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柠檬鸡爪放好在桌子上，扯过被子盖住两人盘膝相对的腿，尚怀真捻起一只鸡爪，感觉虽然不及现代风味，倒也还不赖，平时闲着打打牙祭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如果再配上一杯果味气泡水就更完美了。


    开心地吮了下手指，便看向对面仍然有些局促，而导致坐得笔直的陶婉君，郁闷地站起身，将外衣脱掉，扯下里衣露出里面的裹胸一角，无奈道：“你怎么变得这么拘谨了？我真的是女扮男装，只是刚好穿越过来被尚老爷救了，要顶着他家儿子的身份活着，才不得已如此。君君，难道你不是身穿过来的？”


    陶婉君看到她的白布裹胸，心底松了一口气，忙让她把衣服穿好。


    忆不起来自己是从何时变成了如今这模样，时代的烙印被深深地钉入了骨子里，似乎下一个明天就将彻底成为古人，即使面对着曾经的闺蜜，竟也生出了男女大防之心。


    她自嘲一笑，嚼着鸡爪掩饰过尴尬，叹了口气，笔直的背弯了下来，带着唏嘘和些许无力道：“我是。不曾想我们竟以这种方式重逢，看样子，我应该比你早来了许多年。”


    尚怀真穿衣坐好，细细打量着她现在的容颜，五官脸型还是当初在校园里相识的精致轮廓，不同的是，如今眼角已生出了显而易见的细纹，眉头因常皱亦有了浅浅的沟壑，雪白的肌肤不复曾经朝气，就连眼神里都满是疲惫与漠然，一向护理得当的手也染上了操劳的风霜。


    虽然依旧美得能让人一眼侧目，却没有了那风华绝代的惊艳。


    尚怀真被这种变化震惊到了，犹记得当年，她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啊！


    “你好，我叫陶婉君，你也可以叫我君君，来自万象。很高兴能和你成为舍友，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以后就是一起创造美好大学生活的好姐妹啦，请问怎么称呼你？”


    破冰的第一句话，是她友善地将手伸向了衣衫简陋、孤身一人、自卑社恐却又渴望融入人群的自己。


    而真正关系亲密则是从她向自己讨教功课开始的。


    打那以后，才发现，她身上的高光来自上有认可她的师长，下有追捧她的学弟学妹，后面还有给予了她无限宠爱与支持的家人；就连学校里的大小竞赛活动，都曾出现过她的名字。每次自己上台拿第一等奖学金的时候，看到她在后面准备领奖的队伍里和自己招手时，那美玉无瑕面容下的灿烂笑颜，说实话，自己是嫉妒过她的。


    甚至还时常像个小丑一般，模仿她从不言败、自信张扬的样子。


    如今……


    尚怀真红着眼看着陶婉君，心里感觉有一块地方在飞速流逝着，就好似信仰崩塌的溃烂。她不可置信地哽咽道：“君君，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今年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六年了。”陶婉君低下头，看着那碟柠檬鸡爪暗暗出神。


    “当时，也是十五岁，我醒来后就被人绑了起来，塞进花轿里，成了一个大户人家家中小姐的替嫁娘子，我反应过来后，趁夜里看守的人不注意挣脱逃了，恰逢当时全国征兵，到处都乱哄哄的，便抹黑脸跟着人群入城，但身无分文无法落户，又饥又渴下，只好把自己卖给人牙子。因为能识文断字，后又被当地望族看中，收归到他家姨娘膝下的四小姐房中服侍，竟不想，辛辛苦苦帮她们母女争赢了宅斗，却在暴露时要拿我当作她们下毒手的挡箭牌，我自是不服，又逃了出来，一路辗转，打过工，做过枪手……到现在一步一步有了如今的织绣生意。”


    尚怀真心惊胆跳地听着她的经历，在听到她将其中所受的苦难全都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时，更是心疼不已。


    “君君……”然而微张着嘴，却只念出了她的小名，一时间竟觉得说再多的话都无法安慰到她。


    陶婉君笑着摆摆手，用手掌糊掉眼角溢出来的一滴泪，温和地看着尚怀真，道：“适才不敢从一开始就认定你是女生，除了你确实长得比较英气外，最重要的是，一旦有了身份，想男扮女装或女扮男装瞒哄他人，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根本行不通。”


    尚怀真闻言愣住了，回想起那天尚广明嘱咐自己：“不要私自教祝擒云更好的伪装成男人的方法，她和你不一样，被发现本人与户籍信息对不上可是欺君大罪。”的话，忙问为什么。


    陶婉君回忆道：“这时代的科举没那么严格，有钱有势便能提前知道试题。我曾一边打工一边帮想要功名的世家子弟写文章，攒了一点钱后，便在柳泉县落了户并盘下了一些产业。而后我见他们拿着我的文章，能考中秀才的几率这么大，就想着自己也女扮男装去参加科举，说不定还能谋个官职在身。但没想到，不管我拿出十倍二十倍的钱，还是乔装打扮一番，都没办法另设一个第二身份，这个初始户籍好像刻在了我的额头上一般，让我无论走到哪，都会有人知道我是陶婉君，最终只能沮丧地回来把纺织生意做大了。”


    尚怀真听着她的描述，感觉她们现在真的好像成了游戏中可操控的小人，拥有的户籍就是显示在角色头上的用户名。


    皱着眉从内衬里掏出能连通系统仓库的按钮，放在桌上给她看，问道：“你穿越过来的时候，有系统强制绑定你吗，说要完成相关任务才可以回现代的那种？”


    陶婉君见到那个黄色的小屋子按钮，瞳孔猛然放大，眼底闪过一丝狂喜后，又涌上纠结，一会复归平静，凄然冷笑道：“有。曾经有一个刺绣系统说能帮助我回现代，但是在上一年的年中，因为多次触犯禁忌，我已经回不去了。”


    “还有禁忌？”尚怀真无比惊讶。


    陶婉君点点头，又绝望地摇摇头，难过道：“你现在还只是刚开始任务吧，我不敢跟你说太多，怕你也触犯了禁忌。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好好活着，努力完成任务，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尚怀真看着她泄气的样子，默了默，随即扯起笑容给她打气道：“君君，不要沮丧，连辣子鸡这个在这朝代还没被发现的美食，都能被你吃到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会努力把你一起带回去的。”


    陶婉君看着她那乐观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笑道：“好，那我等你。贞子，你现在倒是和大学时不一样了，整个人都变得阳光活力。”


    说完，见一碟柠檬鸡爪已经吃空了，她抱膝撑着头，双眼望向远处，语气有些空灵，惆怅道：“其实在你之前，我还见到了橙子，她现在在宫中，我们两年多未见了，连封书信都未曾收到。在那样一个龙潭虎穴里，也不知道她现今过得如何，是生是死。”


    “橙子？”


    尚怀真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太阳穴突然痛了起来，脑海中有无数个闪白的画面飘过，却没有一个能被她抓得住看得清，耳朵也随着一阵嗡鸣，霎时间只看见陶婉君的双唇在一张一合，而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但似乎隐约听到了老咪的声音：


    【……触发玩家保护装置，启动玩家保护装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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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见陶婉君提着裙子坐到自己身边，挨着自己时，耳边停滞的空气才重新又有了声响。


    “……贞子，你知道吗，我当初一心只想着回家，现在也不知道是因为被现实磨平了棱角，还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竟然找不到那强烈的欲望了。”


    “什么什么？喜欢的人？”八卦的尚怀真敏锐地捕捉到这几个字，对于刚刚的异象瞬间失了探究的兴趣。


    陶婉君娇羞地点点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小声道：“这个秘密我只敢和你说。他在外的名号叫黑鹰，我们两人私下里的称呼就不告诉你啦。我是在逃亡的路上遇见风光霁月的他的，之后他一直都在暗中默默帮助我、鼓励我，我如今能快速融入这个世界，还拥有了这样一笔产业和财富，他功不可没。而且他还是一个很好的人，经常劫富济贫，长年拯救无家可归的流民，甚至还会去帮助家中丧子的农民耕地……”


    可能真的是将心事藏在心里压抑了许久许久，平时寡言冷静的她，此刻竟滔滔不绝了起来。


    尚怀真一开始还听得挺开心，想象着俊男美女，男强女强的cp站在一起是个什么画面。听着听着，听到她那愈发沉沦的小女人心事，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这里可是游戏世界啊！如果被同化了不就永远成为了这个游戏里的NPC了？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后，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尚怀真连忙抓住陶婉君的肩膀，把她叫停，看着她还在冒粉红泡泡的双眼，痛心疾首道：“君君，你清醒一点，这里可是游戏世界，你不能产生这种感情，你还要等我带你回家，你家里人还在等着你！”


    陶婉君眼中的情意褪去，疑惑升起，问道：“游戏世界？”


    尚怀真重重地点点头，严肃道：“是啊。我的系统是一本食谱，里面的指引人叫‘老咪’，它喊我玩家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穿越到游戏里面了，我还问过它我身边遇到这些是真人还是NPC，它也只是模棱两可地告诉我他们有血有肉，难道你没有怀疑过吗？”


    陶婉君被她这话惊得呆住了，眼泪从干涩的眼眶中流出，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我不管如何努力，始终都无法超过你的原因。”


    “超过？我？”


    陶婉君在她不解地发着愣的空隙，将桌上的黄色小屋按钮收进自己的袖子里，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我提醒你一点吧，同化值越高，系统出现的次数就会越少，直至消失。有时候你达成了一个目标，却没有收到系统的提醒，不一定是你的任务还没达标，也可能是你被同化了而不自知。”


    “啊？”


    陶婉君笑了笑，抚平她因不舍和疑惑而拧起的眉毛，柔声道：“明天我的绣坊要忙，你有空的话随时来，随时都是我的座上宾。听李公子说，你对厨王争霸很感兴趣，到时候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的，今天的辣子鸡和柠檬鸡爪都很好吃，你好好休息一会吧，不用送了。”


    说罢，她揉了揉有点发酸的腿，整理好自己的衣领裙摆，使如刚来时一般干净利落，而后兀自往门外走去，表情也再找不到任何破绽，不顾尚怀真的挽留，回眸说了句：“对了，贞子，珍惜好你现在的身份。”


    尚怀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与霞光相交的夜色中，张了张唇，没有再作出想与她秉烛夜谈的邀请。


    不知为何，眼前的人，虽是故人，不似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