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泽、东的嘴里，无意识地吐出这三个字。


    副导演没听清。


    “吴导，您说什么？”


    “我说……”


    吴泽、东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里那个闭目养神的年轻人。


    “我们捡到宝了。”


    屏幕里。


    新的排练，开始了。


    赵凯抱着木吉他，轻轻拨动琴弦。


    “镜子里的人，是谁？陌生的脸，哭花了眼……”


    歌声响起。


    平静，压抑，像深海下的暗流。


    吴泽、东只听了两句，就感觉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


    歌词没变。


    曲调没变。


    但味道，全变了。


    那不再是一个文艺青年的无病呻吟。


    那是一个灵魂在自我审视时的恐惧与颤栗。


    “轰——！！！”


    画面里，江哲猛地踩下效果器。


    一道狰狞的吉他riff，如同地狱的嘶吼，瞬间撕裂了所有的平静！


    副导演手里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声音，太爆了！


    太有冲击力了！


    没有任何准备，就是一记重拳，直接轰在你的脸上！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在江哲狂暴的riff之间，一串钢琴音，如同鬼魅般，响了起来。


    那是一段巴洛克时期的赋格。


    旋律优美，技巧华丽。


    充满了古典的、神圣的美感。


    但这神圣的旋律，此刻却交织在如同恶魔咆哮的吉他声中。


    一边是毁灭，一边是创造。


    一边是野蛮，一边是文明。


    两种极致对立的美学，被强行扭在了一起。


    没有和谐。


    只有撕扯，对抗，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病态的壮丽！


    总控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忘了呼吸。


    他们看着屏幕里那三个人。


    看着那个低头吟唱的忧郁诗人。


    看着那个甩头弹奏的摇滚暴徒。


    看着那个指尖舞蹈的古典公主。


    他们终于明白了李烨口中的“共存”，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首歌。


    这是一个艺术品。


    一个用声音雕刻出来的，名为“矛盾”的艺术品。


    吴泽、东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一丝颤抖。


    他转过头，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副导演。


    “你之前说，李烨不去当老师，是教育界的损失。”


    “嗯？啊？是，是啊。”副导演结结巴巴地回应。


    吴泽、东摇了摇头。


    “不。”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普通的老师，是把学生教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顶级的老师，是帮助学生，成为他自己。”


    “而李烨……”


    吴泽、东的目光，回到屏幕上。


    “他是在创造怪物。”


    “创造出那种，全世界独一无二，任何人都无法模仿，无法超越的怪物。”


    “这种人……”


    吴泽、东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他去当老师，不是教育界的损失。”


    “是所有同行的灾难。”


    因为，有他在。


    其他所有的光芒，都将变得黯淡。


    副导演，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看着屏幕里那三个已经完全沉浸在音乐里的年轻人。


    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仿佛睡着了的李烨。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如果这三个人是怪物。


    那创造出他们的李烨，又是什么？


    音乐的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撕扯着，颤抖着，最终归于死寂。


    练习室里，落针可闻。


    赵凯的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木吉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江哲单手按着电吉他的琴颈，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证明着他刚刚经历了怎样一场爆发。


    苏芊的指尖还悬在黑白键上，她靠在琴凳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神却亮得吓人。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在回味。


    回味刚才那场由他们亲手制造的，音乐的风暴。


    角落的沙发上，李烨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激动，没有赞叹，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三人中间。


    三人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感觉怎么样？”


    李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爽！”


    江哲第一个开口，声音沙哑，只说了一个字。


    赵凯和苏芊用力地点了点头。


    何止是爽。


    那是一种打破枷锁，释放自我的极致快感。


    “框架，搭得不错。”


    李烨先是给了一句肯定。


    “把三种完全不同的音乐风格，强行拧在一起，还能不散架，你们的天赋，毋庸置疑。”


    三人心里，刚刚升起一丝喜悦。


    李烨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但是，只有骨架，没有血肉。”


    “甚至，连骨头都是脆的。”


    他看向赵凯。


    “你，太投入了。”


    赵凯一愣。


    “投入，难道不对吗？”


    “投入自己的情绪，是对的。但你错在，连技巧都忘了。”


    李烨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段主歌，第七句，‘世界在崩坏’，你的气息漏了，导致尾音发飘。”


    “第十三句，‘我不是我’，为了表现挣扎，你的喉咙挤压过度，出现了破音的边缘。”


    “你以为那是情感的宣泄，但在专业的录音师耳朵里，那就是失误。”


    赵凯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他回忆了一下，李烨说得，分毫不差。


    他是怎么听出来的？他明明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李烨没理会他的震惊，又转向江哲。


    “你，力量用得太蠢。”


    江哲的眉头，拧了起来。


    “这首歌，不就需要力量吗？”


    “力量，不等于蛮力。”


    “你的riff，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力度，像一台只会往前冲的推土机。听上去很猛，但三分钟下来，观众的耳朵会疲劳。”


    “愤怒，也分很多种。”


    “有爆发的怒，有隐忍的怒，有绝望的怒。”


    “而你的吉他，只有一种。那就是吼。”


    “你不是在弹吉他，你是在砸吉他。”


    江哲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因为李烨说的，是事实。


    他只想着怎么燥，怎么炸，却忘了音乐的层次感。


    最后，李烨的目光，落在了苏芊身上。


    苏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他们两个的反面。”


    “你太冷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