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专注而和谐的能量场。


    他们讨论得太过投入。


    以至于李烨走进来，站了半分钟，都没有一个人察觉。


    “江哲，你这里的riff太硬了，和我的和声打架。”


    苏芊停下手，指着乐谱。


    “就是要硬。”


    江哲的声音依旧冰冷。


    “这首歌的主题是怪物，不是花园派对。”


    赵凯抬起头，弱弱地插了一句。


    “我觉得苏芊姐的和声，像是怪物内心的挣扎，江哲哥的riff，是它外在的破坏力，其实……不冲突。”


    苏芊和江哲同时转头看向他。


    赵凯被看得缩了缩脖子。


    李烨的嘴角，微微勾起。


    很好。


    冰，已经破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


    三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猛地回头。


    “李……李烨老师。”赵凯第一个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江哲和苏芊也停止了争论，看向他。


    “讨论得怎么样了？”李烨走过去，拿起赵凯的笔记本。


    上面是一段完整的歌词。


    字迹清秀，却透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词不错。”


    他又看向苏芊的乐谱。


    “和声设计得很大胆，用了很多不和谐音程来制造紧张感，想法很好。”


    最后，他看向江哲。


    “你的riff，力量感够了。”


    三个人，都以为要得到表扬。


    李烨却话锋一转。


    “但是，你们现在做的东西，是一锅乱炖。”


    空气，瞬间凝固。


    “你们每个人，都在试图迁就对方，削弱自己的特点，去融合进一个所谓的整体。”


    “结果就是，爵士不像爵士，摇滚不像摇滚，民谣的内核也丢了。”


    “最后出来的东西，就是一个四不像。”


    李烨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三人心上。


    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默契和自信，被敲得粉碎。


    江哲的脸色，沉了下去。


    苏芊咬着嘴唇，没说话。


    赵凯的头，又低了下去。


    “这首歌。”


    李烨的目光，扫过三人。


    “我给它取的名字，叫《怪物》。”


    “为什么叫怪物？”


    “因为你们每个人，在自己的领域，都是一个怪物。”


    他指向赵凯。


    “你的词，能写进人心里最阴暗的角落，像一把手术刀。这是你的天赋，也是你的‘怪’。”


    他又指向江哲。


    “你的音乐里，充满了攻击性，像是要撕碎这个世界所有虚伪的表象。这是你的‘怪’。”


    最后，是苏芊。


    “你对乐理的掌控，到了炫技的地步，古典的严谨和爵士的自由，在你手里玩出了花。这也是你的‘怪’。”


    李烨顿了顿。


    “所以，我要的，不是你们互相拥抱，变成一个平庸的正常人。”


    “我要的，是三只怪物，同时登场。”


    “不是融合。”


    “是共存。”


    “让你们的特点，极致地放大，再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碰撞在一起。”


    他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三人脑中的迷雾。


    融合与共存。


    一词之差，天壤之别。


    “赵凯。”


    “在。”


    “你的词是这首歌的灵魂，是怪物的独白。所以，你的民谣弹唱部分，要作为歌曲的开端，也是最安静的时刻。用最平静的语气，唱出最绝望的词。”


    “江哲。”


    “嗯。”


    “当赵凯唱完第一段，你的失真吉他，要像一道惊雷一样炸开。不要前奏，不要铺垫，直接用最爆裂的riff，把所有人从平静的假象里，拖进地狱。你的部分，是怪物的愤怒和咆哮。”


    “苏芊。”


    “老师，我明白了。”


    苏芊的眼睛，亮得惊人。


    “在江哲最狂暴的段落里，我的钢琴，要用最华丽的古典赋格技法，穿插进去。用最优美的旋律，去讲述最残酷的故事。像一个穿着晚礼服的疯子，在废墟上跳舞。这是怪物的……优雅与疯狂。”


    李烨点了点头。


    这块璞玉，一点就透。


    “就是这个意思。”


    “你们要做的，不是把三种颜色调和成灰色。”


    “而是把红、蓝、黑三种最纯粹的颜色，用最暴力的方式，泼洒在同一张画布上。”


    “让观众自己去感受，那种极致的冲突，带来的震撼。”


    练习室里，一片死寂。


    江哲、苏芊、赵凯三人，像被施了定身术。


    他们的脑海里，一幅前所未有的音乐画卷，正在缓缓展开。


    那不是一首歌。


    那是一个宣言。


    一个属于怪物的宣言。


    李烨看着他们。


    “现在，懂了？”


    “懂了！”


    这一次，是三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声音里，带着颤抖。


    那是激动，是兴奋，是找到了方向的狂喜。


    “那就开始吧。”


    李烨说完，便坐到了角落的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仿佛一个下达完指令，便不再过问的君王。


    而三只被唤醒的怪物，开始了他们真正的狩猎。


    芒果电视台，总控室。


    吴泽、东的面前，摆着十几块分屏。


    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左上角那块，标记着“李烨战队”的屏幕上。


    从李烨走进练习室的那一刻起，他就没移开过视线。


    旁边的副导演，看得心惊肉跳。


    “吴导，这……这李烨，也太敢说了吧。”


    “把三个天才说得一文不值，不怕他们当场撂挑子不干了？”


    吴泽、东没有回答。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屏幕里，李烨正说着“不是融合，是共存”那段话。


    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


    吴泽、东的身体，微微前倾。


    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名为“震惊”的情绪。


    他做了一辈子节目，见过无数的导师。


    有的严厉，有的温和，有的专业，有的圆滑。


    但他从未见过像李烨这样的。


    他不是在教唱歌，也不是在教编曲。


    他在教“道”。


    音乐的道。


    他一眼就看穿了三个人最核心的才华，也看穿了他们最大的困境。


    然后，用最直接，甚至最残酷的方式，把那层窗户纸捅破。


    他没有给他们具体的乐谱，没有告诉他们哪个音该怎么弹。


    他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概念，一个方向。


    一个足以让他们脱胎换骨的世界观。


    “妖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