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深秋，那天下午下班时，天空已经昏暗下来了，月亮明晃晃地坠在天边，太阳也已经从城市边沿缓缓落下，只含羞半掩留了片火红色的海。


    季聆夏的病还未痊愈，今天一天便连着上了两节课，补了前两天请假落下的会议记录和教案，晚上快到下班时，已经累得靠在椅子里，目光呆滞地飘在半空中了。


    有人轻手轻脚地拍了拍季聆夏的肩膀。


    季聆夏侧头看过去——谢听朝正站在她身边。


    他正轻轻蹙着眉，轻飘落在季聆夏身上的目光温和极了，他背光站着，季聆夏能看到他头发毛绒绒的轮廓。


    谢听朝抬起手来：“你的脸色不太好，今天我送你回去，好吗？”


    季聆夏眨眨眼睛，就也那样定定地盯着谢听朝，她看着谢听朝黢黑的瞳孔，半晌，忽然露出个眉眼弯弯的笑，脸上一整天的劳累与未痊愈的病气，被那个看上去明媚的笑颜轻而易举地掩过了。


    “好呀。”季聆夏开口，很爽快地答应了。


    谢听朝见季聆夏答应，松了口气似的，也笑起来，他又一次抬手：“我去检查教室，你收拾东西，我在教学楼门口等你，好吗？”


    季聆夏又一次很快地点头：“好呀。”


    谢听朝的目光在季聆夏脸上转了一圈，也点头，随后转过身去，准备去教室了。


    季聆夏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停留在谢听朝的身上，从盯着他那双平和的眼眸，到看他转过身时略显毛躁的发尾，和那宽阔的肩膀。


    谢听朝个子很高，走路时便也大步流星，掀起脚边一片细小的风，三两步便出了办公室的门；那阵风就那样打着一阵轻飘的旋儿，悄悄地卷进季聆夏的心里，落下一阵细雨。


    直到那扇门被谢听朝动作轻轻地关上，季聆夏才收回目光，慢吞吞地去收拾背包。


    等季聆夏将最后一个本子塞进背包的时候，办公室那盏明晃晃的白炽灯突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季聆夏捏着本子的手一紧，拉上背包拉链，她拿着手机，凭借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走到灯的开关旁边去，按了两下开关。


    那盏灯纹丝不动，没有一丝一毫要重新亮起的意思。


    “停电了？”季聆夏喃喃自语，抬腿走回办公桌前，拎起包，“怎么突然停电了……”


    季聆夏翻着手机，想看看教师群里有没有关于停电的通知，手机却突然跳出电量不足的提示来。她蹙起眉，将快要没电的手机揣进口袋里，缓步走向刚刚和谢听朝约定好的教学楼门口。


    视觉所及的地方是很暗的，听觉在这一片昏暗中便显得格外明朗——路上的车辆疾驰而过、很远处偶尔三两个行人交谈的声音、还有季聆夏自己的那阵轻轻的脚步声，落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还有一阵回音。


    季聆夏出了教学楼，站着教学楼的门口等待谢听朝，左顾右盼半晌却始终没等到他来，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目光里落进学校外几盏零星的橙黄色，她的脚步忽然顿住了——谢听朝。


    他有夜盲症的。


    季聆夏又一次拧起眉头，转头回到教学楼里，鞋跟敲在瓷砖上，发出一连串清脆急促的响声。


    “谢听朝——”话音刚落，季聆夏就闭了嘴。她的目光扫过空空的走廊，只剩下那串脚步声响得越发细密。


    那串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来回碰撞出回声，明晰而清亮，就那样声声沉沉地坠进季聆夏的耳朵里，听得她越发着急起来了。


    直到她那阵急促的脚步声与另一阵平稳、缓慢的脚步声重叠，直到看到教学楼拐角处出现的那个瘦瘦高高的人影。


    她那串密集的脚步才缓缓慢下来。


    是谢听朝。


    他正微微低着头，右手指尖落在墙壁上，原本大步流星的脚步变得慢了很多，一步一步走得谨慎。


    因为感冒、加上刚刚小跑着，季聆夏的呼吸声有些粗重，凉气顺着唇瓣钻进咽喉里，贴着她的喉咙，让季聆夏的嗓子忽然传来一阵猩甜的疼痛。


    在谢听朝面前站定，季聆夏伸手轻轻拽住了谢听朝的袖子。


    被人这样毫无征兆地拽住，谢听朝似乎被吓到了，下意识便想抽回手，目光迷茫地落在季聆夏的脸上。他眯了眯眼睛，直到季聆夏掏出手机，那微弱的光照亮季聆夏的侧脸，谢听朝的肩膀才慢慢放松下来。


    季聆夏迅速在备忘录上打了一串字递到了谢听朝面前：【你怎么不开手电筒？】


    谢听朝的眼睛突然被这阵强光刺到，又一次眯起眼睛，等看清楚，他才也点开手机屏幕，无奈地递给季聆夏看，右上角电量栏里红着——十五格电。


    季聆夏轻轻笑起来，又一次很快地打了一串字，递给谢听朝：【好巧，我手机也没电了。我拉着你走，好不好？】


    谢听朝似乎是犹疑了一下。


    见他犹豫，季聆夏拽了拽他的袖子，单手打了一行字：【我肯定不会让你磕到碰到的，你相信我吧？】


    谢听朝看着那行字，紧接着将目光移到季聆夏那张温和等待着的脸上，片刻后，他温吞又无奈地笑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季聆夏这才将手机收起来，季聆夏拽着谢听朝的衣袖向前走了两步，指节偶尔会碰到谢听朝温热的手腕，那阵温热顺着季聆夏略有些冰凉的指尖钻进她的身体里，让季聆夏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两个人那阵平缓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在已经有些空荡的校园里格外清晰。


    季聆夏与谢听朝贴得很近，她试探着侧眸去看谢听朝。


    在昏暗中，谢听朝的轮廓也模糊极了，但季聆夏却也发觉她已经能勾勒他的轮廓——硬朗的眉骨、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面对她时，总是挂着抹温和笑意的唇角。


    等到两人的视线逐渐清晰，季聆夏和谢听朝站在校园外那盏昏黄灯火下，她抬起头看谢听朝。


    “现在能看清了吗？”她试探性问。


    谢听朝也低头看着她，他眨眨眼睛，适应了视野里的光，而后轻轻地点头。


    季聆夏动作慢吞吞地松开谢听朝的袖子，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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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在他的衣角留恋地、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地抽回手，季聆夏看着谢听朝笑起来：“那就好。”


    两个人安静下来，左转后，沿着校园门口的那条街，一起走得很慢。


    季聆夏的脚步是因为疲惫和吃过药后的无力才慢；谢听朝的脚步是因为身边这个生着病，脚步略显拖沓的季聆夏而慢。


    谢听朝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季聆夏，看她在脑后扎起一个低马尾的长发、她的眉眼、长而密的睫毛、和小巧挺翘的鼻尖。


    莫名地，谢听朝勾起一抹很温和的笑意，就连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目光，便与突然抬起头的季聆夏撞在一起。


    季聆夏看着谢听朝迅速移开、像是心虚一样的目光，被他逗笑了，她凑近了一些，伸手又一次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谢听朝这才又一次看向季聆夏，耳尖飘起红云。


    “上次，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季聆夏停下脚步，面上认真起来。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忽然道起歉，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歪了一下脑袋，原本舒展的眉也跟着皱起来。


    “我没有认真听你说，直接把头转过去了的那一次。”季聆夏解释。


    谢听朝想起来了——季聆夏生病、他关心她状况的那天。


    谢听朝很轻地摇摇头，他抬起手：“没关系的……”


    季聆夏忽然抬起手捉住谢听朝的手腕，她也摇头：“有关系。我答应过你要听你慢慢说的。”


    因为答应了，所以才要听他慢慢说。


    谢听朝的目光凝滞在季聆夏那双真诚坚定的眼睛上，小幅度蹙起眉，紧接着又一次抬起手，动作急了些：“你不要把那句话当束缚，真的没关系。”


    季聆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不知道谢听朝为什么会这样想——她是真的愿意听。


    谢听朝做手语的时候，总是会温和又认真地盯着对方看，偶尔温吞地笑起来，那双桃花眼便也跟着弯弯的，总是一副含蓄如春风的样子。


    好像从来没什么能让他生气、面对什么都那样好脾气的样子，让人不知不觉就喜欢待在他身边，像泡在包容万物的温水里。


    季聆夏声音小小的，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目光慢慢飘走、不再盯着谢听朝看：“我没有觉得是束缚呀。我是真的愿意听，也是真的想听你说——我喜欢你慢慢说。”


    因为她愿意，所以想要听他慢慢说。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情明晰的唇形，忽然发觉胸腔里有一阵接连不断的风，那阵风在这个即将入冬的季节，在他心里带去一捧春意，缀满枝桠。


    他很迅速地躲开了季聆夏，抬起手胡乱做了个手势——快点走吧，很晚了。


    紧接着——谢听朝转头就走掉了。


    季聆夏迷茫地目光落在谢听朝的后背，又一次，她抬腿追上时不自觉地喊他的名字：“谢听朝，你等我一下呀——”


    季聆夏与谢听朝并肩走着，目光看到他红了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