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元雪棠猛地挣开一甩，“花送你，我累了。”


    魏琰转了转手腕：“元雪棠，你把他当兄长，他就一定视你为家妹吗？”


    “我不论他视我为什么，我只知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抬起头，直视他，“就同你和华夫人那样。”


    魏琰向来不愿谈及他的往事，对他来说，那是一块被血玷污后的碧玉。


    “华夫人都与你说了什么？”


    “旧事而已。”


    元雪棠背过身去，眸光乱晃，四处找着脱身的路。


    “若你想要一份真情，何必一定是我呢？”瞧准一条路后，她忽而回头，“就因为我同你住在一起，我是你的狐人？


    她反倒逼近。


    “如此，若从一开始便是别的狐人呢？”元雪棠凑在他鼻息下，嗤声质问，“你还会咬她，然后像禁锢我一样，禁锢她，不让她离开侯府一步吗？”


    胸前，衣领，喉结……少女的目光缓缓上移，最终落定在那张唐突吻过她的唇畔。


    魏琰缓缓开口：“在你心里，我是这种模样？”


    “……我理解你。”她小声。


    魏琰却摇了摇头：“元雪棠，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可怜。


    “不是说恨我吗？”


    嗅到一丝山雨欲来般的诘问，她本能地后退，却被他扯回了手，落定在他腰畔。


    是一把小刀。


    五指顺着她的手背，贴入指缝，他代她握住了刀柄，渴求般的看着她的眼睛：“来，让我看看，你恨在哪里，又有多恨。”


    刀刃扯出，银光熠熠。


    元雪棠自己使刀不在少数，可这这柄陌生的小刀却像是不听使唤地，在他的牵引下，似有一阵藏得极好的震颤自魏琰的指腹传遍全身。


    她竟有些想看见他再次为自己流血的模样。


    刃尖抵上男人的衣领，向内深陷——魏琰低下头，有些不可思议，却愿得所偿地扬起了嘴角。


    千钧一发之际，李管家急忙赶来，扯开了做危险游戏似的二人。


    第一次在除魏琰之外的人面前展露自己这番模样，元雪棠侧眸瞟过一眼李管家，心口狂跳，后退两步，急忙走远。


    魏琰瞧着她的背影，缠绵中绕着遗憾。却也隐隐的欢喜——欢喜她知晓了他的过去，却依旧偏爱他在她手下献祭似的模样。


    何不满足她呢？


    *


    那盆秋兰起初被挪在了魏琰房中，魏琰总觉得它开得可怜，便命人抬在了博古架上，可早出晚归的人毕竟没有时间照顾花，没过几日，秋兰便枯成了一片。


    赶在中秋前，眼疾手快的下人将它换作了插瓶的桂花。


    桂花浮玉，明月高悬。


    漠北没有汉人的节日，魏琰对这日唯一的记忆便是中秋三日后，宫中盛大的秋宴。


    珍馐满席，歌舞升平，阖宫兴欢——即便他只在屏风后偷见过。


    可今岁中秋，似乎变得不一样。


    听闻旧屋檐角上的风铃一早便被换作了兔儿形状的影灯，院中摆上了拜月的供桌，手作的糕点。又听李管家说她从早忙到了晚，糕点盈余不少，除却送给魏华的部分，其余都按各自甜咸喜好散给了下人。


    众人都有，唯独魏琰两手空空。


    夜空皎洁，魏琰垂下头，门环却被敲响。


    他打开门，少女衣衫好看，唇似芙蓉，眉目流光——只是手上依旧空空。


    魏琰微怔，将门敞开。


    可元雪棠只站在门口，毫无进门的意思，冷冷向他行了一礼：“今宵团圆，望侯爷成全。”


    中秋夜，至于她要与谁团圆，魏琰知却不言。


    “三日后便是秋宴，我跑不远的。”她礼貌地浅笑，一副决心要出门，思虑周全的模样，“马车我自己去租，侯府留不下痕迹。”


    元雪棠抬起眼，都要把魏琰的脸瞧了个遍，可魏琰却依旧一言不发，她轻咬唇畔，等不及他应允，转身离去。


    毕竟二人之间，已然不是魏琰说一不二的主仆关系那般简单了。元雪棠这样想。


    门边，魏琰看着她身影隐于夜色，从背后伸出了手。


    一方折着长生符的红笺平平展展，边角处却因为被人反复地摩挲，掉出了月白的颜色。


    *


    元雪棠许久未入城了。


    从角门里的杂技班子里绕过去，戏班头子噗一口喷出了火，她连忙护住头，侧身绕过欢笑的众人，眼眸却不由得在路过身旁的一对祖孙身上徘徊目光。


    今夜无宵禁，路旁摊贩的吆喝声甚至比平日里都要大，本是秋夜，那摊贩却热得脸红，呼啦一声揭开了锅灶，灯火下，白蒙蒙的整齐混着桂花糕香气冲天而上，人群熙攘，虽说热闹，却也挡得她进退两难。


    直到热气飘去，人群散开，元雪棠转过头去，骤然睁大了眼眸。


    翟笙捏着一油纸的桂花糕，向她挥手浅笑。


    “笙哥哥！”


    元雪棠提起裙摆，带着一身杂耍戏班的火油气息扑进了这个少年的胸膛，那少年扶着她转了个浑圈，双足落地时，他怀着歉意笑了笑：“日日伏案，腰酸背痛总免不了……好在今年，我还是如约来了。”


    她低下头，有些心疼：“等做完这最后一次仿，笙哥哥一定要带我去你的书院瞧瞧，不能让阿婆伤心了。还剩最后三天……一切都要结束了。”


    揽着他脖颈的手松开，她接过桂花糕，两人一起顺着街向前。


    如儿时一般，元雪棠眼睛瞧着身旁的街贩，手下则捏起了翟笙的小指，时不时弯着眼睛让他去瞧水中的花灯，坠挂的灯谜。


    翟笙却动了动喉咙，目光左右飘动，像是在找些什么。


    “到了第四天，我结了钱款，我们就再回一次影舫，把未收整的都好好做个了断。”她抬起眼，莹白的月光在眸中流淌，“我们一定可以重新开始。”


    翟笙停下了步伐，元雪棠还以为他要回应他，却瞧他伸出手，向花灯下一处摊贩指去：“雪棠，那，那家糖画铺子这天有些名气，不如——我等你？”


    元雪棠没有多想，掏着钱袋子就向那摊贩走去。


    铺子老板扎着纶巾，低着头熬着糖浆，一圈圈搅着。


    糖画的模样倒是精巧，可元雪棠侧过头，微微瞧了眼他，挑了挑眉。


    居然是个年轻人……倒不常见。


    铺子老板急忙错开目光，背过身去添些糖块，后手还继续搅弄着：“样式多多的糖画，姑娘可要来几张？”


    比翼蝴蝶，十二生肖，月宫玉兔……摆架上竖着的糖画样式不少，元雪棠转过头，却道：“可否绘成别的模样？”


    铺子老板搅糖的手停了停，磕磕绊绊：“若，若姑娘这些纹样都看不上，小铺还有一绝活，姑娘可要试试？”


    “绝活？”元雪棠有些兴趣，“糖画还能绘成什么模样？”


    老板手下一停，抬眼看她：“小铺可画人像。”


    “人像？”元雪棠虽说儿时吃了不少糖画，可过了这些年，还是不敢相信有人能将糖画做成买家的模样。


    瞧着元雪棠犹疑，老板加快了语速：“我小铺虽有这手艺，可不常画人，今夜中秋，与姑娘有缘，姑娘试试可好？”


    老板的眯着眼，目光游离在她面庞。


    一阵蚁走感蔓在身后，元雪棠匆匆偏过头去掏钱袋：“糖画就不必了……食柜里的糖葫芦我瞧着也不错，要两串，辛苦老板。”


    那老板手下一停，若有所思似有不满，定了定神，转过身：“无妨，只是食柜里那些摆在明面上，落了灰，我给姑娘拿些新鲜的。”


    “有劳了。”她礼貌地笑。


    看着老板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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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油纸袋的背影，元雪棠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寒意徘徊在身侧，尤其是……他要画她脸的时候。


    谁让她偏偏是狐人，相比留名，对脸皮的存留更加敏感。


    须臾，元雪棠接过他包好的两串糖葫芦，却仍觉得那人的目光在自己眉眼处打转。


    “刚出锅，这竹签带着糖油还是热的。”老板指了指，“给姑娘垫了层油纸……好吃再来！”


    元雪棠点点头，捏好那两串糖葫芦，她转过身，如鱼儿般从人群中挤出，绕了一圈，笑意盈盈地拍了翟笙的背，翟笙忽地转过头去，笑着接下了那串糖葫芦。


    翟笙摘下那层垫手的油纸，元雪棠自然地接下。


    路旁檐角下，明黄的灯火高悬，洒下一阵月光般的暖，照得二人如浸糖霜。


    人群另一侧，视野宽阔，却没有灯火。


    魏琰乌纱遮面，修目长眉微微颤动。


    中秋之夜……戴面纱不奇怪，站着不动不奇怪，有人心中不欢喜反倒伤神，也不奇怪。


    似乎只有借着节日，人们才宽容地承认一切发生的合理。


    “公子，一共一百五十文钱，都是些时兴的纹样料子，我给您包起来。”


    琳琅满目的成衣店下，白胡子店家追了出来，本以为魏琰走远了，急忙向门口赶去，却发现他只是站在自家招牌下，远远地，失神地望着什么。


    “公子好眼光，这浮香软锦可是江南那边新来的稀罕货，虽说难寻了些，但它既于公子有缘，以后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小店免费给您夫人裁剪。”


    “不用找了。”魏琰落手一锭银子。


    他艰难地将目光移开，随店家又走进了柜台，轻轻揽起那件广袖襦裙，顺着襦裙胸前的蝴蝶垂带徐徐捋下。


    眼眸闪动，乌色面纱下，他唇角轻抬。


    “不必了，我知道她的身形。”他偏过头，又抚过襦裙腰袢的褶痕，“这里放量正好，是她的模样。”


    店家极为兴奋地摩挲着银子，眼角都笑出了纹，止不住夸道：“公子虽独自出行，可想想也知道您与夫人必是恩恩爱爱，琴瑟和鸣，我只瞧您这双眼啊，必定不是常人……”


    又低头包着衣裙，浅浅道，“唉……若我女儿能有公子这般的夫婿……这开店的活哪能劳累到我这把老骨头身上呢？唉，这银钱哪，愈发不好赚了。”


    魏琰默然，接过包袱，走出店家。


    人群彼岸，元雪棠咬着糖葫芦，却总觉得背后有人向自己看去，她转身回头，却空无一人。


    奇怪。


    “怎么了？”翟笙低下头。


    元雪棠目光游离，又停在那铺子上，莫名想到了魏琰：“蛮好吃的，我，我再去买一串吧。”


    翟笙皱起眉，远远看着元雪棠又在那铺子前掏了钱袋子，接过了糖葫芦。


    那老板依旧低着头，说要给她用纸包好。


    人群熙攘，糖葫芦未掉，却撞掉了她那张油纸。


    元雪棠捡起纸，徐徐展开——“前路无途，有人狐假虎威，回头是岸！”


    是蜡写的，唯有油沁过，才会显现。


    糖画铺子是翟笙让她去的，可油纸是铺子老板给的。


    一时间，元雪棠只觉得周遭与她擦肩而过的所有人，都仿佛会在下一秒向自己投来致命的暗箭，而自己就站在悬崖边，只差一步便会被人撕开面具，遁入深渊。


    到底是谁。


    元雪棠滞在原地，被欢笑的人群挤过肩膀，踉跄地站稳。


    直到翟笙挡住她面前的月光，红着脸揽住她的肩膀，一声声说他爱她，她才慌然回过神来。


    绚烂的烟花忽而在翟笙身后明月绽开漫天，映得她荧亮的眸底绽出一朵朵虚幻的暗花。


    人群彼岸，魏琰停在成衣铺前。


    远远地，烟花此起彼伏，他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