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养母到底是谁啊！”


    被叫回去吃完晚饭，五条悟还在想这一茬。


    他们今天也算是受到极大冲击了，连带着整个人都有点懵，但五条悟还是不想放弃。


    “该不会她根本就不在照片上吧？那也太作弊了！”


    小醒瞥了他一眼，用天内的原话说：“是那个不好好穿衣服看起来很凶的男人。”


    “……蛤？”五条悟觉得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小醒趁机跑掉，在他身后，少年还破防大喊：


    “你逗老子吧！哪有一大家子都这样的！啊啊啊啊你给我站住——”


    结果小醒直接跑进了天内她们的房间里。


    五条悟也想冲出去，谁料他打开房门拍住他的膝盖，严肃道：“男人不可以进女孩子的房间。”


    “……那你就能进了？！”


    你不也是男的吗！


    “我不是男人。”小醒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男孩。”


    “……”


    紧接着孩童重新关上门，留少年一人在外面干瞪眼。


    屋里，天内理子趴在榻榻米上看电视，黑井美里则是在一旁整理刚刚烘干的衣物。


    小醒跑过来，放下泡泡，小奇美拉欢快地在被子上蹦跶，女孩也被吸引过来：


    “哎？是小醒和小猫！”


    “嗷呜？”泡泡歪头。


    泡泡不是小猫哦，泡泡是最厉害的奇美拉！


    “他是奇美拉。”小醒也纠正，“猫不会潜水。”


    也不会到海里抓鱼……除了能变成人的大猫们。


    “啊，可是它就像猫咪一样可爱！”天内理子试探着摸摸泡泡的头，得到允许后开始上下其手，毛毛暖暖的触感让她哈特软软。


    怪不得小醒一直抱着。


    （事实上只是担心泡泡走丢的小醒：没有地图啊，泡泡你认路吗？）


    “嗷~~”泡泡甩甩脑袋。


    人，你可以摸泡泡的毛，但是不要摸泡泡的尾巴，泡泡还要用尾巴游泳！


    “小醒不上来吗？”天内向他发出邀请，“那两个家伙超级闹腾，小醒要不和我们一起睡吧！”


    “不要。”孩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他已经十三了，没有和女孩子一起睡觉的道理。


    而且……


    小醒看看自己的脚，因为没有穿鞋，脚底板沾了不少灰，上床之前必须洗干净才行。


    天内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想起来了：“说起来，小醒好像喜欢光着脚到处跑，不怕踩到石头吗？”


    他们都是只在家里赤脚的，而且必须是每天打扫的家里才行，还要穿上袜子。


    “不怕石头。”小醒说，“穿鞋不舒服。”


    双脚被束缚住的感觉很难受，而且直接让皮肤接触地面，可以感受到更细微的响动，哪个方向来了人，哪个方向有车辆经过，他都能感觉到。


    对一个注意力涣散的人来说，感官当然是越多越好。


    “我的事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你的事。


    “你想被天元同化吗？”


    “……”


    天内的笑容逐渐僵硬，一直以来维持的、满不在乎的外表，感觉有点控制不住了。


    但她还是尽量压着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更加乐观。


    “当然想啦，为什么不想？那可是天元大人，能成为这样的人，我做梦都能笑醒呢！”


    面对她的回答，小醒并不相信，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天内理子咽了口唾沫。


    黑井美里好像发现了她的困境，连忙道：“小姐，现在时间不早了，我想您该休息了。


    “还有小醒……呃…小孩子要好好睡觉才能长高的，要不你明天再来找小姐玩吧？”


    小醒没理她，而是毫不留情地戳穿同化的谎言。


    “同化等于死亡，你无法在天元面前保留自己的心识。”


    没想到眼前的孩童这么大胆，黑井连呼吸都止住了，下意识看向天内，见对方也是表情扭曲一瞬，很快恢复正常，咬着下唇说：


    “本小姐说了，你们根本不懂同化！本小姐会成为天元大人，会和天元大人一起活下去！”


    “那你就欺骗自己好了。”小醒面无表情，“你就这样走向死亡好了。


    “等你死了，你就再也不能来海边玩水，再也吃不到冰淇淋和饮料，再也不能摸毛茸茸的小动物，这些是你自愿的，自我欺骗着接受的。”


    小醒知道，虽然天元现在被流云诗保护着不能杀，但他在这里拥有高自由度的行动权限，他完全可以毁掉这个同化仪式，把天内理子救出来。


    他也确实会这么做，眼睁睁看着人被丰饶孽物吃掉这种事，他做不到。


    但做之前他必须确认天内自己的想法，确认她究竟有没有反抗的勇气。这个流程相当重要，直接决定他以后对天内，乃至整个咒术界的态度。


    “你早就知道同化的真相，只是一直试图麻痹自己，仿佛只要不去想，那些痛苦就不会存在。”


    “住口！”接连刺激下，天内理子终于忍不住了。


    当掩盖的情绪被揭开伤疤，大滴大滴的泪水也再也止不住。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知道真相又怎么了，接受一切又怎么了……


    她只是不想那么多人因为自己的拒绝而遇难，只是想要一个有更多人活着的结局……


    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泪水决堤，女孩再也遮掩不住，蒙在被子里大哭。


    五条悟和夏油杰循着声音冲进来。


    “理子妹妹！”


    夏油杰大惊失色，看向一旁的小醒，质问：“你都做了什么！”


    “他把同化的真相说出来了。”五条悟皱眉，“真是任性啊，老子都不准备现在说……”


    夏油杰嘴角抽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醒。


    而孩童抬起头，眼眸依旧清澈。


    “我做了你们想做但不敢做的事。”他说，“哄人就交给你们了，我不擅长这个。”


    二人：……


    不要搞得他们就很擅长的样子啊喂！而且你惹哭的人为什么要他们来哄！


    小醒没觉得哪里不对，他在哄人中唯一能做的就是当个安静的挂件和倾听者，除此之外不管做什么都只会激化矛盾，这点已经在过去应验过了。


    ↑那是个悲伤的故事，他们说他一定私底下拜说怪话为师了。


    所以现在他也只能当挂件，还是个当事人可能不想见的挂件。


    毕竟是他把那张遮羞布掀开的，他会被讨厌无可厚非。


    榻榻米上，天内依旧在抽泣，两个少年也是不擅长哄人的性格，忙得七手八脚。黑井美里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其实她也知道这些？


    她会永远记得小姐？


    不不不，那些只会火上浇油吧！


    说到底，她的家族就是专门服侍星浆体而存在的，把星浆体照顾好送去同化，也是她的工作和命运。


    “嗷？”


    关键时刻，泡泡像救世主一样降临！


    他在榻榻米上蹦了蹦，趴下来蓄力，咻地一下撞翻被窝！


    “呜哇！”被子包裹的人也因此倒下。


    有被子的缓冲，脑袋磕在墙壁上时不算太疼，但也起了个包。


    天内理子捂着头倒吸凉气，一时间什么沮丧和羞耻都没了，只剩下痛和生气。


    “是谁撞本……”


    然而，当她正要发作，却看见泡泡把一个沙滩排球推到她跟前。


    “……”


    气，泄了下去。


    小动物能有什么做错的呢？小动物只是想玩而已。


    女孩很丝滑地接受了奇美拉是全自动闯祸机的事实。


    唔，但是还是有点痛……


    夏油杰看她停止了哭泣，见缝插针道：“理子妹妹，你听我说，小醒把这些点出来并非恶意，他其实也很关心你。


    “他也是希望你不被蒙在鼓里才这么做的，你看，你哭成这样他也很难受。”


    说着他示意小醒也哭两声，后者面无表情，并不是很想配合。


    谢邀，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他没泪。


    被扬了台阶的夏油杰也不恼，生硬地说：“呃……反正我们都很担心！”


    “我知道。”天内理子嘟囔，“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的，我只是……只是想哭一哭。”


    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好像一直以来掩盖的东西都失效了，那么久的伪装都白费了，感觉很伤心，想好好哭一阵。


    或许……只是单纯的情绪宣泄。


    “对不起，让你们看到了难堪的样子。”她抹抹眼泪，说。


    “没关系的，关于同化的这些……我都没关系，我早就接受了。


    “我被当作星浆体培养长大，接受了最好的资源和教育，就是为了成为祭品的，这是我的职责。


    “而且……如果没有同化的话，天元大人可能会变成敌人，我不能为了自己弃别人的性命于不顾，也不能……不能让你们为了我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我觉得这很值得，用我一个去换很多人，这很值得……”


    “值得个屁！”五条悟打断她，“老子从来没听过这种理论！别人的命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被敲骨吸髓就是自私了？这些都是狗屁！”


    夏油杰这时候也顾不上提醒他注意言辞了，定定道：“理子妹妹，我们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你不用担心连累我们，我还有悟，我们都很强。就算天元真的变成了咒灵，我们也会拦着祂，不让祂伤害别人的。”


    “但是……”天内理子咬着嘴唇，声音有些颤抖，“但是你们本来不用这样的，我…我不能……”


    “嗷呜！”泡泡拍拍她的膝盖。


    人，不要哭，你没有做错！


    大家都想活下去，你也可以想活下去。这里没有战争，没有会吞掉整个星系的灾难，还没到需要小孩子去拼命的地步！


    泡泡我呀，也是去过很多地方的，如果小孩子不是命途行者的话，正常人都不会把他们推出来挡灾的！


    如果推了，那就是他们坏！


    泡泡“嗷呜嗷呜”地叫着，小醒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小嘴巴，沉默。


    泡泡好像忘了，这里的人没有联觉信标，也听不懂奇美拉语。


    幸好奇美拉的可爱弥补了这一点。


    天内理子摸摸他软软的脑袋和小耳朵，感觉心情好了很多。


    “其实…其实我也……可你们也很年轻，黑井和我提过你们，如果这次任务能成功，你们很快就能成为最年轻的特级咒术师了，你们会有很光明的未来。


    “但如果……你们都会被我连累，被通缉追杀的。”


    “……”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达成协议。


    “嘛，其实当不当特级都不重要。”五条悟摆摆手，满不在乎道，“老子这么厉害，就算是沦落到去天桥下面卖艺，也绝对是得到打赏最多的那一个！”


    “我们不在乎那些的。”夏油杰也说，“其实我早就想好，就算你真的同意被同化，我也一定会把你偷偷送走。就这么让一个无辜的人不明不白丧失性命，这不是我做咒术师的初衷。”


    “你、你们……”天内有些卡壳，“你们…你们都……”


    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但这次不再是悲伤痛苦的了，而是感激的、带着期待的。


    十来岁的少年人是正义感最强的时候，他们还没有经历社会的打磨，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们怀有最纯粹的热忱和勇气，敢于向敌视的一切邪恶拔刀。


    小醒看着这一切，怀揣理想的承诺、生路复得的喜悦、一株面向旧世界的反抗的幼苗，都被他看在眼里。


    也看在记忆里。


    或许在很久以后，他会把这个片段截取出来，请昔涟做成一块小小的光锥，又或许不会。


    但不论今日这场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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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如何，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始终有人不会忘记。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天。


    五条悟他们都没睡好。他们讨论了一晚上如何带天内逃离的计划，列举出许多不靠谱的方案，可谓是尽显少年人目光不够长远的缺点了。


    小醒没点名。


    刚下定决心，总是要让他们热血沸腾一阵才行。


    ——热血沸腾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起来吃早饭的时候，他们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


    天内也是如此，面对未知的未来，她激动得完全睡不着觉，靠在黑井身上打盹。


    就连泡泡也因为昨天又玩又闹昏昏欲睡，趴在孩童怀里砸吧嘴。


    小醒倒是一如既往，完全没有疲惫的样子。


    “老子都有些怀疑了，你这么逆天的生物是怎么没有统治地球的。”五条悟往自己嘴里塞三明治和小蛋糕，嘟囔道。


    “外表和人一样，幼年期就这么强，要是成年体想当大王，人类完全拦不住的吧？”


    “啊？小醒不是人类吗？”天内理子迷迷糊糊道。


    “不是啦，只是老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已。”


    “哦……”天内又睡着了。


    听了全部的黑井：……


    hello？这些话真的可以现在讲吗？她也可以听吗？


    几人都没有在乎她的感受，或许他们忘了吧。


    夏油杰端起一碗荞麦面，说：“我觉得不能用人的眼光来看待小醒的种族，他没有主动伤害过别人，说不定他们全族都是那种……和谐友爱，想和人好好相处的呢？”


    “嗯。”小醒拿起餐车里唯一热的肉丝粥闻了闻，又有点嫌弃地放回去。


    闻起来怪怪的，这里的人平时就吃这种东西？


    “嗯？这么说杰猜对了？”五条悟问，“那你那个……全是男的的养父养母在哪啊，国外？你们家一定很有钱吧，你是被当成人类绑架过来的？”


    “不全是。”小醒的回答依旧很模糊。


    ↑不全是，指只有被绑架过来这点是对的，剩下的全是错的。


    啊，家里有钱这点不对不错，这是个薛定谔的问题。


    记忆力他们都不缺钱花，但实际上白厄和昔涟都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生活费一般是阿格莱雅批的，以及万敌家的殷实家底。


    吃软饭（确信）


    “那你家住哪，我们把理子妹妹安排好，就送你回去。”夏油杰说，“你这么小，流落在外面家人一定很担心。而且总监会的人都不好，他们要是知道你的能力，一定会把你关起来再也回不去的。”


    “……不会。”


    这里的人对他还造不成威胁，根据他的观察，整个星球的虚数能都被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而他们的力量还远远达不到命途行者的程度，甚至连仙舟上最普通的天人幼崽都看不上。


    不带虚数能的攻击又很难伤害到他。


    只要流云诗不突然翻脸来杀他，也没有哪个命途颠佬突然冒出来搞点鬼点子，他就是安全的。


    “那行吧，这段时间你先跟着我们，别和陌生人走。”夏油杰叹气，“对了悟，我们凌晨选的……你确定那个办法好用吗？”


    “那必须！”五条悟自信满满。


    他们想了很多救出天内理子的办法，最后无一例外都要绕到后续事宜……也就是售后上。


    咒术界的老家伙们不会放过他们的，没有还手之力的天内理子是最好的报复对象。她不能继续留在霓虹了，至少短时间内不能。


    于是两人一合计，哎，我们把她送出国不就行了？


    可是去哪里、怎么去，又成了问题。


    她没有签证啊！


    五条悟可以动用五条家的势力给她快速办个签证出来，但是那样不就相当于告诉他们“我要带人跑路”了吗？那肯定不行。


    需要找到一个和咒术界无关、拥有足够的地位和声望，又愿意帮他们一把的人来做这个中间人，悄无声息地把天内送出去。


    “……所以你带我们来了这里？”夏油杰看着周围的挂画欲言又止，“一个…画展？”


    是的，这里是一座人流攒动的大型画展，位于东京近郊……不要问他们怎么从冲绳回来的，问就是钞能力。


    天空灰蒙蒙的，好像随时都要下雨，展馆里开着空调，无数人在画作前驻足。


    天内理子已经在路上补好觉，现在又好奇又紧张。


    为了培养礼仪和见识，配得上星浆体的身份，她也观赏过许多画作和艺术品，但来这种画展还是第一次。


    夏油杰都有点担心了：“悟，这里人这么多，你的脑袋还受得住吗？”


    “还行吧，老子现在很兴奋。”


    人在干坏事的时候是不会觉得累的！


    “杰，你知道这个画展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吗？因为这些画有许多都出于同一人之手，而且他今天也会来到现场，超级罕见！


    “走，我们现在就去拜访他！”


    “真的有这么厉害吗……哎悟你慢点，人太多了！”


    凭借着六眼的探查地图小技巧，他们很顺利地摸到了嘉宾候场室。这里的门不怎么隔音，从外面还能隐约听见里面的对话。


    五条悟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啊哈哈，你画得太好了，老子要买你的画！出个价吧！”


    里面的人：“……”


    里面的人青筋暴起：“滚！！！”


    五条悟意料之中地被保镖轰了出去。


    他出去前还在叭叭：“喂！为什么不让老子买！老子就是喜欢就是想要不行吗？你开个价啊！多贵老子都能出！”


    画师不语，只是一昧地轰人。


    然而，在保镖即将把门关上的时候，他突然神色一僵，喊住了他们。


    小醒抱着奇美拉，站在夏油杰和天内理子中间，从五条悟和门框之间的缝隙，刚好能看到他的样貌。


    画师瞳孔地震，言语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是苍舒醒？你居然……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