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周然的挣扎

作品:《堂兄卷上天,我睡觉成状元

    第二场考试结束的钟声,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周然的耳膜上。


    他猛地一颤,从那种近乎魂飞魄散的震惊中惊醒过来。


    手里的湖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墨汁溅开,在他那张只写了寥寥数笔的卷子上,留下了一团刺眼的污迹。


    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穿过人群,钉在那个被孙学政和刘文远围起来的身影上。


    不,不是钉在苏辰身上。


    而是钉在孙学政手里捧着的那张……草稿纸上。


    学政大人,南阳府学问最高的人,此刻正捧着一张废纸,神情庄重得像是在捧着传国玉玺。


    他身边的刘县令,满脸红光,与有荣焉,腰杆挺得像一杆戳破天的标枪。


    周围的衙役和考官,看苏辰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考生。


    那是在看神仙。


    周然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椎一路爬上来,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僵了。


    他想起了自己为了这次院试,付出了什么。


    整整三年。


    他将四书五经的每一个注疏都背得滚瓜烂熟,甚至能说出某个典故在哪本书的第几页。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算学,他父亲重金请来了府城最有名的账房先生,教他珠算和筹算。


    他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头悬梁,锥刺股,喝下的苦茶能汇成一条小溪。


    进考场前,他父亲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周家能不能摆脱商贾之名,跻身士流,就看他这一次了。


    他自己也觉得,万无一失。


    他以为自己最大的对手,是县学里那几个成名已久的老童生。


    他甚至准备了三套不同的破题思路,来应对不同的策论题目。


    他准备得如此周全,如此辛苦。


    可这一切,在苏辰那张写满了鬼画符的草稿纸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愚蠢的笑话。


    “妖孽……真是个妖孽……”


    邻座一个考生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们读的是圣贤书,他读的是天书啊!”


    “还比什么?回家种地算了,我这辈子是考不过他了。”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考场里蔓延。


    这些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周然的心里。


    嫉妒?


    不。


    到了此刻,他连嫉妒的情绪都生不出来了。


    当一个人只比你强一点点时,你会嫉妒。


    可当他强到你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强到你无法理解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时,剩下的,就只有恐惧和绝望。


    那是一种面对天堑鸿沟时的无力感。


    你拼尽全力,一步一个血印地向上爬,以为自己即将登顶。


    却发现人家根本不在山上。


    人家在云端之上,俯瞰着你,像看一只在泥地里打滚的蝼蚁。


    周然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他一直以为,苏辰是他的宿敌。


    是那个抢走了他十六年富贵人生的冒牌货,是他必须堂堂正正击败,用以证明自己的踏脚石。


    现在他才明白。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甚至……连做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了。


    考生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被彻底玩坏了的麻木表情。


    最后一场,策论。


    这本该是他们这些读书人,最能发挥自己见解和文采的重头戏。


    可现在,没人抱有任何希望了。


    大家只想看看,这位“神仙”,在最后一场,又准备请哪路圣贤下凡。


    高台之上,考官展开了最后一份卷轴,声音里也带着一丝异样的颤抖。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


    “院试第三场,策论!”


    “题目——”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那题目有千钧之重。


    “论:官商一体,与民争利之弊!”


    轰!


    这道题目,像是一道精准的落雷,劈在了周然的天灵盖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官……商一体?


    与民争利?


    这道题……


    这道题简直就是指着他周家的鼻子在骂!


    清河县谁不知道,他周家是本县首富,生意遍布米粮绸缎,与县衙里的官吏们往来密切。


    虽然他父亲行事还算有底线,但那些迎来送往,官府庇护下的生意,又怎能说得清清楚楚?


    “官商勾结,国之大蠹!”


    “商人重利轻别离,其心可诛!”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考场里那些寒门学子们,会如何挥斥方遒,痛陈商贾之害。


    而他,作为一个商贾之子,坐在这里,该如何落笔?


    是昧着良心,痛骂自己的出身,以求功名?


    还是为商贾辩护,触怒那位铁面无私的孙学政?


    这道题,不是在考他的学问。


    这是在诛他的心!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苏辰。


    那个罪魁祸首,似乎也睡够了。


    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终于坐直了身体。


    他拿起卷子,看了一眼题目。


    然后,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朝周然这边瞥了一眼。


    那一眼,很平淡。


    就像看一个陌生人,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没有任何情绪。


    可在周然看来,那一眼里,充满了无声的嘲讽和戏谑。


    仿佛在说:


    看,这道题,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你,待如何?


    周然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


    从头到尾,他都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什么公平竞争,什么堂堂正正,都是狗屁!


    人家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或许,从县衙公堂之上,苏辰梦中断案的那一刻起,自己在他眼中,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跳梁小丑。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从周然的喉咙里涌了上来。


    他没忍住,一口鲜血喷在了雪白的卷纸上,溅开一朵朵凄厉的梅花。


    “来人!有考生吐血了!”


    考场里一阵骚动。


    两个衙役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架起已经瘫软如泥的周然,将他拖了出去。


    从始至终,苏辰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只是拿起笔,蘸了蘸墨。


    梦境里。


    一个声音威严,面容冷峻,身穿秦国官服的中年人,正冷冷地看着他。


    “国之蠹虫,在于商。商鞅变法,首在抑商。何为抑商?非禁绝,乃使其利归于国,而非私也。”


    “官若与商同,则国法如虚设,民心尽失,国之将亡!”


    海量的律法条文,无数的变法案例,疯狂涌入苏-辰的脑海。


    这一次,没有戒尺,没有打骂。


    只有那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法理灌输。


    苏辰打了个哆嗦,感觉比挨打还难受。


    他握着笔,手腕开始不自觉地动了起来。


    外面,孙学政已经走到了他的桌旁。


    他没有去看苏辰的卷子,而是看着那个被拖出去的周然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心性,还是差了些。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辰身上。


    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期待。


    帖经,你请来了孔圣。


    算学,你请来了刘徽。


    这论国策大道的策论……


    你,又能请来哪位先贤?