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刑房

作品:《当我死去三十年

    月色惨淡,刘煌跟入暗影里,堵住他无处可逃的背影。


    “让我看看你的手,”她旋即附上一句,“好吗?”


    桎住那只伤手,贴近红湿的皮肤,屏气凝神观量。


    手背上一排血,那人指端微颤,被她抓住后一动不动,手指蜷缩地极低,似怕触到她下巴。


    口中却道:“没事。”


    小李郎追来,见刘煌一味聚精会神盯着伏檀的手背,不包扎也不嘘寒问暖的,一愣。


    “原来你不是来关心这小子啊。”小李郎有惊无险地抚了抚胸口,“小的还以为……”


    刘煌看过来:“你有高见?”


    “没、没有。”他挠挠脑袋,视线转移向别处。


    白雪琉璃的肌肤上是片血窟窿,刘煌放下手,心里已有了底,“果真如此。”


    伏檀包扎着伤手,捆捆粗布裹住手背,颇为嫌恶地擦拭着被咬的痕迹,不经意触碰到她留下的余温,滞了半瞬。


    手间一绕,将那片皮肤连同快要散去的温热一起封入布里。


    小李郎:“什么果真如此?”


    刘煌拍拍人:“走吧,去确认一件事。”


    伏檀:“我想你要确认的事不必确认了。”


    刘煌顿住,朝里看去:“我懂了。”


    “懂什么?什么懂了?头儿?我怎听不懂你们两人说话?”老李头摸不着头脑,两人打着令人费脑的谜语,弄得人满腹牢骚。


    转头对小李郎,“你懂吗?”


    “我?”小李郎指着自己,“……懂吧。”


    “那你来说说。”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听不懂你装什——啊!!!”


    老李头大叫一声,这才看清周围的事物。


    月轮云开雾散,亮堂一片,原本寻常的小厢房深处,块块尸身像腊肉,穿了喉咙,挂在锈迹斑斑的铁钩上。


    大小不一,连筋带肉,骨头掰去,松垮垮吊在钩上。


    李家兄弟匆匆追着刘煌与伏檀的身影,根本没注意自己进的厢房究竟是何处。


    伏檀蹲下捻了捻地上灰屑,一笑,“此地薰了艾香,血也刷净了。”


    “还画了压胜,有文化。”他抽出折扇敲了两下地砖。


    “这是文化的问题吗?这是间私刑房!你跑何处不好,撞进私刑房来?!”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李家兄弟压低声呵道。


    尸堆成山、人相枕籍他们不是不曾见过,死亡是荒年亘古不变的主题。


    死人多起来,众人便习以为常,可闭聚的空间里,一两具尸骨,精致而单独地处理摆放着,反倒悚然地像窗外有鬼。


    同类的尸骨被工艺般精雕细琢艺,比简单的杀戮还教人反胃。


    “这不会是这座村的私刑房吧?”老李头待过村子,山高皇帝远的村落里,家法大于国法,不少村子都有私刑房。


    “可、可私刑房应当极为隐蔽,为何我们能进?”


    刘煌道:“因为不是我们能进,是有人要我们进来。”


    老李头:“什么意思?那卖茶的店家要我们进来?”


    霎时屋外外面火光扰扰,火把的噼啪声由远及近,为首的店家携着一队人挨间私刑房搜捕着刘煌。


    屋内一时噤声,刘煌埋伏在暗处架起剑,李家兄弟猫着身子不敢动,伏檀端凝着包扎过的手背。


    门窗外火影曳曳,在门即将推开的刹那,似乎是惊扰到了梁上的猫儿,一声猫叫后有人道烛台翻落,走水了。


    有人救火,有人敲梆。


    火光与脚步声远去,李家兄弟松了口气。


    “这店家莫不是疯了?”白日还好吃好喝的人怎就忽如厉鬼凶神?还要捉他们?


    刘煌:“他没有疯。”


    黑黢黢的深处突然掉出一只手搭在刘煌肩上,小李郎就要叫出声,伏檀一截木片放入他嗓子眼打断。


    他打开那只在她肩上的手,握住脉搏,“是活人。”


    人被从血缸里拉出,尚存一息,依稀可窥见本相的明净。


    刘煌长眉愈发蹙。


    老李头眼尖:“这不是庙里药人的和尚慈心吗?怎会在此处?”


    刘煌道:“你还记得店家说李家会发粮吗?”


    小李郎道:“记得啊,同这和尚有什么关系?”


    刘煌拍拍慈心后背,人当即吐出一口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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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就是发下来的粮。”刘煌道。


    “发他们做甚?难不成还能当——”小李郎不说话了,想起这几日吃的肉菜,胃里翻江倒海。


    “太恶心了,我老李虽吃过人肉,可那是实在没吃的了,没见过吃上瘾的,更没见过把人肉做成花来的!”


    小李郎:“那白日招待我们的该不会也是……”


    没说完,他便干呕起来。


    白日色香味俱全的肉菜变得难以下咽,可确实又已经落进肚子底了。


    刘煌道:“凤城多年前便不再闹饥,我去打听过此地耕地多寡,不可能一次饥荒也无。”


    前世批奏久了,多少亩地能长多少稻作物她总能估量地大差不差。


    或许这座城的人主食已从五谷变成了其他物什。店家说村头有猎户,究竟猎何物,为何李家虐杀的奴仆是用粮车运出,似乎都有了说法。


    李家兄弟想到刑台上的一具具骨架,剐得一丝肉条也没有,只剩骷髅。


    “怪道起义军有去无回。”老李头一阵恶寒。


    “这就是他们安置外人的方法,那那些破庙里的人岂非已经……”小李郎没说下去,刘煌捏紧手心。


    “头儿,你如何察觉的?”


    “咬痕,”她牵起伏檀的手,“这双手我咬过。我见过常人留下的痕迹,与吃惯了人肉之人是不同的。”


    小李郎道:“我也咬过人肉怎就见有差别?”


    伏檀耸耸肩:“也许是二位不留心罢。”


    “眼睛,”刘煌点点自眼睫,柔声道,“你用惯了它故而不会留心。”


    寻常人咬人是是实在的一排牙印,而人对食物,是啃、是撕扯、是吞咽。吃惯了人肉的人在碰到食物时会下意识做出本能。


    刘煌站起身,“此处也并非私刑房。”


    小李郎问:“并非私刑房?那、那些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不定就是在此杀人分尸的。”


    刘煌:“因此,此地有个更适宜的名字。”


    伏檀接道:“屠场。”


    小李郎紧了紧喉,鬼使神差思到一点,“头儿,你方才说那卖茶的想让我们进入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