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闻沐栖小姐画技高超，不知何时蒋某能有幸一观呐……”


    “蒋公子过誉，沐栖也只是略会一些。如若蒋公子想看，我的画室随时欢迎赏光。”


    宴会之上，蒋迁照顾了一圈宾客之后，在苏沐栖身侧的位置落座。这宴本就设得随意，主要是供王孙贵族在年前一聚，互相交流点信息，增进些感情的，所以大家坐在哪，谈些什么都没有限制，受邀则来者是客。


    可唯独这个位置，是他专门找人留的。


    萧瑾枫就说，为什么这位置一有人来坐就被一旁的侍从以各种理由支开，原来是蒋迁在这等着呢。方才刚进来，他还以为蒋迁跟他说的是玩笑，没想到没多久真就跑苏沐栖身边来了。


    “小心袖子……”佳馔果品逐渐上齐，苏沐栖略微欠身想取手边的一碟橙香饼，没注意袖子勾住了椅把。蒋迁见了，边说边伸手揽过，又自己亲自起身帮苏沐栖夹了两个过来。


    萧瑾枫刚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瞬，而后兀自收回，假装是想拿杯子。


    真烦。


    蒋迁似没注意到萧瑾枫五颜六色的面部表情，继续自顾自和苏沐栖讲话，从画本谈到挂画，又谈到作画题材和所用的工具彩料，两人谈得投机，不时相视一笑。


    这蒋迁的确是做足了功课，话题就没有断的时候，只是苦了萧瑾枫，几次想插话都接不进去，只好跟身边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哎，你家世子怎么回事？平时这种场合不是挺谈得来吗，我们家公子与他关系向来不错，今儿怎么跟不熟似的？”


    廊道一边，阿铎倚着廊柱，曲着腿观望着宴会场景，顺手扔了一只柑橘给对面的乌南。今日公子设宴，他不必步步紧跟，注意着点就行了。


    乌南一把接过，点头谢了一下，拢住橘子捏了捏就开始剥皮。清香四溢，乌南掰了一半递回去，耸肩摇头：“谁知道……”


    阿铎吃了几瓣橘子，拱了下乌南的肩：“我没别的意思啊兄弟，只是觉得瑾枫为了萧公这么多年挺辛苦的，看他有点反常，不太放心……”


    乌南胳膊架在他身上，闻言点头：“没大事，放心，他只是走了点神……但对于那些事，肯定还是万分上心的。”


    “走……走神？！”阿铎跟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最后一口橘子都没塞嘴里：“你再说一遍？”


    这么多年，在一起攒这事的人心里都清楚，萧瑾枫抱的是什么心，干的是什么事。浪里浪荡是可以装的，为了得到情报手也不干净了，做什么事都要做绝的，怎么突然跟他说这话？


    “呵，没看出来？”乌南得意一笑，转手拎走阿铎手上的橘子自己吃了：“你没发现，你家公子身边坐着个姑娘？”


    “我不瞎”，阿铎拍了下乌南的脑袋：“这不上次假扮我画师吗？我怎不知……等下，你等下……”阿铎其实也是个爽快性子，有些事懂得略微慢一点，但过了这个劲，立马就通了。


    他盯着三个人影看了一会，又转头跟乌南对视，在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后把巴掌拍向了自己的脑袋：“原来如此……”


    “但你说，他中意这个姑娘直接跟人说不就行了？反正跟秦夕瑶小姐的婚约已经不做数了啊。”


    乌南手一摊：“说的容易，换做旁人也就算了，对他来说，这口怎么开呢……”


    一边是自己并肩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为了跟那些人斗已经憋了这么多年了；一边是自己好兄弟心仪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哪能任由着性子来呢。


    “现在好了，你家公子也来烦他……”乌南身子一歪，在廊道的椅子上坐下，抬头朝阿铎一笑：“瑾枫向来做事小心，我估摸着他这么多年也没对谁动过这般心思，这反应也算正常……可惜，偏偏这事我帮不了。”


    阿铎也不甚懂这些，但他跟乌南想法没差：“这属实得世子自己想好才行，我们说了都不算的，旁人心思我们哪懂。”


    乌南刚欲接话，就听那边有人叫唤。


    “喂，是不是喊你呢？”


    阿铎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公子说今日晚些时候要投壶的，来来来跟我一起去张罗一下……”


    乌南其实今晚想偷点懒的，跟着萧瑾枫后面强度太大，但阿铎不由分说把人拉了去，他也只好跟着。


    “蒋公子雅兴，还整起投壶了。”


    萧瑾枫趁苏沐栖暂离，绕到蒋迁身后，冷声道。蒋迁试了试手中的竹矢，没有回头，亦笑道：“怎么？我只是觉得和沐栖小姐很投缘，故多聊了两句，萧世子何故如此？”


    “投缘……我怎记得蒋公子平日里也不喜欢作画，怕是为了今日之谈做足了功夫吧。还有，一开始你叫的还是苏画师，怎么这会……”


    “萧瑾枫”，蒋迁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缓缓侧身：“我们认识多少年？”


    “不谈父辈之间的交情，你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我们之间何时这样说过话？我不过是与你家画师多聊了几句，你在这……吃什么飞醋啊？”


    “不是，你……”萧瑾枫一时语塞，抬手张了张嘴却没憋出一句话，最后只好愤愤拿走蒋迁手中的竹矢，信手往前一扔。


    一扔即中。


    蒋迁很捧场地优雅拍手，面不改色：“看来我说对了？”


    “瑾枫，我只是觉得此番你回来，有些不太对，好像变得挺多的。”蒋迁抽出一支竹矢，亦往前投了出去：“你别多想，我知道你的心没变，只是在乎的东西更多了吧？”


    萧瑾枫叹了口气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瑾枫，想多拥有点什么没错，哪怕你觉得你在做一件更重要的事。因为有的东西错过也就没有了，想要的时候何不一试？”蒋迁心思向来敏感，但说话也是点到为止。见萧瑾枫面色凝重，便也不再多说。


    “大家”，见投壶的人差不多到齐，蒋迁便起身宣布：“今日一聚务必尽兴，我们最后来个投壶，冠军者有特殊奖赏。”


    众人议论特殊奖赏是何物时，苏沐栖正从连道上缓步走来。刚才她饮了几杯热茶，有些堵，便去后院绕了一圈。蒋迁见她来，立马灵光一现，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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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介绍一下，这是苏沐栖苏二小姐，是一名画技极佳的画师。今日，夺冠军者可请苏画师为其作画一幅，如何？”


    苏沐栖的画早就从扬州传到了京城，在场不少都拜读过她的大作，因而众人附议连连。蒋迁低头征求意见，脸上挂着些歉意：“不好意思，有些先斩后奏了……”


    “无妨。”虽然事发突然，但这对苏沐栖来说也不是难事，加之先前蒋迁曾帮过他们，便欣然应下。在她没看见的地方，萧瑾枫早已转过了身，兀自转了转手腕，面无表情。


    走了苏画师亲手作画这一筹码，大家明显认真了许多，但几轮过后，只剩下萧瑾枫和蒋迁角逐这最后唯一的名额。


    “萧世子今天真是百发百中，方才那贯耳……当真是厉害。”


    “蒋公子过誉。你的三连中亦是令萧某大为震撼……”


    “那，这最后一个，我们争一下？”


    萧瑾枫刚欲回话，手腕处传来一阵钝痛。是方才没注意扭到的。但他没在意，转了转手腕，伸手向后就要取竹矢。


    竹矢被递过来，几乎是同时，手腕被人隔着衣料轻轻握住：“世子手腕没事吧。”


    是苏沐栖递过来的，也是苏沐栖拉住的他。萧瑾枫心里登时一愣，但他依旧面无表情，接过竹矢就立马转身：“无事。沐栖小姐往后站站吧，竹矢什么的乌南他们来就好。”


    人群中的乌南冷不丁听到这句话飘过来，恨不得跑过去给他一拳，人家好心来给你拿竹矢，你这说的什么东西。


    但苏沐栖也没有恼，勾了勾唇温声答道：“好的世子。不过，若是手腕着实不舒服，也不必硬撑，尽兴就好。”


    “无论输赢，萧世子想要画我都是可以画的。多少幅都行。”


    这话是对着萧瑾枫的后背说的，声音不大，但那人此刻脑瓜子嗡嗡的，也不知听进几句。不过一旁的蒋迁倒是零星捡到了几句，尤其是最后那里。


    “瑾枫，准备好了吗？”蒋迁握了握竹矢，势在必得。但萧瑾枫只是长吁了一口气，而后闭眼，缓缓转身，背对壶。


    众人见状均是一惊。要知道论投壶，蒋迁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本来到了最后这就很焦灼，这萧世子竟还敢倒投？


    蒋迁似也没想到，顿了一瞬便做出了跟萧瑾枫一样的动作。


    “你啊，真是……”


    但萧瑾枫此刻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眼前一片混沌，但心中倒是平静得很。也是，只是一场投壶而已，所谓奖赏，所谓筹码，都不过是一瞬的事。因为是他为之所牵肠挂肚的，所以难免听到这个名字便乱了心神。


    但即便不是冠军又如何？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因此改变多少。至少他相信不会的。


    所以，尽兴就好。


    但是还是抱歉，此刻不能去看你的眼睛。


    萧瑾枫深吸一口气，手臂发力，竹矢投出。几乎同时，蒋迁手中的竹矢亦乘风而去。


    打出的风声划过寂静的夜色，萧瑾枫感觉心中总是紧绷的某根弦，此刻也悄然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