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忌辰

作品:《当我死去三十年

    漫长的历史当中总会有熠熠如流星的人物划过,宣帝刘煌算一个,在她之后又一个朝代的开创者也算一个。


    而大多数的平民百姓,籍籍无名,没人会记得他们活过,篇幅有限的史书留不下他们的名字,也没打算为他们预留位置。


    笔墨是很金贵的,贵到只够写王侯将相的名字,再多的,没有了。


    饱受唯物史观教育、从小默背“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的四好学生伏檀是这个时代的异端。


    南汉五代四君,前三者太祖短寿,灵帝暴虐,宣帝荒|淫。


    可考古出土的南汉遗址向后世证明,宣帝朝累积了大量财富,商贾通行,朝野富庶,深埋土底的残骸曾是百姓为他们敬重的宣帝所立的神庙。


    宣帝一朝的人民在史书删除的角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伏檀很难相信,一个被评价淫|靡的君主会孕育出这样一个时代,而统治这样一个时代的君主,会被定义为“淫|靡”。


    尚有新色的宣帝神庙静静矗立在村庄鱼塘前。


    启程近在眉睫,刘煌随伏檀抄道到庄子上采买衣食。


    “我们不带铜钱?”刘煌转着手中的珍珠兰


    不带铜钱如何采买?


    “药草比钱财更值钱,钱财说到底也是为了用来易物之物。”伏檀背着长箱子状的竹笈,笈中药香满溢。


    东樵山盛产药材,多长在悬崖峭壁,不好采摘,伏檀每隔三月朔日采药下山易物,沿路的庄子上逐渐流传开来一位赤脚卖药郎。


    “这也是药吗?”刘煌从竹笈中取下一根黄绿纤长的草根,草根上窜出粟米粒状的簇簇苞花。


    “这叫龙须草,又名灯芯草,蜡油钱贵,大多人点此以照明。”他捏走顶端一撮花,吹散风前。


    换作少时,刘煌或许会发问,他们为何不点膏油?登基处理国是、尝受过饥饿的滋味后,她问不出了。


    那样刻薄的话不该从身为皇亲的她口问出。


    回东樵山时,刘煌路过一处似曾相识的建筑,不由多看一眼。


    是她的神庙。


    不,确切说,是宣帝刘煌的。


    依稀有哭声,若游丝断断续续飘窗而出,不知是鬼吟,亦或是姜烈冬风。


    伏檀驻足在神庙门前,仰视着其上的牌匾相顾良久。


    庙里已经没有值钱的物件,门前石像被打碎修补战火摧毁的汝墙,三十年前贴在墙上的金箔也被抠了下来,金箔周边颜料被一齐剥下,壁面像朵斑驳失色的红花,裸露出灰褐的土砖。


    刘煌唤了声伏檀才木木然回头,一小块土泥在雨水敲打下挪了位置,庙前柱墩,埋上一层新土。


    “看什么那么入迷?”刘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


    伏檀手指着小篆书的匾额,“这座神庙我见过。”


    说罢,他摇摇头:“没什么,走罢。”


    “头儿,我知道这小白面在看什么。”小李郎挤眉弄眼,比如向石矶娘娘献宝的申公豹不遑多让。


    “就冲这小白面的淫|魔样,保不齐是对庙里的皇帝动心思了,看什么看啊小白面,整张脸摔面粉上似的,我说的不对吗?”


    小李郎回瞪伏檀一眼,大摇大摆走近。


    “淫|魔?”伏檀微眯起眼。


    “你不是淫|魔谁是?你在卧房偷藏女子春宫之事我和头儿早看过了,你个淫|魔!”


    刘煌万没想到能扯上自己,却见伏檀对上自己时闪过一丝局促,转瞬不见。


    小李郎被伏檀以摘果子的由头请入茂密的竹林。


    一声惨叫,几行鸥鹭腾飞。


    “之前的图纸很重要,千万不要透露给第二个人哟。”


    “郎君放心,我忘了,我保证如今全忘干净了!”


    “那方才的话?”


    “我错了,郎君不是淫|魔,郎君是被淫|魔的!”


    又是一声惨叫。


    再出来时,小李郎本就不白净的脸蔫如土色,内心郁苦。他再也不是那个敢说出“你能奈我何”的小李郎了。


    刘煌注意到他蒙灰般的神情,抚上他的头,“不开心吗?你们出事了?”


    “头儿……”头上传来暖意,小李郎眼眶顷刻沾湿,想到身后的伏檀,一咬牙,此时不告状更待何时。


    “郎君叫我告诉你,我失忆了,且忘了我方才说的话吧,郎君不是淫|魔,更没去过什么销金窝梦春楼玉兰馆的。”


    小李郎添油加醋,将竹林里对好的口供改了三改,刻意加重了后半句,力保每个字发清。


    说罢窃瞄伏檀一眼,幸灾乐祸,却没想到人直直冲自己过来。


    小李郎大惊,直想遁地走,右手被男人一把抓起握在掌中。


    “我与李兄一见如故,情同手足,不曾想李兄竟失忆了,这下如何是好?鄙人不才,会点医术,可医一医。”伏檀一瞬握紧小李郎的手,小李郎吓得不轻,咽了口津液。


    “头儿!”


    刘煌面不改色,“既如此让他来医你也好,不然再失忆下去就更说胡话了。”


    “我没失忆!”小李郎矢口否认,分明是守墓的欺人太甚。


    刘煌拍了拍他肩头,“此地近帝陵,三十年前乃一片荒山,你可知是不曾有你说过玉兰馆的,守墓人隐世不出更不会去,你怕是记混了,正好医一医。”


    小李郎颓唐倒下,顿感爹不疼娘不爱,苦在心中难开口。


    三人一日赶路,上到山腰,大半村庄尽在身下,伏檀俯瞰神庙一眼。


    “别瞧了,”小李郎诶诶几声,“皇帝都死几十年了,早化成水烂得不成样子了。”


    话音方落他哎呦一声,揉揉后脑勺,“头儿,你弹我做甚?”


    鼠头鼠脑的人缩起脖子跟着回到围龙屋。


    南汉秋冬草木常青,但酷寒不必北地少,阿婴在屋内烤着火,见刘煌回来大喜过望,“阿姊!”


    “阿姊,你是不是走了?”她攒着手掌,扒紧刘煌裙摆。


    “我不想你走,你可以带上我一起走吗?”


    刘煌轻笑,“路上很危险。”


    “我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想要那个凶巴巴的老爷爷。”


    “那位老爷爷武功很好,你太小了,在这里能和他一起学武。”刘煌宽慰,蓦地问伏檀,“说起来怎么没见你父亲?”


    “你不知道?”薄唇唇珠之下,喉结滚动。


    “今日……”他缄了缄口,“今日是宣帝忌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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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前,自己是今日死的吗?刘煌环顾屋舍,脉搏咚咚在体内韧动,竟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切感。


    “一个个的怎都站在门外?头儿!快上座!”老李头抱着烧火的柴薪进门。


    “让孩子受风了我老李可跟阿嬷交代不起。”不一会儿阿婴就被裹成小粽子,老李头哄了会儿,听说是刘煌的忌辰,大喜。


    “这不是赶巧了,我听人说忌辰那日人会回魂,对着许愿特别灵,正好,她的牌位就在附近,大家一同拜拜,祛祛晦气!”


    刘煌不知自己何时还负责这等业务了?


    回过神脚下已是祠堂的地砖,自己的灵位就在神龛上,醒目地刻着她的名字。


    伏檀掀开清袍,恭谨端正地跪下,李家兄弟学着样子稀稀拉拉跪下。


    小李郎掐着嗓子:“一拜天地,二拜……三哥,这词总觉何处别扭,拜死人如何起头来着?”


    “换一句!”


    “我就会这一句。”


    “我来!摸金摸金不学,拜神拜神不会,你日后可怎么办?”老李头对不争气的弟弟刺来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刀,见刘煌还站着,心生新念。


    “不是说今日许什么愿都灵吗?我看我们与头结拜好了。”老李头拉着弟弟转身,“头儿,莫动。”


    刘煌禅笑不动,好奇他要做甚,不是三人结拜么?


    老李头跪在刘煌脚下,说出结拜词:“我李三飘零半生,只恨微逢明主,今日在此愿与公结义,公若不弃,我愿拜为义母!”


    两记响头磕下,小李郎一直起腰板,身侧多了具姿若蒲柳的人。


    伏檀那张如披薄纱的脸突然现在身旁,李家兄弟大惊:“你怎么也跪下了?!”


    “我也来拜拜。”


    “我们俩兄弟跪你跪什么!”


    “就是,你把我们三结义当什么了!”


    “平身。”刘煌缓缓抬手,李家兄弟一个激灵,噤声起身。


    刘煌沉思起来,做她的义子,那可是南汉太子了,她很欣赏二人的志向,但观了眼他们的面相,当即否决了此道。


    储君在她死前已有人选。


    写着“刘煌”二字的灵位在身前,刘煌看久了,油然升起一股滑稽的荒诞。


    帝王的眼盲是南汉皇宫里最大的秘密,亦是纠缠刘煌半生的症结。


    太医院寻遍方子医治刘煌的眼疾,从古本古法到针灸熏燎,她依旧什么也看不到,开始服试药丹。


    最初有几名方士入宫说能医眼盲,以朱砂、硫磺炼成仙丹。


    刘煌赏他们自己吃了下去,空旷的昭阳殿中,方士们抽搐的痉挛声响彻一夜。


    至此,凡是承到天子面前的药丹一律一分两粒,用以试毒。


    礼官总会先她一步亲口将药丹吞入腹中。


    每一回,她总能听见那道如青山涧泉的声音回禀她:陛下,无毒。


    若有事,他会先她一步而去。


    一个礼官,殒命便殒命了,帝国的禁宫里不缺礼官,但帝王,只有一位。


    药丹进口那一刻,她与他心照不宣,沉默占据昭阳殿,听着更漏一声一声熬过。


    然而三十年前,刘煌照旧服下一粒药丹,再也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