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作品:《长安小食肆

    王录事带着人灰溜溜撤走,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沈记食肆门前一地狼藉的雪水和几口空空如也的粥缸。


    沈知意站在棚下,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后背一层冷汗被风一激,透心的凉。


    方才那一刻,若是苏晏清晚来半步,或是李府管家未曾恰好前来取粥,后果不堪设想。


    “六娘……没事了,没事了。”


    福伯颤巍巍地走过来,声音还带着后怕的哆嗦,老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邹娘子更是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扶着案台,看着重新排起队、眼巴巴等着施粥的穷苦人,眼圈又红了,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大牛和栓子两个年轻小伙也是心有余悸,喘着粗气,警惕地瞪着市署吏员消失的街口,仿佛那些人还会杀个回马枪。


    “收拾一下,继续施粥。”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与怒火,声音尽量平稳。


    “莫让真心来领粥的人寒了心。”


    她率先动手,将翻倒的条凳扶起,擦拭案台。


    众人见她如此,也纷纷定下神来,重新忙碌起来。


    热粥再次舀出,香气重新弥漫,领粥的人群渐渐恢复了秩序,只是气氛到底不如先前轻松,多了几分沉默与揣测。


    这一日的施粥,直到午后申时才勉强结束。


    带来的米豆耗尽,排队的人群方才渐渐散去。


    食肆内的生意也因这场风波受到了影响,午市比平日冷清了不少。


    打烊之后,几人围坐在尚有余温的灶台边,皆是疲惫不堪,沉默良久。


    “六娘……”福伯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开口,“今日这事……分明是那张胖子和虎爷勾结王录事,故意来找茬!他们这是往死里逼我们啊!”


    邹娘子闻言,猛地一抖,紧紧搂住身旁昏昏欲睡的阿宝,脸上血色尽失。


    沈知意抿紧嘴唇,目光扫过众人惊惶不安的脸,心中那股压抑的怒火再次升腾。


    她知道福伯说得没错。对方一计不成,又生毒计,而且一次比一次狠辣,一次比一次明目张胆。


    腊八节当众构陷,这是要彻底毁了沈记的名声,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无非是欺我们无根无基。”


    沈知意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冷硬的决心。


    “但我们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今日他们没能得手,反而暴露了与市署胥吏勾结的底细。苏录事和李府那边,也等于是表明了态度。他们短期内,应当不敢再动用官面上的力量明目张胆地打压。”


    “可、可他们要是再来阴的呢?”


    邹娘子颤声问,眼中满是恐惧。


    “就像……就像对阿宝那样……”


    “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沈知意站起身,目光锐利。


    “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动我们,代价他们付不起!”


    如何让他们付不起代价?


    唯有变得更强,更有价值,更有依仗。


    接下来的日子,沈知意将全副精力都投入了食肆的经营和新品的打磨上。


    炭价依旧高昂,但“拨霞供”暖锅的生意却愈发火爆。


    这围炉而坐、自涮自食的吃法,因其新奇暖和又能自由搭配荤素,极受畏寒的食客欢迎。


    尤其是那些呼朋引伴而来的行商和小吏,往往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连带酒水和其他小菜的销量也上去了。


    沈知意不断改良汤底,推出了麻辣、菌菇、番茄等多种口味,又增加了鱼片、鸡胗、鸭血、各式鲜蔬等涮品。甚至琢磨着将“胡麻髓饼”切成小块,放入锅中略煮,吸饱汤汁后别有一番风味。


    小小的泥炉暖锅,竟被她做出了花样百出的感觉,利润也颇为可观,有效缓解了炭贵的压力。


    与此同时,送往李府的每日羹汤也从未间断。


    沈知意更是用心,不时变换花样,今日是健脾养胃的山药薏米粥,明日是润燥止咳的银耳雪梨羹,后日又是安神补血的桂圆红枣茶……


    深得老夫人欢心,赏赐也越发丰厚。


    这条线,如今已是沈记食肆至关重要的护身符之一。


    她还暗中让福伯多加留意西市的人情往来,该打点的杂役小吏,绝不吝啬银钱,不求他们偏帮,只求在关键时刻能通风报信或秉公办理。


    市井之中,些许银钱开道,往往能省去许多麻烦。


    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张记蒸饼铺依旧门庭冷落,张胖子那张肥腻的脸上,阴郁之气日盛,偶尔瞥向沈记的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有两次打烊后,邹娘子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似乎看到黑蝎子手下的人在巷口晃悠,虽未靠近,却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阿努也悄悄来过两次,带来些零碎消息,说虎爷那边似乎因腊八失手折了面子,被对头嘲笑了几句,正憋着一股邪火,怕是还会有动作。


    沈知意心中警醒,知道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在等待,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或者,在酝酿更毒辣的计策。


    这日午后,雪后初霁,阳光难得明媚。


    食肆内坐满了享用“拨霞供”的客人,几口泥炉炭火正旺,汤滚菜翻,香气四溢,气氛热闹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沈知意正忙着为一位熟客调配新的蘸料,忽见店门口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阳光。


    她抬头望去,微微一怔。


    只见艾山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身半旧胡服,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远行归来的疲惫,浅褐色的眼眸扫过店内热闹的景象,最后落在她身上。


    “艾山大哥?”沈知意连忙净手迎上前,“您回来了?”


    艾山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瞬,声音依旧低沉平淡:“嗯。路过。生意不错。”


    “托您的福。”


    沈知意真心笑道,若不是他当日出手,阿宝之事不堪设想。


    “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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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进来坐,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艾山并未推辞,迈步进来,在角落一张空桌旁坐下。


    他身形高大,气质冷峻,与这喧闹温暖的食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引来不少食客好奇的目光。


    沈知意亲自盛了一碗刚熬好的菌菇鸡汤,又切了一盘嫩羊肉片,调了一碟香辣的蘸料,一并送过去。


    “艾山大哥,尝尝小店新弄的暖锅。天冷,正好驱寒。”


    艾山看着面前翻滚着热气的汤锅和薄如蝉翼的肉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拿起筷子,依样涮了一片羊肉,蘸料送入口中。


    咀嚼片刻,他点了点头:“香。暖。”


    虽只两个字,但沈知意知他性子,这已是极高的评价了。


    她笑道:“您喜欢就好。”


    见他似有倦色,便不再多扰,自去忙了。


    艾山独自坐在角落,安静地吃着暖锅,速度不慢,动作却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稳。他吃得极为专注,仿佛周遭的喧闹都与他无关。


    直到他将锅中食材尽数吃完,汤也喝了大半,这才放下筷子。


    沈知意正要过去收拾,却见他起身走了过来。


    “多少银钱?”


    他问。


    “艾山大哥说哪里话,这顿我请。”沈知意连忙道。


    艾山却摇摇头,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案上,声音依旧平淡。


    “这个。抵饭钱。”


    沈知意一愣,打开布包,里面竟是几块色泽深褐、形状不规则、散发着浓郁奇异香气的块状物。


    她仔细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是……香料?”


    “嗯。”


    艾山点头。


    “西边带来的。炖肉,好。”


    沈知意拿起一块闻了闻,那香气辛烈醇厚,带着一丝隐约的甜味和烟熏气,是她从未闻过的异域奇香。


    她心中一动,这莫非是……


    “多谢艾山大哥!”


    她连忙道谢,这绝对是珍贵之物。


    艾山摆摆手,不再多言,转身便朝店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脚步微顿,侧过头,似乎随意地说了一句。


    “近日,莫去东市牲口市那边。”


    说完,他身影一闪,便融入门外街道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沈知意捏着那几块奇异的香料,站在原地,心中却因他最后那句话掀起了波澜。


    莫去东市牲口市?那是虎爷势力盘踞之处。


    艾山突然归来,特意来店中,留下这珍贵香料,又突兀地留下这句警告……


    绝非偶然。


    他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虎爷那边,恐怕真的要有什么大动作了。而且,极可能就与东市牲口市有关。


    沈知意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方才因生意好转而生的些许轻松瞬间荡然无存。


    她快步走到门口,望向艾山消失的方向,街市熙攘,阳光正好,却仿佛有无形的寒意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