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婚庆乡俗

作品:《烟火岁月

    腊月十九,林家庄处在一片张灯结彩的忙碌与喜悦之中。不是过年,那还有点早,这是在准备筹办一场盛大的婚宴。


    林秋水的堂侄林江峰正满心欢喜地沉浸在即将大婚的喜悦之中,整个家族也都被卷入这场即将来临的结婚庆典,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情。


    在地处偏远山区的月光县,时光仿佛停止了脚步,山村依然执拗地保留着属于它的封闭传统。


    在为孩子选定结婚日期这件事上,这里的人们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非要请精通命理的算命先生来仔细掐算日子,并且死死恪守“非三六九不婚嫁”的古老习俗,仿佛这是先辈们留下的金科铁律,又像是开启幸福的密码绝技。


    古时候,人们大多依靠自己的双脚行走大地,条件稍好一些的,也不过是赶着驴车或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活动半径极为有限。


    山村的人们祖祖辈辈以农耕为生,在春种秋收、寒来暑往中,养成了一种悠然散漫的自由习性。以至于步入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他们还在坚守着过时的陈规陋习。


    像林秋水一样在都市打拼的人,早已适应了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他们在不同的场合,都呼吁将婚事安排在星期天或节假日,这样既方便大家参与,又不影响工作。


    可村里管事的人,大多数人一生没有进过城,不知道社会的季节早已变换,还死守着所谓的祖宗规矩,还振振有词强调祖宗之法不可违、不可变,坚守着自己手中那点可怜的权力。


    他们选定的良辰吉日,全然不顾是不是星期天,也不管在外工作的人们能不能请下假来。这种封闭、保守且落后的风俗,严重影响了在城市工作人们的节奏与生活。


    于是乎自然而然,不少人以工作忙、请不了假为由,婉拒回家参加婚礼的召集。村里的人对此却大为不满,他们常常会理直气壮地说:“谁家没有事啊。请假时就说家里人结婚,能不给请假吗?工作拖个两三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自古皇帝还外出巡视呢,难道你比皇帝还忙、比皇帝还重要?”


    曾经善良淳朴的村民,如今也学会了用亲情、道德乃至舆论作为武器,试图绑架那些在外漂泊的游子,逼他们屈服低头。


    不过,农村老人无法也不愿去理解那些人的苦衷。相反,这倒成了他们指责、批评别人,显示尊严地位的最好机会。


    平日里,他们看着在城市工作的人们生活富足、行动自由,羡慕、嫉妒与不满的情绪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只等着在这样的时刻爆发出来,抨击别人。


    林江峰的婚期,早在半个月前,就已通过电话、捎信等方式,通知到了五服之内的族人,并且要求大家务必按时赶回。


    正在河西省阳山煤窑劳作的林秋生,是林秋水的族弟。此时的他,正处在煤窑全年任务冲刺的关键时期,身为班长的他,肩上扛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就像是在火线冲锋的战士,战场不容逃避,婚礼无法分身。


    没有办法,他只好抽空在电话里向通知他的父亲说明情况,说自己太忙没法回去,并让父亲向管事的人请假。父亲自然是心疼儿子的,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声音里满是慈爱与理解。


    第二天,林秋生的父亲怀着忐忑的心情,找到了那位管事的堂兄,将儿子的情况如实转告。


    他本以为,凭借这层血缘关系,以及自己的诚恳态度,这件事应该能顺利解决。毕竟,这位堂兄平日里也还算好说话,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


    可谁能想到,他的话音刚落,堂兄便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讥讽起来:“谁家没有事啊?谁的孩子没有在外边工作啊?如果都像秋生这样,家里的婚丧嫁娶还办不办啊?”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让他一时不知所措,脸上满是尴尬无奈。


    他深知,在这个村里,人情世故错综复杂,自己家日后办事也离不开大家的帮忙,所以硬顶是万万不行的。只好强忍着心中的不悦,答应再和儿子说说,那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力与妥协。


    到了晚上,父亲带着一肚子气给儿子拨通了电话。电话一接通,他便忍不住发起了火:“谁没有事啊?如果都不回来,这婚礼怎么办呢?你弟弟也该结婚了,都像你这样,咱家的婚礼还怎么办?不管怎样,你得想办法回来。”


    说完,不等儿子回话,便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林秋生在电话那头听着父亲的斥责,心中满是委屈,但他也明白父亲的难处和家族的规矩。他只好硬着头皮向工头请两天假,并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影响挖煤任务的完成。


    工头见他态度坚决,犹豫再三后,算来算去,最后只答应给他一天半的假,那语气里透着满满的不情愿。


    婚礼前一天的下午,林秋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赶回了老家。


    当他看到自家院门紧锁时,心中就已猜到,家人都去堂侄家帮忙了。于是,他拖着疲累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堂侄家走去。


    来到堂侄家大门前,一张醒目的长方形红纸映入眼帘,上面用遒劲有力的毛笔字,写着一长溜婚礼分工名单,仿佛是一份军事演习分工名单。


    林秋生凑近仔细观看,发现总管竟是林承丰,那个强迫自己回来的人。平日里,林秋生就对林承丰的做派颇为不满,觉得他爱摆架子、说话装腔作势,总是喜欢在年轻人面前充大,仿佛自己是这个村子的主宰。


    林承丰家中并不富裕,却又不愿外出打拼,仅仅因为曾当过几天乡村教师,能写会画,族里每逢大事便请他来当总管。


    在林家庄,婚礼分工有着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如同法典一般,清晰规范。


    总管一般由族里德高望重的人担任,副总管由自家亲属担任,他们是总管的得力助手,协助总管处理各种繁杂的事务。但,实际上,他们才是真正掌握实权的人。


    负责记账和收钱的,往往是女婿、侄子这类亲近且可靠的人,他们掌管着婚礼的财务大权,如同金库卫士。


    烟酒物品的收发,则由自家兄弟和侄子负责,他们要确保每一份烟酒都能不跑不漏地送到该去的地方。


    厨房分为大小两个,小厨房的主管,会选择有些厨艺功底的人,他们负责精心招待娘家人、单位领导以及村里的干部。小厨房的菜,都是小锅炒、精品菜。


    大厨房则主要负责流水席,菜品制作相对简单,追求的是一个“快”字,不太讲究精工细作,大厨房的菜,都是大锅烩,乱搭配。


    劈柴火的活儿,通常会交给村里那些老实本分、身强力壮的人来做,这些人常年干农活,身体能盯下来。


    主饭一般有三种:炸油条、白面馍馍和面条。前两种主食通常要搭配上香气四溢的大锅菜,面条是村里压面机压制的,配上浓郁略咸的卤汤,味道也还算鲜美。负责这些主饭制作的,大多是有力气、又有些手艺的男人。妇女干不了这活,太累。


    洗碗、切菜这类细致的活儿,则基本由妇女们承担,她们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一边慢悠悠地干活,任务重了,就打人海战术。


    在整个婚礼流程中,早晨迎亲队伍所需人数最多,最为热闹,真正是一场盛大的狂欢。


    婚礼的副总管是堂侄的两个亲叔叔,他们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喜悦与幸福。他们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只是不愿体现出不放心别人,才选择一个有威望的人来压阵。实际遇到事儿,总管也要听这两位副总管的。


    林秋生的父亲被安排去大厨房烧柴火,抱柴、劈柴、烧柴,也是一个特别辛苦的活儿。


    看到这里,林秋生心中不禁大怒,觉得总管这是在故意小瞧他们家,就因为他们家在外边没有出头露面的人。


    再往下看,许多在村里有点头面的人物,都被安排了相对轻松、体面的工作,比如具体招呼看客、记账、招待戏团等,这些工作,又露脸,又相对清闲。


    当看到最劳累的挑水岗位上,竟然写着自己的名字时,林秋生顿时血涌上头,他大步流星走进院子,看到总管正在指挥着别人搭帐篷,那指手画脚的样子,更加深了林秋生心中的不满。


    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气势汹汹质问:“谁安排的我父亲烧柴火,我挑水?”


    总管头也不抬,只是用眼角余光斜视了他一下,语气平静地说:“我们几个总管共同商量安排的,怎么啦?”


    “我父亲那么大岁数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劈柴烧柴?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一般都是当看客或者主管,为什么偏偏让他干活?这不是欺负人吗?再说了,谁都知道挑水要到水库去挑,这活儿最累人,为什么安排我?这不是欺负人又是什么?”


    林秋生愤怒的大声质问,声音在院子里回荡,仿佛是对上天不公的呐喊。


    总管这才缓缓转过头来,冷冷地说:“你父亲不善言辞,也没经历过大场面,让他去迎亲或者当看客,要是出了岔子,滴汤漏水的,亲友们提意见怎么办?再说了,回来的这些人当中,大多是坐办公室的,哪里干过什么重体力活?而你年轻力壮,又在煤窑干过苦力,你不挑水,让谁挑?”


    林秋生脑海中迅速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分工表,这时才突然意识到,那些卖苦力的年轻人大多都没有回来,回来的基本都是在城里坐办公室的人。


    想到这里,他的怒火更旺了,大声吼叫:“我有事回不来,你为什么非要强逼我回来?为什么别人不回来就没事?”


    总管听了他的话,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你有本事,也去考个大学,坐办公室啊。再说了,煤窑的工作离了谁还不转了?”


    林秋生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怒不可遏。他顺手抓起身边的一个白铁水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


    吵架声、摔杯声,震惊了周围正在干活的人们。大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们两人,脸上露出了好奇与兴奋的神情。许多人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在一旁开心地观战,只希望这场冲突大戏更精彩些,日后向别人说起也才更有味。


    就在他们两人争吵不断的时候,办事的主家不便出面调解,只好急忙去找林秋生的父亲。


    此时,林秋生的父亲正在外面帮忙垒灶台,听说儿子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和总管吵架,心中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匆匆赶了过来,心中充满焦急与担忧。


    一见到儿子,正准备开口说话,总管却抢先一步说:“你儿子好威风啊!在煤窑当了个班长,回来就六亲不认了,还来找我质问。”


    林秋生的父亲赶紧陪着笑脸说:“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林秋生正在气头上,看到父亲一味地唯唯诺诺,心中更是不满,犟嘴道:“人家就是看咱家老实,才会这样欺负人。”


    父亲也不愿对儿子发火,只是使劲摆手,说道:“你别说了,干点活还能累死人?这是给自家人干,又不是给外人干。再说了,你弟弟马上就要结婚了,咱们不干,人家到时候也都不干,这婚礼还怎么办?”


    总管就势打断了他的话,冷冷说道:“你二小子结婚,我可不能再当总管了。你家的事,我可不敢管,到时候还是找别人吧。”


    总管的这番话,犹如一盆刺骨冷水,瞬间浇醒了林秋生父子。尤其是林秋生,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懊悔与恐惧,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便不再吭声,那眼神里透着一丝慌乱。


    他父亲也深知事情的严重性,一边呵斥林秋生让他走开,一边赶紧对总管说好话:“您是长辈,和他一个小辈计较什么。到时候总管还是您,您不管,谁管呢?”


    林秋生听到父亲赶他走,便赶忙顺着台阶下,快步走开了,生怕事情进一步恶化,那背影里透着一丝狼狈不堪。


    总管见状,又冷笑一声,说道:“他还知道我是长辈吗?对待长辈就这么没有礼貌?你最好还是找别人当总管吧,我这分工都没人听。”


    周围的人看到林秋生走开了,纷纷围拢过来劝说总管:“他是个晚辈,您别和他一般见识。该管还得管,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太计较。”


    总管见大家都来劝,也知道不能把事情闹得太僵,毕竟他心里也担心会影响婚礼的正常进行。于是,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叹了口气说道:“总管这活儿可不是人当的啊。一人一个心思,谁都有自己的难处,可家里的事还得靠家里人来办啊!都挑挑拣拣,都借口忙不回来,这事儿可就办不成了。”


    那声音里透着疲惫与心酸,就像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林秋水在电话里听母亲说了堂弟的遭遇,心中五味杂陈。


    他忽然明白,所谓“传统”,有时不过是权力与压迫的遮羞布。


    道德绑架、亲情绑架、舆论绑架,往往发生在最亲最近的人之间。


    而真正的亲情,不该是绑架,而是理解与成全。


    可这道理,又有多少人真正懂得?又有多少人敢于揭穿?


    争吵归争吵,不改婚礼喜庆的主调。道理归道理,生活有时不遵从那个。它有它的规矩,它有它的法则。婚礼的仪式,还是照常隆重举行着。别急,这就给您展现一套全过程、分步骤、独具山区特色的、详细婚礼流程图和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