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城没有声音。


    死寂笼罩着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绿色丰碑。


    那些从傲世公会废墟中野蛮生长出的藤蔓与奇花，正贪婪地吮吸着钢筋水泥最后的能量，将一个时代的残骸，彻底变为自己根系的养料。


    【绿荫之心】。


    世界树最顶端的叶片，微微颤动了一下。


    张扬的眼睫毛跟着动了。


    他心念一动。


    【生命敕令】，再次发动！


    “回来吧，孩子们。”


    意识，正从覆盖整座城市的庞大网络中被强行抽离。


    下一刻，视野坍缩。


    风，光，泥土的脉动，亿万植物的呼吸…所有属于神明的感官被瞬间切断。


    他又重新拥有了重量。


    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将血液泵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久违的束缚感。


    肺叶在工作，吸入的是【绿荫之心】独有的、混杂着泥土与花蜜的芬芳。


    他又回到了一个被重力囚禁的碳基生物。


    张扬晃了晃脑袋，仿佛要把那种无所不在的上帝视角从脑仁里甩出去。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刚才，这只手所代表的意志，刚刚抹平了一座公会的根基。


    现在，它只能感觉到微风拂过指节的痒意。


    “啧。”


    一口浊气被长长吐出。


    那股因傲世天下的愚蠢而点燃的杀伐之气，也随之消散在空气里。


    搞定，收工。


    他偏过头，正看见李浩被苏璃揪着衣领，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向了不远处的实验室。


    “别动！让我采个血！你这是典型的核心资产遭遇重大物理及精神创伤后的应激反应！数据很宝贵的！”


    “我刚经历了濒死体验！我要求带薪休假！苏璃小姐你这是虐待功臣！”


    “闭嘴！再动我给你注射一针【诚实花粉】，让你把你银行卡密码都说出来！”


    “……”


    李浩瞬间老实了。


    张扬有点怀疑，苏璃是真的想给李浩做个切片研究。


    不远处，他的宝贝闺女小花睡得正香。


    巨大的花盘枕着自己的根茎，一滴晶莹的液体顺着嘴角挂下来，花瓣还满足地抖动了两下。


    这丫头，准是梦到把哪个不长眼的贼给当辣条吃了。


    浮空岛一派岁月静好。


    仿佛那场让整个圣光城玩家论坛都陷入瘫痪的植物天灾，于他而言，只是清理了一片长错地方的杂草。


    张扬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细密的脆响，打算去实验室捞一下自己快被玩坏的首席执行官。


    刚迈出一步。


    嗡……嗡……


    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这原始的电子蜂鸣，在这片连风都带着生命魔力的土地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张扬掏出手机，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哪个不开眼的……


    屏幕亮起，来电显示上只有一个字。


    【妈】。


    卧槽！


    最终BOSS来电话！


    张扬直接失去了表情管理。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清了清嗓子，


    划开接听键，声音先放低八个度，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喂，妈。”


    “张扬！”


    电话那头，母亲李芬同志中气十足的咆哮声，差点把他的耳膜给掀了。


    “你小子没事吧？！新闻！新闻看了没？！”


    “圣光城那边！电视上……我嘞个天老爷吖！那楼就跟纸糊的一样，哗啦一下就没了！全是藤！跟蛇一样的藤啊！”


    前阵子就在谣传说好像有什么神域世界降临，现在是不是真的世界末日要来了？！


    “你可千万别出门！听见没！有热闹也不能去看！妈给你报的相亲对象今天下午就到，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张扬听着母亲那连标点符号都来不及喘的连珠炮，心里最后一点戾气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甚至觉得，自己刚才调动全城地脉的气势，还没老妈这一个电话来得有压迫感。


    “妈，我没事，我离得远着呢。内什么……相亲那个咱们能不能再议议？”


    “远也不行！”母亲的语气圣神且不容侵犯。


    “臭小子我跟你说，隔壁王阿姨的儿子都二胎了！你呢？一天到晚就知道摆弄你那几分地，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有！”


    “是不是班味太重，把姑娘都熏跑了？”


    熟悉的催婚三连，让张扬紧绷的神经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


    “我挺好的，妈，真挺好的。”


    电话那头悉悉索索，母略带埋怨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她的话锋，却突然拐向了一个让张扬始料未及的方向。


    “对了！跟你说个邪门事儿！”


    “就刚才！电视正放着新闻呢，咱家阳台！阳台那盆绿萝！你上次回来浇过水的那盆！”


    “疯了！那玩意儿就跟疯了一样！”


    “当着我跟你爸的面，‘噌’一下就长起来了！”


    “藤条抽得跟鞭子似的，‘啪’就把咱家新换的窗户玻璃给抽裂了！”


    “你爸拿着大剪刀跟它搏斗了半天，腰都快闪了，才把它给摁住！”


    “你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吧？”


    张扬举着手机，人已经麻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脑补出，自家阳台那盆被他随手“优化”过的绿萝，


    在感受到他力量全面爆发之后激动得想要“为主公献上喝彩”，结果差点把家给拆了的场面。


    芭比Q了！这下真解释不清了！


    这比跟人解释植物为什么会拆楼还难。


    “走进科学”来了高低都得喊两句这不科学。


    还没等他编出个合理的借口。


    一个沉稳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把电话给我。”


    母亲的咋呼声瞬间消失。


    电话里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声。


    “小扬，是我。”


    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有力，


    不怒自威。


    “新闻，我看了。”


    “圣光城的事，我也找人打听了。”


    张扬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像极了上学时，拿着不及格的成绩单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谈话。


    父亲没有追问那些鸡毛蒜皮的细节。


    他的问题，只有一句。


    “儿子，你老实告诉爸。”


    “你是不是……惹上天大的麻烦了？”


    电话里一片安静。


    张扬能清晰地听到父亲的呼吸，悠长而平稳，


    没有质问或者惊慌。


    “你不用怕。”


    父亲的声音顿了顿。


    “天，塌不下来。”


    “就算真塌了，也有爸给你顶着。”


    “爸以前……在部队的时候，见过一些不寻常的事，能应付。”


    张扬沉默了。


    他能听出父亲话语里的分量。


    那是一种山岳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一种随时准备为儿子扛起整个世界的担当。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已经开始以一种无法完全控制的方式，渗透到他最珍视的家人身边。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清理一片碍眼的杂草。


    却忘了，除草时扬起的尘土，终究会飘向远方的家。


    这次是李浩，下次呢？


    是他的父母吗？


    他能庇护一座浮空岛，能震慑一座城，但他能时时刻刻守在父母身边吗？


    不能再瞒了。


    他笑了。


    轻松而温暖。


    “爸。”


    “我没惹麻烦。”


    张扬抬头，望向世界树那片仿佛能容纳整个宇宙的璀璨树冠，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只是……在给这片土地，松松土。”


    对，松松土，顺便把一些害虫清理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