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气急速扩张，席卷地上尸骸尘土。


    昀燚望见黑气高空悬立了两人。白发男人一手掐着墨衣男的左肩，一手操纵着妖血化为尖刺直逼对方双眼。被掐住的墨衣男背对着他们的视线，双脚在空中胡乱踢踹着，紧握在右手中的黑刃脱力地下坠插入了土里。


    “那是……斩鬼刀？邓迁？”尤知言认出了那把掉落的宽刀，回首望向昀燚碳化的左臂，这把能挥出黑炎的刀竟真实存在。


    昀燚右手扶在烧焦的左臂上，凝神望着空中一触即发的局势。


    只见白发男操纵着妖血，顷刻间指尖血线射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锋利的直线，然而在即将到达对方面门的千钧一发之际，墨衣男迅速反手握住白发男手腕，双指为刃飞快刺向他的脖颈。


    白发男情急之下躲避杀招，手中射出的血线偏了方向，径直贯穿了墨衣男肩膀。墨衣男不顾肩头鲜血直涌，抓住白发男手臂不放手，欲拉着他一同向下坠落同归于尽。白发男蹙紧眉头，在下坠的过程中，妖血在手中凝结成刃，狠厉地握刀朝紧拽着他的那只手猛然刺去。


    墨衣男的手臂眨眼间被突刺无数刀，直到整条手臂被捅得血肉模糊，皮肉被削得飞散在空中，在即将触地的前一瞬他才终于松开了手掌。身躯沉重砸向地面，扬起满天雪尘，无数妖兽闻声露出獠牙，暴起朝他跃去。


    自墨衣男坠落后，人们意识重回，人潮再一次朝辰显门汹涌。


    风雪叫嚣着朦胧了世景，昀燚尤知言抬袖抵挡冲面的巨大风雪，在人群的冲撞中艰难稳住脚步，眼神聚焦在混乱中艰难地去寻白发男与墨衣男身影。


    混乱中，墨衣男已不见踪影，白发男却毫发无损依旧立于空中，一条赤色龙妖飞驰而来，他盘腿缓慢落坐于飞天龙妖头顶，而后纵龙上升再次盘旋在那团黑气上方。他双手结印，双臂张开划出一圆，随即那团肆虐的黑气外便支起了一层泛着流光的结界。


    望着龙妖头顶端坐的白发男，再望向那团急速扩张欲吞噬万物的黑气，昀燚心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不自觉拧眉握拳。


    “阿扶恐在那团黑雾里……”


    “什么？！”


    而后不顾尤知言阻拦，昀燚右手提剑，毅然决然独自逆人流而上……


    ——


    蛊阵内，幽暗冥火连片烧开，亡者哭吟响彻忘川，成千上万只手从地底裂缝中伸出，凌乱如风中荒草，拼尽全力想要抓握住逃离深渊的绳索。


    扶曦被无数亡魂捆绑禁锢了动作悬于半空中，凝神注视着玹狸步步逼近。玹狸同样空悬着，踮着足尖轻点在空中，每走一步，身下深渊中的手便朝她的方向挥舞。


    “蛊阵开启，入阵者决斗，最终胜者获取其余人之神力。”


    行走间，裙裾下光洁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玹狸在扶曦不远处站定，手指轻触在一处，手中生出一朵妖艳的火花。一抬手火花随之泯灭，她眸中森寒，朱唇轻启，嗓音冷淡：“重木之术，你可还记得？”


    亡魂汇聚成河，望之不竭的求生手臂在深渊中沉浮，细看可见一张张轮廓清晰的面容，扭曲狰狞沉浸在悲痛之中。


    扶曦闻言不答，而是垂首望向脚下漆黑的裂缝深渊，亡魂因她的瞩目，哭喊嘶啸声愈演愈烈，仿佛有述说不尽的冤屈苦痛。半晌她再次抬眼，眸光愈加锐利：“你把这些亡魂镇压在蛊阵中？”


    玹狸顺着她的视线同样俯首望着深渊中嘶喊的万千亡魂，面上不悲不喜，察觉出扶曦话中的怒气，也并无任何畏惧：“人族不总说存在要有价值？这便是这些人存在的价值。”


    说完，她像展示自己精心收集的藏品般招来了几抹幽魂，一勾指被召出的亡魂便一缕一缕飘向了扶曦。


    “瞧瞧，可有熟人？”玹狸慵懒地轻笑着，后仰卧进冥火形成的高塌上，莹绿的瞳孔注视着扶曦面上的变化，手指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出光痕。


    走上前来的幽魂，有的看着眼熟，有的看着不太熟，但具是扶曦曾从未来之境中窥探过的面孔，一张张出现在面前又悄然消散，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到了面前。


    应星怯生生地低垂着脑袋，就像他们先前初见时那般……


    扶曦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梗在胸口令她喘不上气，回想起雪时心田中那波涛汹涌无边无际的海水，回想起雪时几度曾想放弃仍由冰冷的海水将她吞没，是应星，是对于生死未卜的应星的牵挂，才使她坚强地活了下去。然而无人料到，世间寻不到的应星却被囚禁在着永不见天日的深渊中，孤零零地如野鬼四处飘荡。


    “应星……应……”呼唤着他的名字，扶曦不住哽咽，可是尽管她如何呼唤，对面之人就如失去神智一般，只胆怯地瑟缩后退，虚虚抬头去望她，那双眼中也只有空洞的一片空白。


    看见应星着反应，便知他生前定受了非人折磨，底下数不清的亡魂，不敢想这几百年来她到底残害了多少百姓，愤怒促使扶曦混身轻颤，扶曦面色冷凛回望玹狸轻佻的双眸，所有耐性已然耗尽，“猫妖，在吾之结界内肆虐，我之毒咒早已深入你骨髓，你多杀一人我便厄你一命，你在五百年前的定风之战中得以苟活至今，不隐秘行踪小心度日，竟还敢翻出风浪，我这就让你魂飞魄散。”


    须臾呼吸间，扶曦感受到自己体内血脉沸腾，皮肤像被灼烧般疼痛，拧眉望向自己的双手，便见皮肤表面金光闪闪蜿蜒出羽形图案斑纹，纹路流转光芒，所有的力量都汇聚进她的心田，本身平静空旷的心境内因神力重灌万物复苏，瞬间鹿鸣鱼跃，生机勃勃。


    沉息感知躯体内的变化，神力久违充沛，连带鼻腔呼出的空气都变得烘热。她知道自己的神力已全数恢复，玄雀到达至臻至纯之界化为气焰附着在她的身上。束缚着她的亡魂被她身上外泄而出的蒸腾之气灼伤，嘶鸣挣扎着化为了青烟。


    见扶曦身上的禁锢被解，本来还轻笑着的玹狸登时面色冷凌，立时警觉着从高塌上起身，飞身跃于高空，不再多话直接挥动双手发招。


    “雷电。”铃环相触发出脆响之际，天空中炸出一道紫雷，直朝扶曦劈去。


    然而雷电在触到扶曦的瞬间，她周身涌现的都天神火便顺着电触攀爬向上顷刻间将整支雷电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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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色火焰在空中熊熊燃烧，触碰上的一切事物片刻化为灰烬。


    玹狸看着在面前迅速烧开的火焰，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望向此时恢复全胜状态已然所向披靡的扶曦，她不甘心地咬牙，再次拍手召出神力。她五百年来收集了无数神力，几乎已至通天境界，她不信她手中神力众多，还奈何不了她。


    “恢复了神力又如何，在我的蛊阵内，一切便听由我号令。”


    下一瞬，地面强震，土石崩裂，地底裂缝被强力撕开，亡魂从深渊中蜂拥而出布满了天空，玹狸急召风雷水火尘五行神力，在身后分别汇聚成团，跟随着她的指令朝扶曦发起攻击。


    浑浊洪水与炽红熔岩前后从天而降，扶曦面对天地崩裂却依旧面不改色，都天神火在她手中化为劈开万物的利刃，阻拦她脚步的一切皆被她一剑斩断。不管是水火还是土尘，触碰到赤焰的瞬间便都被火舌吞噬覆灭。


    她每行走一步，足下天地便燃起赤焰。步步生焰，将蛊阵尽数燃烧成灰烬，直直逼近将玹狸逼得无处可逃。


    看着自己使出的所有招数全被扶曦轻松化解，玹狸早已不再如先前那般自如，面露惊恐之色全身止不住地抖若筛糠。不可能的，为什么会这样，寻常人受她一招便早已灰飞烟灭，为何她如今使出全身解数仍撼动不了她一分？怎么会这样？所以，不管她再如何努力，都永远无法与她匹敌是吗？


    玹狸失魂落魄地步步后退，但是表情仍旧不屈地紧盯着扶曦，使出全身力气止住了心头无限蔓延的恐惧：“你毁了蛊阵，这些亡魂便会永世不得超生……你想眼睁睁看着他们永陷深渊，那就杀了我！”


    扶曦眸光闪烁，望着在自己面前满脸惊惧原形毕露的猫妖，伸手一挥，赤焰将她身上的妖血咒印烧净，而后她注视着她颤动的双眸，跃神进入了她的心田。


    战火连天，到处生灵涂炭，在一片荒芜的废墟中，扶曦寻到了一只失血垂危的黑猫。将这小小冰冷的身体捧在手心，回首她便出现在了一处冒着炊烟的寻常院落，小黑猫一瘸一拐地奔到了一人脚边，喵喵叫着拿小脑袋一下一下轻蹭那人裤摆。


    抱着擂钵正在舂药的那人闻声放下手中擂锤蹲下了身子，轻轻抚摸着它：“饿了吗？”


    熟悉的音色触及扶曦心弦，她愣怔地立在原地。而那人就像感受到她的视线般，侧首抬眸，猝不及防地，两人就这么跨越时空相望。一股悲切的情绪自心间流淌而过，扶曦看见了位于时光长河另一头的重木，无比熟悉的褐色眼瞳，望向她时温暖又灿烂。


    下一瞬耳边传来喧嚣，扶曦一闭眼便再次猝然回到了现世。


    蛊阵几乎已经被都天神火从内烧得透明，扶曦自晃神中侧目望见了结界外被妖兽屠尽的城池，战火纷飞，尸横遍野。


    她看见奋力逃跑的百姓被妖焰席卷，看见全力杀敌的云凌洲被妖兽吞灭，看见跟随镇北军一齐抵抗雪妖的尤知言被彻底冰封，看见在蛊阵前与人决战的昀燚被对方控制着的妖血贯穿胸膛……


    这双褐色眼眸此刻染血，瞳孔逐渐扩散，绝望地望着她所在的方向，重重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