，一位将军玄甲浴血，纵马踏破敌阵。其人身姿伟岸，目光坚毅，赫然正是霍大将军霍青山。画师笔力千钧、墨色酣畅淋漓，将将军眉宇间的迎风傲骨和沙场上的血雨腥风尽付尺素。马蹄踏碎黄沙枯骨，手中“破云”寒光乍现，剑锋所指，敌酋授首！漫卷杀伐之气扑面，恍闻画中铁马嘶风、金戈交鸣。


    “父亲……”霍平舟死死盯着画中霍青山的面容，握住破云剑柄的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


    一旁的大长公主看着眼前的话也一时有些哽咽，眼尾悄然泛红。


    贤王将二人神情尽收眼底，他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走上前，伸手搭在霍平舟的肩上，目光也落在那画卷之上：“霍将军风骨，犹在眼前啊。如今破云剑在手，平舟，你莫要负了这霍家的一身傲骨，和你父亲生前的厚望啊。”


    “呵。”赵驭突然笑了一声，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有些突兀，“皇兄你这话说的，霍侯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安顺遂就好，毕竟平生愿所寄，舟稳承安归。”


    “皇弟今日……倒是出口成章了。难得，难得。只是平日怎不见你这般文采斐然？”贤王白了赵驭一眼，说话的尾音拖得老长，“你一个成日里逗猫遛狗的闲散王爷可别带坏了平舟。”


    赵驭被贤王这般当众奚落，却也不恼，单手撑在边桌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扳指，唇角噙着一抹懒洋洋的笑：“皇兄教训的是。我这般闲散之人，自是比不得皇兄日理万机，连送礼都送得这般……煞费苦心，勾人愁肠。”


    贤王搭在霍平舟肩头的手指微微一僵。


    厅内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大长公主见状，连忙挂上一副得体的笑容。


    “诸位，吉时已至，酒宴已备。还请移步花厅，莫要辜负了这满园春色与府中佳酿。”


    午宴的菜肴自是精致非常，大长公主特意从赵驭名下的登云楼借来掌勺名厨，一道道珍馐令人赞不绝口。席间不仅请来了京城最负盛名的戏班子助兴，更有各家贵女轮番上前，或抚琴，或起舞，尽显才艺。


    孟婉抱着琵琶盈盈上前，素手轻拨，一首《破阵曲》铿锵而起。弦音激越，如铁马踏冰，与她今日这身粉嫩裙裳形成鲜明对比，引得席间阵阵低叹。


    然而在这片笙歌笑语之中，霍平舟却始终木然端坐。他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仿佛周遭的一切欢闹都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