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霞光刚挂断和白霄的通讯，属于“玻璃糖”的终端就仿佛掐着点般，不甘寂寞地嗡嗡震动起来。


    她划开屏幕，李胤慎的消息连珠炮似的弹了出来：


    「胤：已经三周了。」


    「玻璃糖：啥三周？」


    「胤：我们认识三周了。」


    「玻璃糖：服了，还要过纪念日吗。」


    那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酝酿情绪，然后。


    「胤：三周了，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胤：我希望你能自己告诉我。」


    紧接着，一张截图甩了过来。


    赫然是【帝国军校指挥系向导学员详细名单】的访问权限界面。


    「胤：我已经弄到了帝国军校近十年指挥系向导的详细名单。」


    「胤：你自己说还是我自己找，选一个。」


    祝霞光看着截图。


    她并不慌张，不，她挺慌张的，几乎要破防了。


    「玻璃糖：。」


    「玻璃糖：你真能找到我吗？」


    她慢悠悠地敲着字。


    「玻璃糖：找到又怎样，你想让我当你情人吗？」


    「玻璃糖：大哥，我天天打工忙得要死，而且我有男朋友，是纯爱党。」


    发送完“纯爱党”三个字，祝霞光自己先哽了一下，这个世界荒诞得让她自己想笑。


    她切回军用终端，属于“祝霞光”的官方频道就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白霄”两个字。


    她认命地接起：“说。”


    白霄冰冷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言简意赅：“殖民地，李胤慎。”


    祝霞光说：“跟他谈谈，合作比对抗有利。”


    白霄说：“他也配？”


    祝霞光耐着性子：“配不配的，试试又不会掉块肉。他现在明显想从江申嘴里抢食。”


    白霄颇为不爽：“不需要你教我怎么政治投机。”


    “行，那你自个儿玩去吧。”祝霞光懒得跟他掰扯，她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直接登入了白霄某个对外联络的官方平台账号。


    几乎在她操作完成的下一秒，白霄那边的声音陡然变得危险：“祝霞光，你登我账号？”


    祝霞光面不改色，指尖飞舞，以白霄私人名义，给皇太子李胤慎的官方联络号发送了一条措辞极其官方的会面邀请。


    “帮你一把，不用谢。”她语气轻松。


    “你发什么疯？立刻撤回！”


    “撤不回了哦，已发送哦。”祝霞光语气带着点气死人的无辜，“你看，我多为你着想，主动帮你拓展外交渠道。”


    白霄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怒火，“谁允许你擅自用我的名义？”


    “哎呀，我们不是命运共同体吗，名义上哪分你我？”祝霞光学着他之前的调调，阴阳怪气。


    啊啊啊，回旋镖真是个伟大的发明！


    白霄幽默的笑了笑：“我看你是闲得脑子出问题了！”


    通讯再次被祝霞光挂断。


    ......


    帝国皇宫，书房。


    夜色透过高耸的琉璃窗，将室内昂贵的家具切割出大片沉重的阴影。


    巨大的红木书桌上，近乎奢侈地摊开着厚厚几摞文件，那是李胤慎动用权限调来的，近十年帝国军校指挥系所有向导学员的详细名单与档案。


    照片、姓名、籍贯、评级、履历……密密麻麻的数据像一片信息的沼泽。


    他发誓要找到她，可这份决心，在真正面对这片浩瀚的数据资料时，迅速变得稀薄，如同被戳破的气球。


    倒也不是他文盲或者晕字，虽然他确实不怎么爱看这些冗长的履历。


    只是指尖每划过一页，心底那股难以言喻的抗拒预感就强烈一分。


    仿佛有什么被他刻意压抑、一直忽视的冲动，正随着翻阅的动作，即将破土而出，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烦躁地靠向椅背，军靴甚至有些失礼地架上了桌沿，试图用这种散漫的姿态驱散那点莫名的怯意。


    李胤慎烦躁地松了松领口，决定采取速战速决的策略——看照片。


    他像个挑剔的选角导演，快速翻页，目光在那些或青涩、或严肃、或带着标准微笑的脸庞上扫过。


    可这些照片里的人，都和他记忆里那个模糊却又鲜明的影子对不上号，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直到指尖翻过一页。


    照片上的少女让他感到很熟悉，十八岁的年纪，黑发如墨，衬得肌肤很白，嘴唇却像浸过血，红得灼眼。


    那双眼睛黑黝黝的，隔着纸张和岁月，直勾勾地看过来，里面没有懵懂，只有一种近乎野蛮的清醒。


    他心跳漏了一拍，视线下移，落在姓名栏：祝霞光。


    “操！”他低咒一声，仿佛觉得恶心，像被什么脏东西碰到，猛地将那份资料整个掀翻过去，背面朝上。


    他拿起私人终端。


    屏幕上还停留着与“玻璃糖”的对话界面，其中一条是她带着嘲讽意味的反问：


    「玻璃糖：你真能找到我吗？」


    他手指僵硬地敲字：


    「胤：我看到你女神祝霞光的资料，你要不要看看。」


    几乎是立刻，那边回了过来：


    「玻璃糖：不看。。」


    李胤慎靠在椅背上。他知道了，自己并没有准备好，也不是那么想立即找到她。


    ......


    于是他手臂一挥，将书桌上那堆积如山的纸质档案，全都扫了下去。


    雪白的纸张瞬间脱离了秩序，如同被惊扰的鸽群，洋洋洒洒地飘散开来。它们在空中打着旋，慢悠悠地飘忽、坠落，铺满了昂贵的手工羊毛地毯。


    她是一个普通的S级向导。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跑马灯。


    这样的身份，够格当太子妃吗？


    他这个地位，婚姻哪能是自己能做主的玩意儿。


    他几乎能想象出，若真把人找出来，拎到那群古板的老臣和精于算计的内阁面前，他会面临怎样的场景。


    他到时候难道要拍着桌子宣布：“女人，来当我的跟吧！”


    但太蠢了又太土了吧，说完后，那个女人会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吧。


    或许该换成更皇室一点的版本，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女人，以后跟着我，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一阵恶寒。


    不过，按照帝国贵族圈层心照不宣的玩法，让她无名无份地跟着自己，才是常态，甚至是恩赐。


    看看他周围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男男女女，谁名下没挂着七八个、甚至十几个跟。


    但李胤慎是纯爱党。


    他有时候挺喜欢她那种奇怪又好笑的语言表达，于是他笑了笑。


    他开始头脑风暴。


    一会儿觉得身份地位根本不算什么，一会儿又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明明自己根本没有那么蠢。


    李胤慎觉得自己真是够软弱的。


    但更搞笑的是，他似乎宁愿被骂蠢，被嘲笑没脑子，也比直面自己的软弱要好受得多。


    他觉得自己确实不够聪明，更不够坚定。他想着为什么不干脆放弃她。


    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一个可能满嘴谎话的女人。可他又凭什么放弃，她虽然谈了一个男朋友，但男朋友这种东西，在帝国这种地方，死掉了也很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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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


    帝国一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死于战争余波，死于帮派火并，甚至死于某个权贵一时兴起的游戏。


    似乎每一分钟，各个角落都在上演着无声的消亡，人的尸体就跟路旁枯萎的花的尸体一样，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慢慢腐烂，最终被定时巡逻的清洁机器人麻木地处理掉，如同扫走一片落叶。


    就算结婚了，也可以离婚的。不离婚，也能当寡妇。手段多得是。


    哪怕是李胤慎这样集软弱、愚蠢、傲慢，或许还残存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善良于一身的家伙，在权力的浸淫下，也早已无师自通地明白该如何仗势欺人。


    这几乎是他们这个阶层与生俱来的本能。


    就在这思绪如同纠缠的毛线团越滚越大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下属恭敬地走进来，目不斜视地避开满地纸张，低声禀报：“殿下，白霄上将以其私人名义，向您发出了会面邀约申请。”


    李胤慎：“……？”


    他猛地抬起头，蓝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刚才所有的内心挣扎仿佛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按下了暂停键。


    ......


    祝霞光面上仍端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的假笑，心里却没底。


    一开始，她只当李胤慎是个有趣又趁手的乐子，后面发现，拿来当枪使简直不要太顺手。


    她不过随手抛下几颗裹着糖衣的言语炮弹，略施小计，他便晕头转向，指东不打西，效果拔群，好用得令人发指。


    可这“好用”的代价，此刻正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头顶。想通过他达成目的，就得继续加码，喂给他更核心的饵料。


    然而这饵料一旦抛出去，李胤慎顺着那点蛛丝马迹，很可能直接摸到她伪装下的真实身份。


    操了，这简直是在走钢丝，走到一半才发现前后都起了火。


    啊啊啊真要命！她不会被李胤慎暗杀掉吧！


    等等，祝霞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在混乱的思绪中扒拉出几条有利条件。


    她通过李胤慎，确实捞到了不少情感上的资本，让他对她产生了相当程度的信任甚至依赖，同时也初步搭建起了潜在的政治联系渠道。


    而且，这家伙脑袋在某些方面确实挺一根筋的，说不定，他也舍不得断掉这段关系，即使察觉到不对劲，也会自己给自己编个理由圆过去？


    但是这侥幸心理也太渺茫了，而且，等到风头过去，他得做出断舍离时，那自己估计就得遭殃了。


    祝霞光感觉自己的理智和情感正在左右互博，打得不可开交。


    一半大脑冷酷地分析：要不先下手为强，把他暗杀了吧。


    另一半大脑则立刻尖叫反驳：伤害男人的事我做不到啊！主要是风险太高收益不成正比而且良心……哦，这东西她好像存货不多。


    不是。


    她猛地回过神，自己现在这个身份地位，为什么要怕李胤慎，就算最坏的情况发生，身份暴露，她大不了直接拍桌大笑，嘲讽他“蠢货一个，现在才发现？”，把场子找回来。


    反正天塌下来有白霄顶着，她和白霄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李胤慎大概率会把被戏耍的怒火转移到白霄身上……


    但白霄要是发现她不仅背着他搞小动作，还开小号跟他潜在的对头搞这种近乎网恋的骚操作，解释起来就不是麻烦能形容的了。


    于是，她的左右脑再次激烈互搏起来，一边是“稳住白霄优先”，一边是“李胤慎这个雷迟早炸自己手上”。


    这个王八蛋世界，就没一件顺心事儿！


    祝霞光深吸一口气，强行把关于李胤慎的那团乱麻暂时塞进大脑的回收站，并点了“延迟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