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等等,药庐内室不进外人!”


    保和堂的伙计小四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青色身影如风般掠过柜台,直往内室闯去。那是个年轻道人,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面容清俊却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倦色,道袍下摆沾着些草屑泥点,似是从远道匆匆赶来。


    小四急忙丢下手中正在擦拭的药杵,小跑着追了上去。门帘被撩起时还在晃动,他跟着掀帘而入,却见内室那张专门安置急症病人的药榻上,只剩下半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药碗旁边还搁着一块没吃完的茯苓糕——那是今早掌柜特地嘱咐他去西街王记糕点铺买来的。可榻上那位三天前从西湖捞上来的姑娘,却已不见踪影。


    小四心头一紧,忙环顾四周。


    内室陈设简单,一榻、一桌、两椅,墙角立着个榆木药柜,窗台上养着几盆金银花,此刻正开得热闹。窗户半掩着,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更无那姑娘的身影。


    那道人已在内室站定,正打量着四周情形。见榻上空空如也,也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的姿态都松弛下来。


    原先紧绷的肩膀垮了下去,背也微微佝偻起来,那股子匆忙赶路的劲力一卸,顿时显出十二分的疲惫懒散。他没走几步,便径直歪倒在药榻上,侧身躺下时还顺手将那半碗汤药往里推了推,免得碰洒。


    道人的嘴唇抿了抿,眼睛望着虚空处,幽幽叹道:“小师叔,这里没人,倒叫我白跑一趟。”


    小四忙上前劝阻道:“道爷,您看着精神也不像有病的,作何要躺这医护病人的地方?快快起来罢,这榻是给病人歇息的,您这一身尘土……”


    一边劝,一边着急,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掌柜前日千叮万嘱,要他好生照料这位姑娘,少东家也特意来过一趟,话里话外透着对这姑娘的关心。


    小四在保和堂做了五年伙计,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练得纯熟,他看得出来,少东家怕是看上了这姑娘,有意要留她下来呢。如今人不见了,还是在他当值时丢的,这罪过可就大了。


    那边厢,道人并不理会小四,依旧对着虚空絮絮叨叨:“你又不肯说她是谁,一点不透露,我怎么能算到?少说我学艺不精,我本就不爱这套。捉妖除魔才是正统,那卜算之术还能大过天去?合该撞上就收了,才是正缘。”


    坏了坏了,小四在心里连声念叨。怎么前脚才走了个不知道自己叫甚的姑娘,后脚又来了个对虚空念叨的道人?最近得臆症的人怎么这般多?前几日西街卖豆腐的李老汉也是这样,整日对着自家水缸说话,说是缸里有龙王爷给他托梦。


    小四见这道人行动举止不大正常,一时也不敢上前硬拉。细看之下,这道人生得颇为健壮,虽是穿着宽袍大袖的道袍,仍能看出臂膀上肌肉累累,把衣袖都撑出了形状。


    小四自忖自己这瘦弱身板,怕是拉不动他,反而可能激怒了他。正犹豫间,柜台前的铜铃“叮铃”一声脆响,外间传来一个声音:


    “小四啊,那姑娘情况如何?今日可有时汤药?”


    是掌柜的声音。


    小四一听,急得汗珠子直往下淌。,他忙擦了擦额头,掀开布帘探出头去,只见许掌柜正站在柜台前,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另一只手在翻看着什么,小四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声音道:


    “掌柜的,不好了!来了一个疯癫道人,怎么劝也劝不走,还在姑娘躺过的药榻上打转,姑娘、姑娘却不知何踪去了!”


    许掌柜闻言,手中的账册“啪”一声掉在柜台上。


    他年约五十,圆脸微胖,平日里总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此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内室门前,掀帘一看,果见榻上躺着个陌生道人,那位救回来的姑娘却踪迹全无。


    “这、这可如何是好?”


    许掌柜傻了眼,“少东家嘱咐我要好好看顾这人来着,现在丢了,怕是要连我一起问了罪呀!莫不是被人牙子拐了去?生得那般相貌……万一真被歹人掳了去,可怎生是好?”


    许掌柜在室内来回踱步,一双布鞋踩在青砖地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他是杭州本地人,在保和堂做了二十余年,从学徒一路做到大掌柜。这保和堂本是京城总号在杭州设的分号,许掌柜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全靠多年的勤勉和谨慎。他家中除了妻子,还有一个弟弟在学堂读书,平日里也在药铺帮活。倘若这次出了岔子,叫少东家知道人从他手上弄丢了,他这掌柜怕是也做不下去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可怎么办呢?


    这边厢,许掌柜的叹气声、小四的告罪声、还有外间偶尔传来的碗碟碰撞声,吵吵嚷嚷乱成一团。榻上的道人似乎被这嘈杂声扰了清静,皱了皱眉,翻身坐起,摇头晃脑道:


    “好啦好啦,再帮你这一回。师叔说吧,你算出来她往哪儿去了,我再替你寻人寻一回。只是再寻不得,几日后我也要去姑苏了。你与那人的红尘劫缘,师门上下都说遍了,你也是不听。我现在再劝也没什么用,只能说念着往日情分,帮你走这一趟。实在寻不着,也是你与她缘法未够,怨不得我耶。”


    道人说着便要起身下榻。许掌柜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拦住:“道爷留步!您可是看见那姑娘去哪儿了?若是连您也走了,这、这责任谁来担待?”


    许掌柜心里打着小算盘:眼下若是被少东家问起事来,留着这道人也好搪塞一番,就说姑娘是被这道人带走的,总比凭空消失要有个说法。只是他的手还没拦到实处,那道人竟如清风拂柳般虚晃一步,悠悠从他身边滑过,那宽大的道袍袖摆轻轻一拂,许掌柜便觉一股柔和的力道将自己推开,既不伤人,却又让人无法近身。


    道人径自出门,两三步间就迈出数丈远,飘飘渺渺的,了无踪迹了。


    许掌柜和小四眼睁睁看着这道人步伐如此飘忽不定,又惊奇于他离去之快速,心头忙乱之余也惊异道:“怎的今日又遇上奇人了?”


    说来也怪,近日这杭州城中奇人异事渐渐多了起来。前几日还有人看见,西街口卖烧饼的老王,摊子摆得好好的,突然就乘云而起,飘然不知所踪,留下个烤了一半的烧饼在炉上。今日又见了这么一个步伐奇怪的道士,莫不是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不成?


    许掌柜在心头细细思量,却也理不出个头绪。他颓然坐在椅上,半晌才想起该做什么,忙吩咐小四:“快,快去请画师来,照着咱们记忆中的模样,画那姑娘的画像,张贴出去寻人!”


    小四连声应着,匆匆去了。


    许掌柜看着空荡荡的药榻,那半碗汤药已经凉透,表面凝了一层薄薄的膜,他叹了口气,心头堵得慌。


    *


    杭州城外,群峰森耸,林木蓊郁。


    时值初夏,山间绿意正浓。各种树木层层叠叠地生长着,松柏苍翠,樟榆茂盛,更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杂树,枝叶交错,将山路掩映得若隐若现。阳光从叶隙间漏下来,在地上洒下点点金光,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有樵夫沿着山间的石板小径慢悠悠走着,肩头扛着一捆新砍的柴禾,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吆喝声在山林间回荡,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从树丛中飞起,又落在更远的枝头。


    一条被荒草淹没的小径上,一个小沙弥正领着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前行。


    那小沙弥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尤其是一双眸子,左顾右盼间清亮有神,仿佛自带光芒。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灰色僧衣,脚下是一双麻鞋,走起路来轻快得很,不时在草丛间跳跃几下,惊起草丛中的蚂蚱,又或者在林间晃荡,上树一套掏便是两只大桃。


    “快吃快吃,这桃生得又大又亮,定是甘美极了!”


    小沙弥说话间,已从路旁一株野桃树上摘下一个桃子,那桃果真如他所说,有拳头大小,表皮红艳艳的,带着一层细密的绒毛。他自己咬了一口,咀嚼几下,眉头一皱:“不甜!”随手扔了,又摘一个,递给身后的女子。


    那女子接过桃子,却不急着吃,只拿在手中端详。她穿着一身时下流行的藕荷色襦衫,外罩一件月白色褙子,下着同色罗裙,脚上是一双绣着兰草的绣花鞋。


    这身装扮本是闺阁女子常见打扮,穿在她身上却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不是不好看,而是她走在这崎岖山路上,不但不需拄杖,反而步履轻盈,姿态流风,像是常走山路一般。


    只是那婉约的装束多少限制了她的动作,她一边走还一边不时摆弄自己的袖口、衣襟,似乎对这些衣物很不习惯,觉得新奇又束缚。


    小沙弥自己嘴里又咬着一颗桃子,含混不清地劝道:“山里的野桃,虽不一定甜,却有山野清气,吃了对身体好。”


    我这才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桃子确实不算很甜,带着些许酸味,但汁水充沛,倒也爽口。我咽下桃肉,缓了缓才问道:“小师傅,你还没说要带我去哪儿呢。”


    “去哪儿不是去?”小沙弥蹦跳着转过一个弯,回头笑道,“只要有脚力,哪儿去不得?施主莫非走不动了?”


    我微微一笑。虽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前路归途皆无所知,但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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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自己的脚力却颇有自信。这自信不知从何而来,仿佛与生俱来一般,便应道:“若不是这身衣衫束缚了手脚,怕是走得还要更快些。”


    正说话间,前方出现一道山涧。溪水从高处流下,冲击着涧中石块,发出哗哗声响。水面不宽,约莫一丈有余,但两岸落差较大,需得小心跳过。


    小沙弥还未说话,我已轻轻提气,纵身跃起,身姿轻盈如燕,在空中滞留了一会儿,宛如仙子凌空,这才缓缓下落,稳稳落在对岸。


    我落地后,看着定定瞧我的小沙弥,嘴角一翘,忽然有些得意。


    那小沙弥朝我挑了挑眉,也轻飘飘跃过山涧,落地时点尘不惊。


    他笑嘻嘻道:“施主身轻力健,寻常人跳涧,不过奋力一跃罢了,滞空片刻的功夫,那是轻功高强之人才能做到的。”


    “施主不知,你从前可是武艺高绝之辈。莫说在空中滞留片刻,便是那寻常盗贼、打家劫舍的坏人,连着一些为祸的小妖精,都能一剑杀了去,是名震四方的大侠士呢。”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陷入沉思,竟还是个大侠?


    这样一说,我觉得小沙弥说的更对了,他真认得我。


    我脑中确实有些与人打斗的零星记忆,刀光剑影,身影翻飞,只是那些画面都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薄雾。况且我醒来时,身上也确有不少细小的伤口,虽已结痂,但仍能看出是新伤。


    倘若真是与歹人搏斗所致,倒也能说得通。


    之所以跟着这小沙弥出来,一是看他面善,二是能三言两语道破我腰间玉佩的来历——当日他二话不说,便点破我那玉佩形状,青白玉质,雕着玉人跪坐姿态,身饰云蛇纹,中有一个古字,说得是头头是道,分毫不差。


    这才让我又信了三分,最终随他一道出了保和堂。


    当然,此前在半梦半醒时,也曾听那伙计和掌柜的言语,听得我眉间起纵。


    嫁人与否倒好像替我决定了。


    当我烦恼时,正巧这小沙弥就来了,看着又不像个坏的,我便决意和他走走看。


    “小师傅,你说你认得我,那我此前在哪里行侠仗义,可有家人否?”我一边跟着小沙弥继续前行,一边问道。


    那小沙弥脚步一顿,“呼”的一声跃上旁边一棵大树的枝头,蹲在粗壮的横枝上,对我喜笑颜开道:“晓得晓得,自然晓得!说起来啊,与你也不是第一次在林间这般行走了。想那时俺老孙……咳咳,想那时我还未成正果,你我在一处古刹相遇,那古刹中有妖魔作祟,多亏了施主你仗剑相助,不然老孙……不然小僧那时就要遭了孽障!”


    “我竟然还救过你?”我睁大眼睛,奇道。


    “是也是也!”小沙弥从树上跳下,拍拍僧衣上的灰尘,“俺若不去接你,你怕是又要被那些浑人给缠上了。还得是小僧先来一步把你接了出来。与其与那些浑人搅和在一处,不若与小僧一道,在这山林间自在逍遥。施主走吧走吧,走得再远一些,他们就赶不着了。”


    我听他这般说,心中对那“名震四方的大侠”很是向往,不由得跟着他又走快了些。山间空气清新,鸟语花香,确实比那药铺中满是药味的室内要自在得多。我们脚步轻快,不知不觉间已深入山林数里。


    只是路到半途,从一处山涧拐角处,忽然闪出一个人来。


    那是个年轻道人,穿着青色道袍,手持拂尘,背负长剑。那拂尘也不好好拿在手上,只是左一晃右一晃,打着恼人的蚊蝇。道人见了我们二人,停下脚步,嘴角微扬,笑道:


    “原来是有毛和尚赶在了我前面,难怪遍寻不着,偷偷带人跑可就不地道了吧。”


    小沙弥一见这道人,脸上顿时露出嫌弃之色,撇了撇嘴道:“跟得这么紧作甚?你说话又不作数,你家那个自己来还差不多,至于你嘛,还是早些家去耍吧。”


    道人将拂尘往肩上一搭,慢悠悠道:“嗨,我是说不上什么话。可奉真君之命前来,总得有个交代。你边上这位,与她有渊源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就跟你走呢?”


    “可别听他嚼舌!”小沙弥转头对我道,“若论起交情,还是我俩更近。当年施主在那古刹中助我降妖,这份情谊,岂是旁人可比?”


    先后两人各执一词,都说认得我,都说与我有关联。


    小沙弥言语间透着亲热熟稔,道人言辞虽利,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奉命行事的疏淡,像是个领了差事、不得不办的模样。


    我看看他,又瞧瞧他,咂摸了一下,果然比待在药庐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