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疯癫
作品:《焚兰心兮还洲山》 清仁四年,北昭国祚衰薄。天灾人怨,大批百姓成为流民,于北昭国土谋生不得,大举北迁、南迁。军兵设卡,阻拦平民迁徙,执意叛国者应做处置,一时间牢狱俱满,刑场刽子手的快刀卷刃。
举朝上下,大兴迷信之风,道说道有常,佛说佛有理。北地、南洋来的奇妙贡物,皇家、士族照单全收,于是乎朝中盛行灵玉之攀比,都说这些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灵石可助人修行、得道成仙。有仙可做,可还做官乎?有人求长命百岁,有人求叱咤江湖,有人求能者垂青。皇帝反倒是不重要的了。
北地新产一种黑铁,须得从产地附近的火山借火种来,在锻造炉中日夜不息地燃烧,才可加以锻造这黑铁。一旦锻成,便是神武无双。各方世家争夺开采黑铁,复由拥兵。南洋则有无穷无尽宝岛,有游民驻岛,自己做岛屿的皇帝。
北昭陆地萧索了,兵疲民累,一层层倾轧,皇帝追究臣子,臣子追究百姓,丈夫追究妻儿,妻儿追究的只能是自身性命,故婚娶、幼儿甚少。这衰败的迹象实在明显,各地之乱不知是因还是果。
再见俞知路,他戴一顶极宽的乌黑斗笠,穿凌乱补丁武袍。袍上的补丁各有来处,全是思念故人。
有武将官袍胸口处的蝙蝠纹,有暗卫常穿的暗底银线云纹,有北漠的花染与树皮染,有九江的玄鸟祭布之一角……正正反反、层层叠叠、乱七八糟,没有乞丐之落魄,只一眼就让人知道他是个特殊的人。最为不同的还是袍内的墨字布贴,是将布帛书信反了绣,无字面朝外,有字面做了特殊的处理,遇水不化,藏在袍内。
这三年间,曾经的暗卫同僚死尽了,熟知的大小将军流放尽了,江湖上交过手的能人异士要么远走,要么遭难。这些布不代表俞知路杀过人或是此人已死,也可能是一去不回,故谨作纪念。剩下的人愈来愈少了。
清点来清点去,竟然只剩下一人算是熟识。那人仍在皇宫中。
俞知路犹豫,是留他做活的回忆,还是彻底重新开始。
世道大乱,俞知路有种看戏的漠然。谁都不知道王朝几时崩塌,可俞知路觉得快了。
清仁五年,安南、安西、平东将军联手拥立新帝宇文璋,宇文璋是先皇帝宇文康的太子,当今皇帝宇文暾之侄。宇文璋年幼,三军各有不服,争作摄政,但要紧的是将宇文暾赶下皇位,夺去他滥杀、滥罚的权力。世界已变了,源源不断的新事物涌入北昭,可宇文暾却完完全全丢失了他青年时的才智。宇文暾白日朝堂上夸赞群臣进献的宝物,晚上便全扫落在地,披头散发,下旨将这些妖物全烧了。
在安南叛军挺进京安的路上,有一名半覆面的鬼将,额前生有小臂长的尖角,只穿薄甲便可作最前锋,一夫当关,群英不敌。据说鬼将身受万箭不死,断臂亦可接回,有御马奇术,如鬼魅穿行军中。安南军既然已经叛了,自然不需要由皇帝来任命中郎将。鬼将没有名姓,鬼将只要一个逼宫的机会。他一人杀穿整个北昭,却又在大军进宫那日销声匿迹。
先皇帝宇文暾被幽禁于御林苑的寄雪台,长发半白,当年意气风发已不在,聪智亦不在,只剩忧愁,满地天书无人懂。
禅让那日闹得难看,宇文暾彻底沦为疯帝,可被幽禁到这寄雪台之后,宇文暾安静得出奇,只每日要纸墨来写写画画,不用书案,不用镇纸,趴伏在地,任由白发和着墨汁,勾勒出山川景色,也画人,大的小的,小的人是黑黑一粒长米,大的人是暗衣黑发如影的刀客。
间或有写满字的纸张,笔锋散钝,心有不济,有常侍说疯帝在为自己写史书,可全是臆想。写到筋疲力尽时,疯帝就卧在纸中,醒来又挑挑拣拣,选不合意的烧去了。
冬尽春来,至三月三。
模糊间听见纸破的沙沙声,宇文暾惊醒,望向殿门,一个身影逐渐清晰。记忆中,那人进殿时总喜欢手按着刀把。他端着盘子进来了,盘上有酒有杯。他蹲了下来。
他说:“兰缨,怎的披头散发?”
他长发挽成高高马尾,额前绑二指宽的抹额,面容清俊,一如离开那年。宇文暾问:“你怎的一点没变?”
宇文暾坐直起来,胡乱抚摸自己的长发,白丝掺在墨发间,亦灰亦金,怎么抚也抚不平、藏不住。
俞知路要细看一地纸张,宇文暾却抢了过来,双手匆忙地将纸张扫向自己,挂在墙上的画却是来不及摘了。俞知路无言地打量这弃宫,照顾宇文暾的只有三两常侍,春夜冷,宇文暾还披着旧氅,屋内没有暖盆,春风也残忍。
那年俞知路受了箭伤,离开宫中。宫内很快便讨伐皇帝与妖人之纠葛,宇文暾亲口否认,他不识这什么妖人,当是谣言栽赃。俞知路没有离开京安,总能听见最新消息,更何况他与宇文暾还有数只信鸟,只为二人传信而训练的。信鸟一只只飞来,短信一封封是宇文暾问俞知路去了哪里,为何出宫,为何不归来。
暗卫接二连三地殒命,或死于宇文暾的异想天开,或死于像是威胁的泄愤——俞知路试图救下他们,却总是救不成。至于其他人,那更是救不成。
宇文暾陌生如野鬼夺魂。
可字是宇文暾的,面容是宇文暾的,指印是宇文暾的……什么都是宇文暾的。宇文暾会在信中写,他得了严重的头病,若俞知路不在,他恐怕是好不了了。可宇文暾还会在信中写,千万别回来。某年冬日有一封绝情信,信中书:我愿忘记你。这样才最好。俞知路回过信,约见宇文暾,却被避开。
在俞知路看来,宇文暾确实是得了很严重的头病。在俞知路心底,他愿有最后一点仁慈,所以他站在宇文暾身后,像儿时那般,手指轻轻地耙梳宇文暾的长发,俞知路问:“可还有发冠?”
宇文暾摇头,长发牵扯。俞知路轻叹,摘下抹额作发带,很快便替宇文暾绑好了发。宇文暾蓦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细绢帕,交到俞知路手上,俞知路才发现宇文暾已流泪满面。
俞知路面色不改,像曾经那样替宇文暾擦了脸。宇文暾这时才攥住俞知路的手,低低说了声“等我”,再踉跄地回了寝屋。再出来,宇文暾抱着一柄长物,以只有皇帝才能用的明黄布匹捆了的。宇文暾解开细绳,黄布滚落,露出那把惊时刀。
“还你。”宇文暾看了一眼俞知路的佩刀,强硬地将惊时刀往俞知路手上一塞,“你带我出宫。我已好很多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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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俞知路道:“不急。我来是为了找你要一物,要到了,我便带你走。”
“我什么都会给你——若我有。”
“勿打诳语。”俞知路一笑:“你自己也清楚,你藏了什么。”
宇文暾形销骨立,长袍、长袖底下好像装的是一缕细魂,俞知路今日再见到宇文暾,心中已无过去的某种清晰感。宇文暾面目不清,态度不清,亦真亦假。宇文暾站在俞知路面前,俞知路却觉得宇文暾隔得好远,像是隔在了看不清的墙后,露出虚影般的轮廓,再笼罩在面前这具人形上。此之谓疯病吗?俞知路承认,这些年来,大家各有难处。
僵持好一会儿,气氛紧张了又松懈。宇文暾垂手,慢慢踱步到书架前,摆弄机关的手依旧灵巧。机关毕,玄机现。宇文暾取出一个黑铁制成的小箱,捧着到俞知路面前。
宇文暾的气质温和下来:“知路,你要什么我都会给的。”说罢,锁开,箱内是一套九把锁,宇文暾说:“皇陵内设了九重门,护着镇山石。你拿去吧。”
怕俞知路不信,宇文暾还细细介绍了每把钥匙的玄妙,为何外人以蛮力难以破门。这皇陵的九重门亦是对百姓的深重徭役,皇帝总是对他的子民食言。宇文暾不问俞知路为什么要这些钥匙,俞知路以布包了钥匙,仔细藏在怀中,也将惊时刀重新佩好,一切又好像恢复如常了。
无话之际,行宫之中一阵风过,吹响悬铃,很像婴笑。俞知路回神,问宇文暾:“你真想出宫?”
“想。我已厌倦这一切了……”
俞知路忽的抽刀,直指宇文暾喉间,凌厉道:“就凭这句,你不是他!”
俞知路这短促的八个字,喊破了宇文暾眼中骤起的迷雾,宇文暾一下目色清明了,宇文暾痛道:“我求你不来,你不知我发作有多难受……你打我、骂我都好,为何一走了之?”
宇文暾越说越激动,喉咙往俞知路刀尖送,俞知路却将刀尖一竖,虚划至宇文暾腰间:“我从未见过有人发头风,竟会发成这般狂魔……这到底是你的本性,还是你受了迷惑?你不是聪明无双么?我眼看你称帝前端出种种天才计谋、战法,却也眼看你称帝后昏庸无度,聪智全无。你可知你最该死的是什么?”
宇文暾想到了答案,因是如今剑拔弩张的氛围,他又有所保留。
俞知路划开他腰带:“我离宫不过三月,你便娶了皇后。我离宫两年,宫中便装不下你的妃嫔了。宇文暾,你当初何苦骗我?你装作有良心的模样就连我都骗过了,骗过其他人岂不是更容易?你只不过要一个护你坐上帝位的忠臣而已。”
宇文暾垂眸,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挽起腰带,草草打了结。他说:“我是娶了她们,可你曾有听闻我宫中有任何一个子嗣?我与她们只有名义上的瓜葛,却是连面也不见的,更遑论其他接触。你既然在意,为何不在我娶皇后时就杀入宫来?”
俞知路见不得宇文暾笑,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宇文暾的脑子真出了问题。他当年那正直、善良、体贴、温情的兰缨已是一去不回了。做这北昭的皇帝要遭天谴,对么?俞知路不想再问,只觉恶心。
俞知路望向那压着纸丛的酒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