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追问，这个问题，他好奇了很久。


    李烨沉默了片刻。


    他的手指，在沙发的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像是在打着某种旋律的节拍。


    “音乐和设计。”


    他终于开口。


    “它们是同一种语言，只是用了不同的声调。”


    “旋律的起伏，就是线条的走向。”


    “鼓点的节奏，就是布料的拼接。”


    “而歌词里的情绪，就是一件衣服的灵魂。”


    他抬眼看向克里斯蒂安。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要感谢天穹。”


    “感谢你们的设计部门，能把那些潦草的念头，细化成可以穿在身上的现实。”


    这话说得客气。


    但克里斯蒂安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那是创造者对自己作品的绝对自信。


    “那些草图……”


    克里斯蒂安的手指，点在其中一张画着撕裂和火焰元素的图纸上。


    “说实话，很抽象。”


    “如果没有你标注的几个关键词，‘破茧’、‘燃烧’、‘新生’，我的团队可能根本无法理解。”


    他抬起头，黑色的眸子锁住李烨。


    “你就没想过，万一我们理解错了，做出来的东西，完全不是你想要的，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


    甚至连红姐，当初拿到那几张堪比鬼画符的草图时，都反复跟李烨确认。


    “祖宗，这能行吗？这几根线，谁看得懂啊？”


    “这画得跟心电图似的，别到时候人家做出来个病号服！”


    当时李烨是怎么回答的，红姐已经记不清了。


    但此刻，李烨的回答，却让克里斯蒂安再次愣住。


    李烨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淡漠的笑。


    “克里斯蒂安先生。”


    “顶级的工匠，从不抱怨图纸的优劣。”


    “他只会想办法，将图纸上的灵魂，百分之百，甚至百分之二百地呈现出来。”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如果天穹的设计部，连这点解读能力都没有。”


    “那么今天，需要换掉的，就不是我这个品牌大使。”


    “而是你这个，首席设计师。”


    狂妄！


    极致的狂妄！


    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逻辑。


    是啊。


    如果你连我的设计稿都看不懂，那只能说明你无能。


    你无能，凭什么还坐在这个位置上？


    克里斯蒂安发现自己，竟然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名为“压制”的东西。


    不是身份，不是地位。


    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绝对的自信和掌控力。


    “疯子。”


    半晌，克里斯蒂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他喜欢这个疯子。


    “艾米！”


    他朝门口喊了一声。


    助理艾米一个激灵，连忙推门进来。


    “先生。”


    “带李先生去一号影棚。”


    “最好的化妆师，最好的造型团队。”


    “还有，把‘黑曜石’和‘晨星’都拿出来。”


    艾米的瞳孔，猛地一缩。


    黑曜石和晨星！


    那是今年秋冬高定系列里，压箱底的两套主打款！


    是克里斯蒂安倾注了最多心血，甚至打算留到国际时装周上，作为闭幕大秀的王牌！


    现在，就要拿给一个龙国区的品牌大使试穿？


    “先生，这……”


    “按我说的做。”


    克里斯蒂安的语气，不容置喙。


    “是。”


    艾米不敢再多问，恭敬地对李烨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先生，这边请。”


    一号影棚。


    与其说是影棚，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盒子。


    数不清的镁光灯，从各个角度沉默地矗立着，像一排排冰冷的哨兵。


    房间的另一侧，是独立的化妆间。


    巨大的化妆镜前，已经坐着一个女人。


    金色的波浪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锁骨。


    她的五官，像是上帝用最精细的刻刀雕琢而成，美得极具攻击性。


    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上那股属于顶级超模的气场，也足以让普通人不敢靠近。


    温妮。


    龙国模特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也是天穹品牌长达五年的御用面孔。


    此刻，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化妆师正在为她上着眼妆，她却透过面前的镜子，冷冷地看着刚刚被助理艾米带进来的李烨。


    “他就是克里斯蒂安先生亲自给我选的搭档？”


    温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只有她身后的经纪人才能听见。


    经纪人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低声回答。


    “对，就是他，李烨。最近风头很盛的一个演员。”


    “演员？”


    温妮嗤笑一声，声音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克里斯蒂安先生的脑子，是被F国的鸽子啄了吗？”


    “找一个演员，来拍高定封面？”


    “他懂什么是镜头感？他懂什么是肢体语言？他知道怎么和光影配合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经纪人哑口无言。


    温妮的抱怨，并非毫无道理。


    平面模特和演员，看似都活在镜头下，实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


    演员靠的是动态的表演，靠的是台词和微表情来传递情绪。


    而平面模特，靠的是在万分之一秒的静止瞬间，用身体的每一个线条，每一个眼神，去诠释一套衣服的设计理念。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专业技能。


    让一个演员来做顶尖模特的工作，无异于让一个短跑冠军去参加马拉松。


    “简直是胡闹。”


    温妮闭上眼睛，任由化妆师摆弄她的睫毛。


    “我今天的档期排得很满，晚上还要飞米兰。”


    “我没时间，陪一个门外汉在这里浪费生命。”


    “待会儿拍摄开始，他要是敢拖我后腿，别怪我不客气。”


    经纪人苦笑了一下。


    这位大姐的脾气，在圈内是出了名的火爆。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那个叫李烨的年轻人，最好机灵一点。


    李烨自然不知道，自己还没开始工作，就已经被搭档在心里“问候”了千百遍。


    他只是感觉到了，从他踏入这个化妆间开始，就有一道不怎么友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顺着感觉看过去。


    正好对上温妮从镜子里投来的，冷漠又挑剔的视线。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有瑕疵的商品。


    李烨眉梢微挑。


    又一个。


    从武凡，到邓庆伟，再到张哲。


    他似乎总能遇到这种，莫名其妙就对他充满敌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