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刚回到房间，门外就传来咚咚地敲门声。


    听这堵塞不顺畅的鼻息，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先生？”隔着门，清脆的嗓音传来。


    “你睡着了吗？”


    她收着音量，像是怕吵到其他休息的人。


    阿奴打开门，门外的少女披着衣服，眼里藏着倦意。


    “瑶瑶？你怎么来了？”


    她举起手里的药瓶和纱布：“换药呀！”


    她瘪了瘪嘴，似乎有些不满：“这么重要的事，我忘了你应该提醒我的呀！”


    “我可以进去吗？”


    阿奴让开身子。


    “这用药就是要坚持，最忌讳的就是三用三不用的，伤口长时间不清理也会不舒服啊！”


    江稚鱼说着，坐到圆桌前，把药瓶一个个摆好。


    背着烛光的女孩朝着她招了招手，：


    “过来过来！”她拍了拍身前的凳子，“去披件衣服坐这里来！”


    阿奴从外面进来，刚脱了外衣准备休息，身上只有单薄的一件。


    “我跟你说啊，这个天气穿少了很容易生病的，你看我前几天不就是穿少了才生病的吗？身体是自己的，你一定要爱惜他啊！”


    江稚鱼一边拿着剪刀剪去纱布一边叭叭着，阿奴喜静，他本是厌恶这种聒噪之人的。


    可能是她身上的香气冲散了一些刚刚停在鼻腔里的腥臭，阿奴并未非常嫌恶眼前的少女。


    “你看咱两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你帮过我这么多，我早就把你当成家里的大哥哥了，你有什么事情，高兴的，不高兴的，都可以告诉我呀！”


    她转了话锋，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高兴：“你看，昨天好好换药了，今天就没有粘连了，你一会不会太痛了。”


    江稚鱼棉球沾了点烈酒，在他伤口周边的皮肤擦拭着，依旧不自觉的呼气。


    江稚鱼凑的很近，他微微佝偻的脊背使得那道新添的、皮肉翻卷的伤口愈发显得狰狞。


    两人都坐着，他微低着头她才能够到胸口的那道伤。


    这个距离，太近了。


    若有似无地拂过他颈侧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


    阿奴右手又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他听见自己略带着哑意的声音：“好。”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她时不时嘟起的唇，缓缓上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手上的动作，如蝶翼般，轻微地颤动。


    “好？”江稚鱼满眼的不信，她停下手，等伤口干一会，她看着阿奴，说：“来，你跟着我说啊！”


    阿奴：“嗯？”


    江稚鱼：“我叫教你知识呢！跟着我说呀！”


    阿奴：“好。”


    江稚鱼：“瑶瑶。”


    阿奴不明所以，还是跟着说：“瑶瑶。”


    江稚鱼：“今天的药还没帮我换呀！”


    阿奴：“今天的药还没帮我换呀！”


    江稚鱼笑的狡黠：“对啦！来，连起来说一遍！”


    阿奴看着她的脸。


    葳蕤的灯火在女孩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莹润的轮廓，他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不知怎么地，他想起了幼时快要饿死时得到的那颗初熟的桃，在暖光下泛着一层朦胧的光晕，诱人，令人高兴。


    眼前的桃变成了一只像猫儿的女孩，他一字一字地说道：“瑶瑶，今天的药还没帮我换呀。”


    可以可以。


    虽然语气有点生硬，但是江稚鱼还是挺满意的。


    勇敢迈出第一步！


    勇敢牛牛，不怕困难！


    江稚鱼：“你看，今天我给你夹的那个香菇，你不喜欢吃，你就应该放在一边，而不是强迫自己去吃掉。”


    “就像端木姐姐那样，不吃豆橛子就是不喜欢，你不需要去吃掉它。”


    大家表达喜好的方式不同，端木伶是直球派，江稚鱼很喜欢，不喜欢就表达出来，这样别人才能知道。


    而小可怜是隐藏派，尽管不喜欢，但是还会强迫自己吃下去，然后偷偷地小皱一下眉头。


    “你跟着我说：”


    “瑶瑶，我不喜欢吃香菇！”


    阿奴学着她，语气怪异：“瑶瑶，我不喜欢吃香菇。”


    江稚鱼很满意：“可以可以！下次再遇到不喜欢的东西就这样跟我说！你说出来，我绝对不会生气的！”


    她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称赞道：“孺子可教也！”


    伤口清爽了不少，后面上药也是个大工程，她又埋头开始。


    阿奴没动，定定地不知在像什么，良久，嘴里才喃喃笑道，语气有些古怪：“不喜欢……”


    “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哈！”


    江稚鱼：“嗯？”


    江稚鱼没听清他说什么，但是她有些够不着胸口的伤口了，“先生，你低一点！我够不着啦！”


    阿奴听话地低了低身子。


    灯火如豆，在墙壁上剪出两人几乎相贴的影子，影子投在墙壁上，交织、晃动着。


    熟能生巧是真的，江稚鱼发现这一次上药比上次快多了，走到门口，扒着门框，又给小可怜复习了一遍刚刚的知识点：“瑶瑶，今天的药还没帮我换呀。”


    “记住了吗，明天下午就这样跟我说一遍。”


    阿奴眸子黑沉沉地，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他笑了笑，说道：“好。”


    直到脚步声远处，阿奴才有了动作，房内传来怪异的语调：


    “我喜欢？我不喜欢……”


    “哈……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哈……”


    ……


    肆虐了整夜的狂风已然收歇，翌日清晨，金灿灿的阳光从大开的窗间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大堂内每一寸角落都照得亮堂透彻。


    江稚鱼扒拉着端木伶的袖子从楼梯下来时，阿奴已经坐在已经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杯清茶。


    “我不行了姐姐，要困死了！”端木伶比她高上不少，江稚鱼眼睛还没睁开，双手紧紧地抱着她的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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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白皙的小脸还在蹭着她的衣袖，嘴里不时还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呓语。


    端木伶冷漠脸，要说没睡好，这蠢小孩属八爪鱼的，睡着了把人死死的抱着不放。


    昨天晚上不知道发什么疯，刚睡下就忽地一下坐起来，又偷偷跑出去，再回来身上都是药味和那阴暗小人的味道。


    恶心死了。


    活该她睡不好。


    “我感觉，我走路的力气都没了……”江稚鱼身子是软的，走两步感觉要跟人跪下了。


    人怎么可以困成这样！


    端木伶看了一眼她，“啧”地一声，有些嫌弃。


    跟个小猪一样。


    她依旧是那副慵懒中带着一丝不耐的模样，任由江稚鱼像只树袋熊一样扒拉着自己，下楼的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


    阿奴闻声望去。


    女孩挂件似的挂在端木伶的右臂上，脚步虚浮，像只踩不稳的小猫，被半拖半扶着带下楼梯。


    一点完早餐江稚鱼的身子就软趴趴地往桌上趴。


    眼看额角要磕到桌上，就要磕上坚硬的木缘——


    一条疤痕交错的手掌倏然横亘过来，恰好垫在了她的额下。


    掌心一片柔软温热，还有点被小物扫过的微痒。


    江稚鱼脑子是混乱的，哼哼唧唧地不忘给他点个赞。


    阿奴疤痕交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端木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桌面，发出“哒、哒”的轻响，唇边那抹惯有的讥诮弧度加深了几分：


    “公子，真真是个善人啊。”


    大堂里的那几人还没出现，只剩那口棺材。


    她点了点江稚鱼的太阳穴，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菜开始上了。


    “这位公子伤还没有好，这般用力枕着怕是不好，醒一醒准备吃饭了。”


    江稚鱼揉了揉脸：“好。”


    阿奴并未说什么，淡淡看她一眼，收回了手。


    “话说，你们今天没有很困吗？”江稚鱼嚼着小包，“像是被人吸了精气一样，今天早上起来困得想死，脑袋里面像是有石头。”


    端木伶：“可能是昨日棺材里的鬼出来吸了你的精气吧。”


    江稚鱼：……


    背后感觉凉嗖嗖的，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昨天放棺材的地方，人不在，棺材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吃了感觉走吧，这棺材确实有点邪乎。”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确实像是有鬼一样。


    “这边关地带太乱了，我们今天在镇上买点东西，换辆马车，休息一下就赶紧走。”


    “西南面地广人稀，我们要做好长期在野外的打算。”


    “好。”


    江稚鱼一口一个包子，和着肉粥，老香老好吃了。


    这种好日子说不定过一顿少一顿了。


    阿奴看着她，不知怎么的有些想笑。眼前的像猫儿的女孩变成一只呼哧呼哧的小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