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伦敦雨

作品:《半生守望

    国庆前,李安提出带徐清旖回一趟爱尔兰。


    他的母亲是一名非常温和的女性,围着一块米白色方巾,头发是浅棕色。


    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像是西欧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在这个国家逗留了几天之后,李安需要回一趟伦敦,徐清旖拒绝了他同行的计划。


    她说想要一个人先回中国,实际上却在李安走后的第二天,一个人带着行李去了英国。


    伦敦的巴士是红色的,各种复古的灯饰让人目不暇接。


    徐清旖没有带伞,这里又正下着一场雾蒙蒙的小雨。


    她站在石子路边的咖啡店门口,发现这场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推开那扇玻璃门走了进去。


    柜台的那位员工是一个胖乎乎的男性,他似乎很少见到东方面孔,在看见徐清旖时,转过头好奇地打量她。


    她在这里借了电话,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拨给沈翌,在对方说话之前,她先叫了声他的名字。


    沈翌来接她时外套里面还穿着西装,应该是刚从公司里赶过来。


    徐清旖是按照当初沈翌告诉她的地址找过来的,现在她待着的这家COSTA,他也是这里的常客。


    柜员和沈翌明显相熟,看见沈翌推开门望向徐清旖,胖乎乎的他还小声惊呼了一声“老天……”


    明亮的咖啡店,雨中的伦敦,穿西装的英俊男人和长发飘飘的美丽女人,怎么看都像是电影中一场完美的邂逅。


    沈翌帮徐清旖提着行李箱,和那位员工道过别,领着她去了不远处自己的住处。


    “怎么来伦敦了?”走上楼梯转角的时候,他问。


    “陪一个朋友。”


    自从万师傅说她可能在谈恋爱以后,沈翌从来没有问过她,徐清旖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两个人都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只要不说就可以假装不知道。


    隔壁的房门大开着,库珀正在播放音乐,沈翌没听出来是什么歌。


    “回来了?”库珀和他打过招呼,看向他身后的徐清旖,问了一句:“女朋友?”


    “朋友。”徐清旖否定道。


    沈翌便没再说话,打开门让她先进去,和库珀说:“下次有时间再听你讲故事。”


    库珀笑眯眯地点头。


    沈翌的房间很整洁,墙上挂着几张照片。


    有的是参加活动期间别人给他拍的,还有一张是那年去拉萨,他穿着绿色的夹袄,站在蓝得发亮的天空下。


    身后是被风吹得猎猎的彩色经幡,脚下是纯白的雪。


    徐清旖在这张照片前停了下来,“那时候在面包车里的照片,你后来是不是没有还给我?”


    沈翌将她的行李靠在墙边,抿着唇点点头去拉开一个抽屉,一个铁质的盒子里,放满了厚厚的一叠照片。


    他在里面选了选,然后才拿出一张递给她,“这张。”


    当时她还没有高反,靠在窗户上看窗外的的念青山。


    前座的情侣一直在聊天,只有她和沈翌的位置十分安静。


    她听见他叫她的名字,转头的时候看见他按下快门。


    “你竟然带着它来了英国。”徐清旖笑着盘腿坐在地毯上,接过他手里的盒子开始翻。


    沈翌从衣柜里找出一床新的薄被子,一边搭在她腿上,一边回答说:“走的时候忘了给你。”


    “那时候也没想到会有高反,旅行变得很糟糕。”


    徐清旖看见一张照片里的沈翌,他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弯着腰抚摸一只腿很短的小马,“这是哪里?”


    “格拉斯哥。”


    沈翌看了一眼照片,他的眼神专注,像是在回忆。


    “之前去那里拜访一位客户,结束之后同事说想去看牧场。在设得兰群岛,英国的最北端,那里的特产就是这种小矮马。”


    “真好啊。”她说:“这个呢?”


    “这是五月的时候,伦敦会举办复古骑行。”


    沈翌笑了笑,对她说:“其实我不喜欢,但是他们说我们公司要融入潮流。”


    照片里沈翌和身边的一群人一样,穿着英伦风的西装和衬衫,每个人都骑着单车,看起来十分有意思。


    徐清旖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往后翻,忽然看见了时代广场的那张科汉像。


    沈翌也注意到了这张照片,“那时候我想着回国再给你,没想到一直没有时间回去。”


    “没关系。”徐清旖说:“之前有一次我还碰到了她。”


    “谁?”沈翌一愣,“语潇吗?”


    “嗯。”她说:“她挺好的,还向我问候了你。”


    沈翌顿了顿,然后说:“嗯,那就好。”


    徐清旖舔了舔嘴唇,没有继续说,又问他:“那你还在等她吗?”


    沈翌皱了皱眉,“谁?”


    “高中的时候,你说你喜欢一个女孩子,你还为了她留在了南城。”


    于是他想起来那年夏天,清华的保送名额还没有下来,他自认为万无一失,所以对她说会去北京。


    1981年,他刚刚11岁,徐老师家有一台收音机,很多人都围在一起听奥运会转播。


    女排夺冠的那一刻,大家都在欢呼、呐喊。


    那时候还没有过生日的小小徐清旖转过头,她问沈翌:“中国什么时候才能举办奥运会呢?”


    “一定会的,就在不久的将来,那一定会是历史上最棒的一届。”沈翌说。


    “真的吗?”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白色的裙子衬得她皮肤更白,“会来我们南城吗?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去看了?”


    沈翌笑了笑,对她说:“我觉得应该是在北京,因为那里是首都,什么都是全中国最好的。”


    “这样啊……那我也要去北京,你以后也去那里好不好,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奥运会。”


    “好。”


    后来清华的保送名额开始进入申请流程,他始终记着去北京的事,没想到最后先忘记的人竟然是她。


    沈翌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徐清旖的话。


    她一张接一张的翻着,有时候还会小声地发出一声惊呼。


    夕阳下模糊的剪影,人头攒动的圣诞集市,还有莎士比亚诞辰纪念日浪漫的烟花……


    在徐清旖看完最后一张的下一秒,沈翌几乎没有犹豫,他伸出手按在她眼前的照片上。


    他说:“我们去格拉斯哥好不好?”


    -


    沈翌是一个完美的行动者,在她同意之后,当晚就回公司将接下来几天的事情全部交代完毕,那位经常找他帮忙的同事欣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沈翌将卧室让给她,自己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他出去租一辆越野,准备先从伦敦自驾至伯明翰。


    库珀眼神直白,靠在门边和他们道别,还十分赞扬地说了一句:“Crazy!”


    也许是为了符合这辆越野的气质,沈翌竟然翻出来一件带薄绒的皮衣。


    看见他的装扮,徐清旖捂着肚子笑了很久,沈翌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听见她说:“沈翌,你穿这件衣服真的很不符合你给我的印象。”


    “什么印象?”


    “好学生的印象。”


    她想了想,“这件衣服也不适合这辆越野啊,虽然你穿起来很帅,但我觉得这个装扮更适合去骑机车。”


    于是沈翌换下了皮衣,另外找了件和她相似的深棕色夹克,看起来英俊又利落。


    徐清旖朝他点头,“非常不错。”


    他们一人带了几件衣服,连着前一天在超市买的食物,一齐放在了后座。


    早饭在楼下的咖啡店吃了面包和华夫饼,在一切都整理好之后,他们才正式踏上了这次旅程。


    不列颠几乎已经进入了冬季,越往北走景色越萧条。


    路边偶尔有随意停放的自行车,离开伦敦城时,徐清旖小声地说了一句:“我还没有去过海德公园呢。”


    沈翌哭笑不得,“你怎么不早点说,我们也可以去了再走。”


    “等回来再去吧。”徐清旖将靠背往后调了调,整个人舒适地窝在座椅里,眯着眼睛说:“我要睡觉啦,小沈司机慢点哦。”


    “好,睡吧。”沈翌将车里的暖气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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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沿着宽阔的马路慢慢往前开。


    伦敦到伯明翰的路不太好开,他们一路走一路停,慢悠悠耗费了不少时间。


    在这座英式风情十足的城市,他们逗留了一天半。


    十月还不是最热闹的时节,但这里的人本来也不算少,在维多利亚广场转了一圈之后,他们还去了圣马丁教堂和吉百利。


    从伯明翰坐火车去格拉斯哥,之后他们又租了一辆车准备去阿伯丁坐船。


    在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另一辆越野的后备箱的时候,徐清旖还开玩笑说:“我们的旅行像是小时候玩的跳棋。”


    英国总是下雨,在北温带的大雾中,他们拖着行李箱走在格拉斯哥的小路上。


    这几天幸福得像是一场梦,徐清旖觉得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总是在国庆。


    在曼城的火车站吃到了梦寐以求的烤冷面,距离火车启动只有几分钟,沈翌看见不远处竟然有卖糖火烧,于是他跑了好远去给她买。


    一口咬下去,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黎江市,那段两个人肩并着肩坐在阿婆的小店里聊天的日子。


    “后来阿婆怎么样了?”沈翌忽然问道。


    “据说她的孩子们想带她去北边,她不乐意,现在还在那里住着。”


    在阿伯丁出发的轮渡甲板上看过一场美得惊心动魄的日出,金黄色的太阳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整个海面都泛着刺眼的光。


    在她出神的时间里,沈翌从身后走过来为她披上一件棉袄,一转身就可以看见他的侧脸。


    坚毅锋利的线条和记忆中那个小小的男孩子相重合。


    那时候的他为了未来茫然无措,现在的他站在行业的最中心。


    她这才惊觉他们竟然已经相伴走过了二十多年。


    小岛的最南端有一座灯塔,徐清旖有文艺病,非要去看一看夜里灯光的转向。


    沈翌由着她乱来,即使是被裹上一层又一层,忽如其来的一场大雪还是冻得他们浑身发抖。


    他给她拍下一张又傻又二的照片,然后牵着她的手回到那家民宿里生火取暖。


    老板以为他们是来旅行的中国恋人,推荐他们在下个月去芬兰的赫尔辛基,他说运气好的话可以看见极光。


    “极光下许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他眨着眼睛朝他们笑。


    沈翌笑着对老板点头。


    在圣安的街头吃到了世界上很老牌的冰淇凌,徐清旖点了好几种口味,当晚又因为肚子疼吃了几片止疼药。


    沈翌陪着她整夜没睡。


    半夜徐清旖从梦中惊醒,正好遇上沈翌起来倒水喝,她眨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感觉到有很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她问他:“有没有觉得很熟悉?那年在拉萨最后也是这样,你守着我过了一夜。”


    沈翌轻笑,不置一词。


    徐清旖还在说话,“好像每一次出状况的都是我。”


    其实在徐清旖来英国之前,沈翌已经焦虑了很久了,夜里总是睡不着觉,心悸得厉害。


    白天他在药店买了褪黑素,可仍然没什么作用。


    “沈翌,其实……”她很想坦白,被沈翌打断。


    夜里的灯光很暗,但她看见他喉结轻动,“不要说。”


    “清旖,什么也别说。”


    在格拉斯哥的同一片牧场旁边,徐清旖拍了同款照片,弯着腰像是模仿大人拍照的调皮小孩。


    她坐在长椅上,沈翌喊她的名字,微微侧头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惊愕。


    路过格大的时候,她还感叹过一句“当年没有出来留学真是遗憾。”


    一边说一边把手比作一个拳头放在沈翌的面前。


    “这位先生,哦不,这位尊敬的斯坦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请问在国外留学的日子是不是很快乐啊?”


    沈翌朝她开玩笑一般地点头,忽然想起来最后在旧金山的那段时光。


    有天夜里他从图书馆走出来,夜深人静,一抬头就看见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天上。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其实那是他最孤独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