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自污明志,君前明说

作品:《操控祖宗:从长平之战到千年世家

    秦昭襄王五十年,夏。


    咸阳城南,一座崭新的府邸拔地而起,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其规制几乎逼近王室宗亲。


    这里便是新任丞相樊夫的府邸。


    自拜相以来,这位曾经被誉为“少年国手”的丞相,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在朝堂上目光清澈、言辞恳切的频阳君,而是成了一个沉溺于享乐、大肆敛财的权臣。


    相府门前,送礼的马车排成长龙;府内,夜夜笙歌,舞姬妖娆。


    坊间关于新相骄奢淫逸的传闻,甚嚣尘上。


    朝堂之上,物议沸腾。


    御史台的弹劾奏章,雪片般飞向章台宫,言辞激烈,直指丞相败坏朝纲,辜负王恩。


    武安君府内,白起听着属下的汇报,沉默良久,最终只是长叹一声,将手中的青铜酒爵一饮而尽。


    他想不明白,那个在战场上与他并肩,在朝堂上为他解围的年轻人,为何会堕落至此。


    然而,所有的喧嚣与非议,似乎都未曾传到相府主人的耳中。


    直到这一天,一纸来自宫中的诏令,打破了相府的靡靡之音。


    秦王于甘泉宫设宴,独召丞相樊夫一人。


    没有仪仗,没有随从,樊夫换上一身素服,独自乘车,来到了这座象征着秦王绝对权威的离宫。


    宫殿之内,空旷而寂静,只有秦昭襄王一人,背对着他,凭栏远眺。他未穿王服,只着一身常服,满头银发在风中微动,背影显得有些孤寂,却又如山岳般沉稳。


    “臣,樊夫,拜见王上。”樊夫跪地行礼,声音平静。


    秦王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传来:“丞相的府邸,修好了?”


    “回王上,已修好了。”


    “寡人听说,很气派?”


    “……是。”


    “寡人还听说,相府的门槛,都快被送礼的人踏破了?”


    “……是。”


    秦王终于缓缓转过身,他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樊夫:“樊夫,你告诉寡人,这,就是你为相之道?这,就是寡人托付的国之栋梁?”


    君王的威压,如泰山压顶,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面对这雷霆之怒,樊夫却并未如上次那般惶恐,他只是再次深深一拜,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秦王的双眼。


    “王上,臣有今日,皆拜王上所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敢有丝毫怨言。”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沉稳有力:“但臣今日之所为,非为己身,而是为臣身后的樊氏一族,更是为了我大秦的长治久安!”


    “哦?”秦王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贪赃枉法,骄奢淫逸,竟也是为了大秦?丞相这番说辞,倒是新鲜。”


    “王上!”樊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恳切与决绝,“王上可知,臣之志向,并非只在拜相封侯,亦非只在一时之权柄?”


    “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臣之所愿,是效仿商君变法,为我大秦立万世之基业;更是要为我樊氏一族,开创一个与国同休的千年世家!”


    “千年世家?”秦王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然也!”


    樊夫朗声道:“王上,自古以来,功高震主之臣,鲜有善终者。臣自知平蜀、取上党,已是功劳过甚,再登相位,更是身处风口浪尖。臣若表现得太过完美,太过贤明,朝野只知有相,而不知有主,此乃取死之道!臣死不足惜,但臣身后之家族,必遭清算,臣为大秦所推行之新政,亦将半途而废!”


    他向前膝行两步,声音中充满了剖心置腹的坦诚:“所以,臣必须‘自污’!臣要让天下人都看到,樊夫,不过是一个贪财好色、有弱点的凡人!一个有弱点的臣子,一个让君王觉得可以掌控的臣子,才能活得长久!臣的家族,才能在君王的恩泽下,繁衍生息!”


    “臣所求的,不是与王上争夺这一朝一夕的权势与声名。臣要的,是让樊氏一族,成为大秦最坚实的基石。”


    “后世子孙,将世世代代为王上之后人效力,为将为臣,拱卫王室,与大秦江山,融为一体!一个千年世家,必须依附于一个万年王朝才能存在!臣的野心,是家族的千年传承,而这份野心,与王上您一统天下、传万世基业的雄心,非但不冲突,反而完全一致!”


    一番话,振聋发聩,响彻空旷的大殿。


    秦昭襄王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团熊熊燃烧的、名为“野心”的火焰。但这火焰,却不是要烧毁王权,而是要融入王权的熔炉,成为其中最滚烫、最持久的燃料。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是这样一个答案。


    这是一种何等深沉的谋虑,何等可怕的隐忍!为了家族的千年未来,不惜赌上自己一世的清名。


    良久,秦王那紧绷的脸,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他走上前,亲手将樊夫扶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让寡人想起了当年的商君。”


    秦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只是,他太过刚直,不懂得妥协,最终落得车裂之刑。而你,比他更懂得为臣之道。”


    他拍了拍樊夫的肩膀,眼神重新变得温和而信任:“你的志向,寡人明白了。你想做大秦的柱石,而非一根锋芒毕露、会刺伤主梁的椽子。好,很好!”


    “只是,凡事有度。寡人,需要一个能干的丞相,而不是一个真正的酒囊饭袋。”


    樊夫心中巨石落地,恭敬地答道:“臣,谨遵王命。”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之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


    樊夫知道,自己又一次赌赢了。他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向这位多疑的雄主,彻底交出了自己的底牌,也换来了最宝贵的信任。


    君心似海,他今日虽侥幸渡过,但未来的航程,依旧漫长而艰险。


    但至少现在,他可以放开手脚,去实现自己真正的抱负了。那张挂在相府书房里的天下堪舆图,终于可以再次被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