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楚老师，下个月三号合同就到期了，今年地铁也修过来了，周边配套设施都和主城区差不多。咱们这里地段好，装修好，采光更好，昨天还有好几个人来问价呢，我都没回复，想着先问问你这边的意思。”


    晚上十一点半，楚禾回到家，打开手机，这才看到房东中午发来的一长串语音消息。


    楚禾丢下背包，想了想，单手打字回复，“租金具体要涨多少？”


    十分钟后，对面发来新消息，“也不多，上调百分之三十，如果没问题的话，还是打到原来那个账户，最低半年起付哈。”


    楚禾在门口站了会儿，把手机锁屏，远远扔到了沙发上，自己往地板上一坐，伸手拉开背包的拉链。


    这是一个黑色的尼龙双肩包，用了十多年，还是很结实，只是拉链老化了，用起来容易卡顿，卡了几次都拉不开，她手上一用力，拉链头被扯断了。


    背包顺着这力道一倒，装在夹层里的一个陶瓷罐子也跟着歪了，差点滚到地上去。


    楚禾赶紧把陶瓷罐子扶正，心想，早知道就买个木头盒子了，骨灰盒不能只图漂亮，最重要的还是要耐摔啊。


    楚禾把这漂亮的骨灰盒放在桌子上，又从尼龙包里掏出五六个被压扁的黑麦面包，一个当今天的晚饭，一个当明天的早饭，剩下几个冷冻起来，过几天也还能吃。


    楚禾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认真吃饭，她原本打算趁着天气好，出门看个电影，没想到一大早就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去隔壁市的殡仪馆领骨灰。


    她转了几趟车才找到地方，办完各种手续天都快黑了，结果死者家属拽着她死活不让她走。


    楚禾再三表示自己和老人遗产没有半点关系，老家村委会的人也打来电话劝了半天，说老人的心愿就是要落叶归根，现在已经火化了，没办法了，至少要把骨灰盒交给小禾吧，让小禾帮忙把老人的骨灰带回家。


    对面的人犹犹豫豫松了手，楚禾拔腿就跑，好险赶上了最后一趟大巴车。


    从大巴车上下来，又转了两趟地铁，总算能回到这个位于郊区的小房子。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顶灯，正好照在餐桌上，绿釉色的陶瓷罐子泛出一层淡淡的光，楚禾看着那点光，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她到底该不该打开明天早上的闹钟。


    她想好好睡一觉，但坚持早起好像更健康，左右摇摆半天，还是决定不了。


    不过，楚禾懒得再去拿手机，那就顺其自然吧，她两三口吃完半个面包，刷了牙，回卧室睡觉去了。


    *


    夏天的阳光有些过于热烈了，不到七点，楚禾就已经被热醒，她拉开薄薄的窗帘，看到对面楼有人正在擦玻璃，光点一闪一闪，楚禾不得不闭上眼睛。


    好吧，至少房东有一件事没夸大其词，这里的采光确实挺好的。


    楚禾的早餐依旧是一个黑麦面包，面包在室温条件下放了一夜，变得更干巴了，噎得她连灌了三大口水。


    哎，真难吃啊，并不是她非得追求健康低脂，主要是她昨天回来得太晚，面包店里只剩下这个没卖完。


    旁边连锁便利店里东西种类倒是多，只可惜定价太贵，她犹豫两分钟，还是回到面包店，买了一大袋打折的黑麦面包。


    吃过早饭，楚禾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她盯着对面的饮水机看，看着看着，发现旁边的墙纸翘边了。


    她赶紧拍了张照，原本打算发给房东，想了想又算了，只是保存了照片，准备等以后退租时拿出来当凭证——如果有纠纷的话。


    楚禾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早上八点多，她打算十二点整的时候就给房东打钱，是的，坐地起价固然可恶，她却无力抗争，她真的不想再搬家了。


    她只想多拖延几个小时再给房东答复，如果能让房东在等待的过程中感到一丝焦虑、不安、自我怀疑……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反抗吧。


    既然决定续租了，之前犹豫很久的问题也不用再想了，还是留下来吧，留在大城市里。


    唯一的问题是，按照她原本的计划，付了半年房租后，她还有三个月的生活费，足够支撑她找到下一份工作。


    可现在房租突然涨价，她的存款就有点不够了，按现在的价格算，刨去房租，她就只剩一个月的生活费……不对，她还要回老家一趟，还得加上来回的车费，办理丧葬事宜的费用等等。


    楚禾想着这些问题，感到一阵胃痛，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玻璃瓶装的牛奶，喝了一口，胃更痛了。


    冰箱里除了红酒、白酒、啤酒和牛奶，就只有两个鸡蛋，一把油麦菜，厨房里还有一把挂面，还算不错，中午吃面条好了。


    上午十点，楚禾买好了回老家的长途大巴车票，离开书桌，又来到窗边，对面阳台上那个擦玻璃的人已经擦完走了，视线所及的地方变得更加闪耀，她又闭了闭眼睛。


    上午十一点，楚禾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她没打算在老家待太久，最多三天吧，但换洗衣物还是要备齐。


    收拾了一会儿，隔壁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砸门声，楚禾吓了一跳，往那边看了看，隔壁是个群租房，常常闹出各种各样的动静，她刚住进来的时候很受打扰，但慢慢也就不在意了。


    又过了会儿，砸门声变得更响，与此同时，楚禾的手机也开始震动，她撑着腿站起来，她这时才意识到，那不是从隔壁传来的声音，而是自己家门口的动静。


    她拿起手机，发现房东打来了视频通话，她走到门口查看电子门铃，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房东，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


    楚禾没开门，也没接视频电话，她打开对话框给房东发消息：请问有什么事？


    房东立刻发来一条新的语音消息，声音带着气喘，很急躁，他说，自己带客户来看房子，敲了半天你都不开门，这样把人晾着算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楚禾也很想问问他。


    这房子是租给她的，在租房合同存续期间，她才是房子的合法使用者，没经过她的允许，擅自带人来看房子算怎么回事？


    如果可以直接把他们赶走，楚禾一定不会开门，可恨她暂时没有这种隔山打牛的能力。


    砸门声一刻不停，为了避免自己变成那个扰民的邻居，她还是把门打开了。


    楚禾单手把着门，挡在门口，盯着门外的三个人看。


    房东原本气势汹汹，一对上她的眼神，忽然有点发怵，声音也降了个调子，他说：“那个，咳，楚老师啊，我不是说过吗，有好几个人都来问房子，我想着顺便带来看看，也直观一点嘛，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楚禾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真是被气到了，好在她的沉默也足够摄人，她一动不动，就这样阴恻恻地站在门口，用冰冷的眼神平等地扫视门外的三个人。


    房东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后退半步，求助地望向身边的一男一女。


    那一男一女看上去是一对情侣，来之前估计也没想到这房子里还有租户，两人对视一眼，露出点尴尬，和房东说：“我们还是去看看别家吧。”


    谁知道房东一听这话就急了，他说：“保证金可不退啊。”


    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保证金，带人看房竟然还要提前收费。


    那对情侣一听这话，也怒了，两人一左一右把房东夹在中间，一个人开始骂房东，另一个人则拿起手机拨号作势要报警。


    三个人就这样在门口吵了起来，楚禾本来想关门走人的，但这房门不隔音，反正都是忍受噪音，还不如近距离学习一下吵架技巧，她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看。


    在这期间，隔壁的邻居们进进出出，还和她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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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招呼。


    某一位邻居刚出去没几分钟又回来了，回来拿雨伞，楚禾从楼道里的窗户往外看，蓝天白云，碧空如洗。


    邻居点了点亮着的手机屏幕，解释道：“你别看现在天晴，这雨是一条街一条街地下，下得还快呢，马上就下到这边了。”


    楚禾点头，目送邻居走下步梯，再回过头来，发现面前的三人忽然安静下来，也不吵了。


    那对情侣其中的女生不知道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双手捂着额头，天旋地转的样子，嘴唇也发白。


    她男朋友扶着她，紧张问：“没事吧没事吧！”


    女生张了张嘴，像是想回答，没发出音节，先打了个喷嚏。


    房东啧啧两声，说：“感冒了吧，刚才那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一躲，你们年轻人也真是，不把身体当回事哟。”


    男生对房东怒目而视，“说好的包接送，结果到了地方你不让上车，你还好意思说。”


    房东“啊”了一声，无辜道：“你们衣服都打湿了，把我车上弄脏怎么办，到时候你还得出一份洗车钱。”


    楚禾刚才没留意，现在才发现，这对年轻情侣的头发和衣服果然都是湿漉漉的，脚下还有一滩水迹。


    从他们开始敲门到现在，至少过去了二十分钟，更别提还有来的路上，这么长时间一直穿着湿衣服，不难受才怪。


    男生气得跳脚，房东装聋作哑，两人正僵持不下，女生又咳了两声，并缓缓靠在了墙上。


    楚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房东警惕地看着她，情侣茫然地看着她。


    楚禾把椅子搬回了室内，对那个女生说：“进来休息会儿吧，我给你倒杯热水。”


    房东一喜，顺势也要跟着进来，楚禾眼疾手快把门给关上了，贴心补充道：“你们可以继续吵。”


    其实楚禾也是一时冲动，那句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她不喜欢让陌生人进自己家，但是……算了，看热闹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下次记得不要再围观人家吵架了。


    忽然走进别人的私人区域，那个女生也有些拘谨，太过紧张，强打精神，让她看上去身体状态忽然就变好了。


    楚禾给她倒了杯热水，递给她一条干毛巾，又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示意她如果有需要可以使用。


    女生安安静静地喝水，擦头发，去了洗手间，然后和楚禾说谢谢，走到了门边，全程不超过十分钟。


    临走前，楚禾叫住了她，说：“其实这个房子还可以，房东很奸诈，但以后也不怎么接触，如果价格能谈的话，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女生有点诧异，“你不打算继续租了吗？可是……”她粗略打量了一下房间内部的布置，这并不是一个要搬家的状态。


    女生又说：“不好意思啊，我们之前不知道这里住着有人，真是打扰你了……”


    楚禾点头，说：“理解，不怪你们，毕竟房东很奸诈。总之，我只是提供一个参考，租不租都看你们自己。”


    打开门，楼道里飘来了似有若无的饭菜香气，楚禾看了看时间，十二点整，按照原本的计划，她应该给房东打钱了。


    幸好命运带给她一个转折，自从发现外面砸门的人是房东的那一刻开始，楚禾就做出决定，绝对不能让这种讨厌的人再从她这里赚走哪怕一分钱。


    至于之后的闹剧，只是更坚定她离开这里的决心而已。


    又过了五分钟，门外僵持的人终于离开了，楚禾拿来清洁用具，先打扫了一遍房间，又打开门，去清理楼道里留下的脚印、污泥。


    门缝里呜呜作响，风越来越大，楼道窗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还夹杂着植物断裂的声音。


    哐啷，什么东西砸到了楼下，楚禾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看，浑浊不清的积水里，散落着一堆残骸，原来只是一个陶土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