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修渠

作品:《流民她青史留名

    深秋的风夹杂着些许冷霜的气息,刮在脸上像狸奴恼人的爱抚,带起细微的刺疼。


    姜鹤羽拢了拢外袍上的毛领,朝送到门口的敛秋摆了摆手。


    正等着洪桥阖上大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嫂子这是要出门去?”


    她回过头,赵恒带着随从立在阶下。


    他富态了不少,白胖的软肉撑得原本深邃的五官扁平下去,眉毛粗浓,唇边也蓄起了短须。腰背微微佝偻着,披了件油光水滑的貂皮氅衣,面上挂着亲切的笑,活脱脱一个富贵乡绅。


    “恒弟。”姜鹤羽招呼了一声。


    赵恒从随从手里取过食盒:“嫂子,这是阿槿亲手做的糕点,你正好带在路上吃。”


    姜鹤羽犹豫片刻,还是道着谢接过,问道:“你这是……?”


    “我来找三哥手谈两局。”


    她瞧见他兴致勃勃地拍了拍一旁的棋具,有些遗憾道:“江离不在家。”


    赵恒一愣:“我记得,今日是休沐日?”


    “确实是休沐日。”姜鹤羽无奈笑笑,“不过戎州可不比京城那般有规矩。年底事多,府衙里恨不得将一个人掰成好几份来用,哪还能严格执行休沐?”


    赵恒目光微凛,听明白了她的话外音。


    他对上她不闪不避的目光,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


    心中划过千头万绪,最终也只道:“我就知道,他瞒不住你。”


    姜鹤羽朝他欠了欠身。


    这可不是嫂叔之间的礼节。


    本在偷摸研究那精致食盒的洪桥惊了一瞬,不解地睁大眼,看看对面又看看自家主子,在失态前一刻及时稳住心神,闭上嘴,尽职做好一个耳聋眼瞎的木头桩子。


    赵恒往一旁避了避,没受这一礼。


    他动了动唇,面上有一瞬的恍惚,“嫂子折煞了。往事不可追。”


    姜鹤羽道:“我与江离夫妻一体,他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我明白。”赵恒颔首,“我相信你们。”


    姜鹤羽点到为止,没在这件事上多言。知他在这边除了江离也没什么友人,她开口提议:“恒弟若是无事,不若同我一道去河阳?”她算了算时辰,“江离应当过了午时就会过去。河阳如今秋景正盛,散心打猎都是好去处,等再过段时日,大雪封山,便只能等来年了。”


    赵恒听得有些意动,刚要应下,突然间又想起些什么,纠结起来:“二位好兴致。我去……呃……是不是有些打搅了。”


    姜鹤羽瞧他被石黛描过的粗眉团在一处,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此时此刻,她头一回将他从史书上的名字、从高高在上的天家剥离开来,才意识到他不过也只是个比她还年轻些的少年人。


    “你误会了,我不是去与江离约会的。戎州军正在河阳修水渠,我是替他送令牌过去,顺带督促进度。”


    赵恒头一回听见“约会”这个词,却一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自幼被各种天家礼仪规训,他一时有些私事被拿到台面上来说的羞赧不适,却又有些莫名的兴奋:“那、我让人去将阿槿也叫来,她最爱游山玩水。”


    姜鹤羽笑着应下:“若是弟妹不嫌弃,等晚些日头过了,还可同我们一路去林子里采松露。”


    赵恒一听,更是高兴得嘴都合不上:“甚好!她定然喜欢!”


    他迫不及待地打发随从回去给妻子报信,自己则翻身上马,跟在姜鹤羽身旁。


    待出了城,几匹快马在官道上飞驰而过。


    “前些日子我就听街头卖豆腐的阿翁说起过河阳渠之事,没想到,竟是三哥在牵头?”


    “嗯。”姜鹤羽点点头,缓缓道,“戎州在汶江下游,水源丰沛,却远不如上游的成都府物产丰饶,百姓时时要忧心收成入不敷出。归根结底,都是由于此处地势坎坷之故。”


    赵恒赞同道:“开凿水渠,虽短时内费钱费力,但长远来看,确实是利民之事。”


    “不过,为何不征召徭役来修?边军领朝廷俸禄,还是应以操练为主。”


    “恒弟以为,于军队而言,决定其获胜的根本是什么?”


    “这,很多啊。”赵恒轻轻皱眉,“武器盔甲精良与否,后勤粮草有无保障,战士身体素质如何,将领指挥水平高低,每一样都有影响。”


    “当然,这些都有影响。”姜鹤羽勒了一把缰绳,马儿顺势慢下来,“可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赵恒一顿,灵台在一瞬间拨云见雾,“……是军心。”


    “是啊,是军心。”姜鹤羽看向远处的山涧,“军也曾是民,民也可为军。上位者在他们耳边念千万遍是为谁而战,都不如让他们亲自为老百姓挑一担水割一把稻来得深刻。”


    赵恒的步子慢下来。


    日光正盛,战士们在深秋的寒气里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混着泥浆滚着热汗,挥锄的胳膊却一刻不停。两边高地上人来人往,是挑着箩筐运黄土的老汉,是包着头巾盛汤羹的妇人,是花着脸磕磕绊绊抱碎石的孩童。


    姜鹤羽自言自语般轻声道:“那么,于国家而言,长治久安的根本又是什么?”


    这一回,那个答案如此清晰地从赵恒心底破土而出。


    “是民心。”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像是在同自己对话。


    同样地,在上书房里读无数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都不如亲眼见一次箪食壶浆来得真切。


    姜鹤羽侧头看了眼有些怔忡的赵恒,垂下眸,没再说话。


    一行人缓缓走近,那边领头的汉子扯过颈子上挂着的帕子抹了把脸,看清来人,眼前一亮,双臂一撑,从渠里爬出,三两步赶来。


    “姜大人!”


    “何校尉。”姜鹤羽朝他拱拱手,递上令牌,“我替江离来看看。”


    “嗐,江先生他就是操不完的心!”何校尉摆摆手,示意姜鹤羽走前面,“有我看着,保证跟图纸分毫不差!”


    姜鹤羽笑笑,并不着急走,转而看向赵恒:“我还有公务,恒弟是在四处转转,还是……?”


    赵恒犹豫片刻,问:“我能一起过去看看吗?”


    姜鹤羽似乎并不惊讶,只转头看了眼何校尉。


    何校尉目光流转,飞快扫过赵恒,人精似的立刻接话:“当然可以,又不是什么军事重地。这位郎君……”


    “赵郎君是江离的表弟。”姜鹤羽道。


    何校尉咧嘴一笑:“原来是赵郎君,请。”


    他边走边介绍:“本应在中秋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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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好,奈何嘉州那边一打就是几个月,工期便拖到了现在。”


    赵恒点点头,靴底碾了碾脚下的泥:“何校尉,我看此处的土质似乎并不适合修渠,若是遇上雨季,恐怕有垮塌的风险。”


    何校尉本以为他是个借兄嫂势头的二世祖,没想到肚里还真有几分本事,顿时态度审慎了些,“赵郎君竟是行家?”


    “谈不上行家,只是读了些书。”赵恒浅浅一笑。


    嘉州失陷那段时日,他已然焦头烂额,自身难保,只隐约听闻戎州派去前线支援的将士和后方供给的伤药在这场战役中立了大功。朝中某些实干之士热火朝天地商议着是否要将医药司和参军下营的政策推广到其他州府,可他已无权再参与其中。


    那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被楚王叔在奏折里洋洋洒洒夸了几页纸的江参军,竟是从前与他一块儿斗鸡撵狗的谢三郎。而那个他始终遥遥关注着的,传奇一般的女医官,竟与谢三有着这样紧密的联系。


    他看了眼抱着胳膊仿佛神游天外的姜鹤羽,眼中划过思索。


    “原是如此。”何校尉拱拱手,自愧不如,“还得是你们这些读过书的有见识。本来这处确实是不宜修渠,我们硬着头皮试了几次,行不通,都打算绕远路了,还是江大人提出个在缕提之外再筑一道遥堤的法子,这才省出来一大笔绕道的银钱。”


    “遥堤?”赵恒挑眉,“是怎样的?”


    何校尉下意识掏兜:“图纸在这里。”


    赵恒顺着他的动作探身去看那展开的油纸。


    他有意佝偻下去的腰背不知何时已习惯性地挺直,即使打扮得再像豪商,一不留神,浸润多年的气质还是难免倾泻几分。


    姜鹤羽勾勾唇,心里的那个方向也逐渐明晰起来。


    不知不觉间,就巡完了这一整片区域。何校尉被手下人叫走,只留姜鹤羽同赵恒站在山腰处,看向下方忙得如火如荼的军民。


    “三哥真是,”赵恒感慨,“本担心离开京城后他会一蹶不振,没想到,他倒是又学了不少。”


    姜鹤羽问:“你是说他被逐出京城那次?”


    特意没用“驱逐”这个词的赵恒摸摸鼻子,也不避讳,苦笑着直言道:“正是,此事是我对不住三哥。


    “原本只是孩童间斗个鸡,可那时我刚开府,得意忘形,非得炫耀有了个文采极盛的属官,让他帮我写了篇征讨檄文,没想到,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宫里去,一下子就惹恼了……”他顿了顿,“还好,还好他心性坚韧。不然我真是……”


    姜鹤羽面色淡了几分。


    赵恒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身份和血脉注定了他无法完全放下身段去赔礼道歉,可他的良心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他试图逃避的魂灵,让他进退维谷。


    “我……”他咬了咬后槽牙,轻轻呼出一口气,笑道,“对了,三哥去了何处?我看这何校尉嘴上说着不碍事,心里还是指望着他来主持大局。”


    姜鹤羽面色如常:“前些时日在府城里挖出几个金川的桩子,骨头硬得很,典狱房那边审不出来,将他请过去了。”


    “审讯?”赵恒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然怎会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话,“请三哥去审讯?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